一辆吉普车从跑道那头疾驰而来，就在她们旁边不远戛然停下。副团长孟胜刚提着飞行帽和图囊从车上跳下来，他虽然刚刚经过了紧张的飞行和激烈的空战，可是没有显出丝毫疲惫和劳累的痕迹；他依然仪表端正，精力充沛，好像平时刚从办公室来到机场一样。他看见苏秀云和丁玉兰，笑着打趣地问道：“今天你们都在机场值班啊，累不累？”他向她们还了个礼，又关心地问：“小丁子，你爸爸妈妈最近的思想有没有转变啊？”
“有一点。”丁玉兰不好意思地低声回答了一句。原来副团长也知道她决心不给父母写信的事。
“看看，思想是可以变的嘛！”孟胜刚心情愉快地说道，“以后可不许再耍脾气啦！”
这时，丁玉兰看到副团长满面春风，便欣喜地问：“副团长，你今天打下几架？”
“今天都打得不错。等会就有战报的。”孟胜刚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笑着点点头。这时，他看见了正从指挥车上走下来的政治处主任周文敏，便立刻大步迎过去。
跟副团长一起坐车来的有三大队长李春贵；副团长的僚机，一个又黑又高的大个子；还有李春贵的僚机，那个总是像大姑娘一样腼腆的年轻人。这时他们都跟在副团长的后边，听见了小丁子和副团长的对话，李春贵从她们面前走过时，喜悦地向她们伸出三个手指来说了一句：“这个数。”也向指挥车那边走过去了。
“三架！副团长打下三架！”丁玉兰兴奋地抱着苏秀云跳起来。
副团长的僚机走过她们面前，自豪地说道：“今天，这一仗干得才痛快哩！几十架飞机搅在一块儿，打得它稀里哗啦！”他是个篮球健将，平时跟丁玉兰很熟。
三大队长的僚机走过她们面前，友好地向她们笑了一笑，便加快脚步走过去了。
机场上降落下来的飞机越来越多了；二大队长孙启亮带领的机群落地之后，又是刘荣山带领的一大队机场上更加喧腾和热闹起来。可是，苏秀云和丁玉兰的心也和站在指挥车附近的那些同志一样，还关注在空中，不时望着大队机群回来的那个方向。现在就剩高骏涛中队的四架飞机了，为什么还没回来呢？突然，她们从远处天空看到有飞机的亮点出现了，丁玉兰兴奋地大叫起来：“回来了！回来了！高中队长他们回来了！”
远处的亮点越来越大，渐渐看清喷气战斗机的轮廓了，疾速地越来越临近机场上空，丁玉兰又突然叫出来道：
“小苏，怎么只有两架？”
苏秀云也早已看到只有两架飞机，再仔细望着后边的天空，再也没有飞机的影子了，正感到十分纳闷。这时，刚从指挥所来到机场的团长姚凯和刚从飞机上下来的一大队长刘荣山，还有几个飞行员，不知什么时候都站在指挥车下边，离她们不远，注视着临近的这两架飞机。当飞机通过机场上空时，他们大约已经认出这两架飞机是谁了，只听团长带着赞扬的声音道：
“你看，程双虎进步不慢吧？队形跟得多紧。这家伙，再往前冲一冲真该碰着长机的翅膀啦！”
刘荣山也带着愉快的声音道：“平时他就有这么一股顽强劲，干什么非得干好！
高骏涛和尉迟恒对他也抓得紧，每次下来他们都搞总结讲评，善于吸取别人的经验。”
“能这么快飞到这样，不容易！”团长点点头说。这时他也向远方天空望着，后来又看了看手表，紧锁双眉地说道：“高骏涛跟小江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刘荣山也望着那边的天空，焦虑地看看表，又说道：“可能他们是让自己的双机担任掩护，回来晚一些。”
“现在也该看见了。”团长说道，他的面容沉重起来：“要不，他们的油量也剩不多了。”
突然，丁玉兰发出一声欢呼：她发现在刚才出现那两架飞机的远方天空，又出现了两个银色的亮点。不一会，他们就看清了这正是两架飞机向机场飞来了。
苏秀云感到自己的一颗心这才完全落了地；丁玉兰更加兴奋激动，抱着苏秀云只是连连高兴地叫着：“回来了！回来了！小苏，都回来了！”
两架飞机向机场越飞越近了。但是，团长注视着，脸色又由高兴转成了疑虑，仿佛发现了什么不祥的征兆。
这时，刘荣山带着惊疑的神情说出来道：
“我看，这不像是他们两个。”
“嗯。”团长仍然望着那两架越来越近的飞机，说出自己的判断道，“可能是兄弟部队的飞机，油不够，飞不回去了，到我们这里来着陆的。”
一个参谋从指挥车上跳下来，匆匆跑到姚凯面前报告道：“团长，长江部队的两架飞机因为追赶敌机，飞回去油量不够了，请求在我们机场着陆。”
“可以着陆。”团长说道，“注意指挥。落地以后要热情接待他们。”
“是。”那个参谋敬了个礼，又急忙转身跑回去了。
这时，那两架飞机正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刘荣山向空中望着，一面称赞地说道：“这两个家伙，恐怕也是初出茅庐。飞得还是歪歪扭扭的，可是编队倒靠得这样紧。
看样子，到这儿来还真是憋了一股子劲头呢！”
“是啊，”姚凯也说道，“就凭这股劲头，敌人是永远不能了解我们的。”他说着，又看了看表，忧虑地看了一眼飞机回来的那边上空，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回指挥车去。刘荣山还站着看了一会，终于也失望地向那边走去了。
苏秀云和丁玉兰还站在那里，不知为什么，她们的心中都感到说不出的难过。
她们都知道，高骏涛和江文玉的飞机是不可能再回来了；因为此刻，他们飞机上带的油都已经用完了。可是她们都不愿把这个思想说出来。这两个飞行员都是她们所熟悉的；在这一段珍贵的斗争生活中，那些往事又历历在目地展现出来，更使她们感到这两个战友的印象深刻难忘。她们又都坚定地相信：这样的同志，是任何困难也能够战胜的。
这时，苏秀云坚定而自信地说道：“我看，他们说不定是到别的机场降落去了。 ”
丁玉兰点点头，向指挥车那边望了一眼，看见那里的人们都很镇定，她的心也顿时感到踏实一些。最后的一架飞机已经落到了跑道上，机场上空再也没有飞机了。
丁玉兰忍不住想到指挥车那边去听听消息，邀苏秀云一起去。苏秀云想到飞机降落后，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便告诉丁玉兰说她要赶到停机坪那边去。丁玉兰只好一个人往指挥车那边去了。
苏秀云走过飞行员休息室那里时，只见一辆小吉普车从跑道的另一头疾驰而来，她认出这正是老赵的车子。车子停下后，车上先走下来的是副团长孟胜刚和二大队长孙启亮；接着又走下两个年轻的飞行员，看样子都不到二十岁。苏秀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她猜想他们就是刚才最后下来的那两架飞机上的兄弟部队的飞行员。他们虽然都穿着皮飞行服，样子挺威武，可是年纪都很轻，脸上仿佛还没有先全脱去稚气；走下车后，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奇地到处看着。看见他们，苏秀云突然想起刚到后方去学飞行的政委的警卫员小黄来，她觉得他要是穿上一身新飞行服，一定也会跟这两个还没有脱掉娃娃气的飞行员一样的。她又想起小黄临行前向她透露的自己的决心，想起他说过要成为一个像高骏涛那样飞行员的话，不觉暗想：我们的飞行员，从外貌看来都是那样的朴实平凡，有的看来还像孩子，可是在他们的身上都有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使他们敢于战胜一切敌人。这种力量就是我们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不论是在天空还是地面，它永远是我们胜利的保证。
老赵看见苏秀云，连忙热情地向她招呼：“小苏，你今天值班啊？”
苏秀云点点头，问：“你今天也在机场值班？”
老赵道：“我送政委从指挥所到机场来；刚才值班参谋又让我到停机线去接副团长和这两个同志——他们是兄弟部队的——来这里见见团长。”
这时，苏秀云看见团长姚凯和一大队长刘荣山从飞行员休息室走出来，孟胜刚带着那两个年轻飞行员连忙迎上去，向团长作了介绍。姚凯一面向他们还礼，同他们亲切地握手，一面喜爱地向他们问话。那两个年轻飞行员向首长报告自己的空战情况，只听其中一个兴奋地说着，后来声音越说越高了：“我们把敌人打掉了，可是炮弹也都打光了。往回飞的时候，又碰见了几架‘钓鱼’的美国飞机，看见我们只有两个，就想来捞一把！我们心想，今天拼着撞也要把你撞下来，没那么多便宜让你捡的。我们就插到敌机中间去，跟那几个小子唱起空城计来。后来突然飞过来两架朝鲜同志的飞机——他们也刚结束战斗，大概是赶去编队的——看见了我们，就在无线电里向我们喊话，大概看出我们没炮弹了，叫我们爬高。这两个朝鲜同志真厉害，一个回合就把敌机干掉了一架，后来又把一架打伤了，另外几架敌机就往海面上跑了。朝鲜同志大概炮弹也差不多了，又要赶回大队，就跟我们摇了摇翅膀往回飞了。我们飞了一会，看看油量到不了家，就只好到这里来落地了。”
接着另外那个飞行员又补充了几句，但声音听不太清楚。后来，大约是姚凯赞扬了他们，两个人又都挺不好意思地笑了。姚凯又向孟胜刚和刘荣山说了几句什么话，他们也都点头；后来那两个飞行员着急而又激动地大声请求道：“首长，不吃饭了，给我们飞机加完油，我们要马上赶回去参加战斗！”
姚凯又笑着说了几句什么话，又看看自己的表，大约是告诉他们不要着急，在这里休息一会。老赵这时也看着那边，向苏秀云夸赞地说道：“这两个小鬼，都才十八九岁，可在天上真不简单呢！已经打下三架敌机了！”
那两个飞行员和姚凯、孟胜刚、刘荣山一起走进飞行员休息室里去了。老赵又低声向苏秀云道：
“你知道吧，今天一大队有两架飞机没回来。”
“有消息吗？”苏秀云怀着希望急切地问。
老赵的脸色变得严肃地说道：“听说小江到兄弟部队的机场降落了，高中队长跳了伞。”
听到这里，苏秀云的心不觉“怦”地一跳，今天他们一大队的降落伞都是她经手检查送去的，想不到真的有同志用上了。现在他的情况怎么样呢？
“今天高中队长他们打得真好啊！”老赵又带着骄傲而兴奋的语气说道，“一个中队独战三十多架敌机，击落了八架，掩护大机群完成了作战任务，你说简单不简单？
听说战斗一结束，上级指挥所就来电话表扬他们哩！”
“高中队长的飞机是怎么被击伤的？”苏秀云关心他问。
“不知道。”老赵摇摇头道，“听指挥所的人讲，战斗结束后，还听见高中队长和小江的声音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听不见他们了。你想，高中队长这个人，要不是到了特别危急的地步，他能跳伞吗？恐怕要等小江回来，才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