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们飞机上的油量都不多了，便立刻向着机场方向往回赶。但是，当他们飞了一段航程后，江文玉突然发现左侧方有一些飞机在进行空战，便立刻向高骏涛报告。高骏涛一看，马上判断出是一架我机正受着四架敌机的围攻，情况十分危急。他想到飞机上油量已不多了，立刻命令江文玉先返航回机场，自己赶过去援救那位受到敌机威胁的战友。江文玉明白高骏涛的心情，但他没有执行中队长的这个命令，虽然他飞机上的油量和炮弹都快消耗完了，处境十分危险，但他决心要尽到自己一个僚机的责任。他知道高骏涛的脾气，空中也不可能讲更多的道理了，他便只是回答了一声“明白”，仍然紧紧随在他的后面。高骏涛这时只顾加大速度往前赶，以为江文玉已经听从命令回去了。当距离更加接近后，江文玉认出来，受到敌机围攻的是一架朝鲜人民军空军战友的飞机。大约是在刚才那场激烈的战斗后同大队失去了联系，他的飞机看来是负伤了，操纵不很灵活，但在敌机群中他仍是那样勇猛无畏，一面避开敌机的炮火，一面制造优势向敌机猛烈地进攻。有一架敌机已经被他击中起火了，正在歪歪扭扭地向下面飞去，江文玉知道他们的无线电频率都是共同的，便试着呼叫了两声，但是没有听到回答，可能那位战友飞机上的无线电也打坏了。这时，高骏涛已经对准了一架敌机，勇猛地向那架敌机直冲过去，江文玉也加大速度紧紧地跟在后面。他看见高骏涛从高空把那架敌机一直压向地面，就像他以前打击敌机时习惯的动作那样，直到离得很近了，高骏涛才开了炮，那架敌机被这一串又准又狠的炮弹打得立刻冒出了大火，像个火球似的疾速坠落到地面爆炸了。江文玉紧跟在后面看着，不觉又想起高骏涛那刚毅的、顽强的脸，和他说“要打，就打它个开花冒烟的！”这话时的神情。他感到，这才是一个真正的战士，这才是一个真正的飞行员的战斗语言。这些时来，江文玉一直在用高骏涛身上那些可贵的品质来要求自己。特别是通过诉苦大会进一步了解到高骏涛苦难的身世后，他更清楚地看到了高骏涛身上那些闪闪发光的优秀品质和那巨大的战斗力量的源泉。
他决心要像高骏涛一样地战斗。
这时候，高骏涛已经迅速地把飞机拉起来。大约他在翻滚上升时回头看见了江文玉的飞机，耳机里立刻传来了他那因生气而显得有些严厉的声音：“三二八，还不回去！”
江文玉有些慌了，不知该怎样回答好；但他还是紧紧随在高骏涛的后面，一种强烈的僚机的责任感使他感到自己必须这样做。他看见又有一架敌机被那位朝鲜战友击伤了，像蛇一样地歪歪扭扭地向远处逃去；但是那位朝鲜战友的飞机也已经越来越不灵活。真糟糕，无线电又叫不通了，怎样告诉他赶快退出战斗呢？正犹豫间，忽然发现那位朝鲜战友的飞机的上空，出现了一架偷偷跟踪的飞机，正占据了有利的攻击位置，向朝鲜战友的飞机冲下来。但是那位朝鲜战友因为刚才追击另外那架敌机，高度降低了，没有发觉——而且即使发觉了，在那样的情况下，也很难避开这架已经占据了高度优势的敌机的进攻。况且朝鲜战友的飞机受了伤，操纵不灵活了，情况确实处在万分危急的境地。可是这时，高骏涛和江文玉的飞机都正是刚刚拉起来，还没有占据到应有的高度，已经来不及绕到那架敌机的后面去援救战友了。江文玉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刻，只见前面的高骏涛已猛地使飞机加大了速度，冒着使自己处于劣势地位的危险，箭一般的朝着敌机将要射击的方向直插过去——他要迎着敌机的炮火去解除那位朝鲜战友中弹的危险！
江文玉看到高骏涛的动作，猛地完全明白了他这样做的意义，不觉震惊地大叫了一声：
“三二七！”
但是，此刻他的飞机是在高骏涛后面，离那架敌机和朝鲜战友的飞机都更远些，无法赶上去掩护或者代替他。就在这时，只见那架敌机已射出长长的一串机关炮弹，正落在插过去挡住朝鲜战友的高骏涛的飞机上；高骏涛的飞机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机翼上和后部立刻着起火来——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一刹那的时间里。江文玉亲眼看见了空中出现的这一幕壮烈情景：中队长为了掩护那位朝鲜战友的安全，在完全处于被动的危急时刻，仍然毫不犹豫地冲向敌人，宁可让自己的飞机中弹，终于使战友转危为安！
这时候，那位朝鲜战友的飞机已经拉起来，大约他也看见了攻击的敌机和高骏涛着火的飞机，正在迅速升高。而另一架敌机又从前面的高空向他们这里冲来。江文玉恐怕刚才射击的那架敌机再次去攻击高骏涛，便侧转机身向那架敌机开了几炮，迫使它逃跑了；一面疾速升上去对付另外那架冲向这里的敌机。他看见高骏涛飞机上的火苗已越来越大，可是飞机还在疾速爬高，连忙着急地大喊：“三二七，跳伞，快跳伞！”
但是，高骏涛却仍然驾驶着带火的飞机向高空升去。江文玉看出来了，他的飞机正对着从前面空中冲下来准备攻击的敌机。耳机里传来高骏涛那仍然是坚定有力，但却被座舱中的烟火呛得有些喑哑了的声音：
“三二八，不要管我！快过去！掩护朝鲜战友保证战友安全！”
从他那呼吸急促而艰难的声音上，江文玉想象得出，高骏涛此刻正在燃烧起来的飞机座舱里经受着多么大的痛苦！他明白了中队长此刻的行动：飞机很快就要爆炸了，他要在自己的飞机爆炸之前，冲上去撞击迎面而来的敌机，与敌机同归于尽，解除战友受到攻击的威胁。江文玉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身上充满了一种巨大的复仇的力量。怎么办？他想去援救高骏涛——已经没有用了！他想去代替高骏涛——也不可能！他想要高喊，想要跟中队长多说几句话，但是他又感到这时一切的话都是多余的；他知道中队长此刻需要的回答也一定是镇定有力的。他只是竭力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和痛苦，坚定有力地大声回答了一声：“三二八明白！ ”接着，便向着那位朝鲜战友的飞机摇摆机翼，一面迅速地向他靠拢过去。
高骏涛的带火的飞机，火势已越来越大，在蓝色的天空上，像一把红色的利剑，流星般地刺向敌人。江文玉的耳机里，还模糊地听到中队长那熟悉而坚定的声音：“三二八，回去报告我同意你的入党申请！”
这时候，他的座舱一定完全被火焰包围了，说话已经十分困难；但是，他还只是想到战友，为战友的政治进步关心江文玉感到自己的眼睛变得模糊了，他仿佛看见那架带火的飞机映红了天空，仿佛看见整个天空都充满了高骏涛那坚定而高大的形象；他只希望高骏涛的飞机快一些，快一些，更快一些地冲向前去。飞机很快就要爆炸，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战友在撞落敌机之前，是决不会跳伞的。
正以巨大速度向这里冲来的敌机大约也明白了迎面而来的这架冒着火焰的飞机的用意，它明显地感到了恐惧，向高骏涛的飞机射过来一串串的炮弹。但是‘高骏涛仍然毫不动摇，连机头也不偏一下地仍然疾速地向敌机冲去。他的飞机的另一边机翼也被打着起火了，但是他却丝毫不感到恐惧和害怕，依然奇迹般地飞行着，像一支带着翅膀的红色利箭，疾如流星地划过蓝天，以猛烈可怕的速度和威严逼人的气势径直冲向敌人！
这难忘的一瞬，也许只有一两秒钟时间。但却是多么漫长而关键的一两秒钟啊！
它永远那样深刻而强烈地留在江文玉的记忆里。在这生死攸关的一两秒钟里，考验着人们的意志、思想和力量。这不只是两架飞机的决斗；这是两个阶级、两种思想、两种人生哲学的决斗！
敌人惊骇了，怯懦了，动摇了它看着迎面而来的火焰熊熊的飞机，万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不怕死的勇猛得可怕的飞行员！它恐惧地叫喊一声，急忙扭转机头拼命逃跑。但是，此刻高骏涛的冒着火焰的飞机，已经带着不可阻挡的巨大可怕的力量，紧紧跟在它的后面，像被磁力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似的，怒啸着疾速向它逼近敌人已被眼前这从未见过的可怕景象吓得肝胆俱裂，脸色苍白，汗珠滚滚；它恐怖地瞪大眼睛，一面丧魂失魄地拼命逃跑，一面不住地回头看着紧紧追逼的冒着火焰的飞机它只顾拼命逃跑和向后张望，却不知高度愈降愈低，猛然间，它回头向前看时，一座巨大的山峰已疾速向它迎面扑来；它再也控制不住飞机的速度和方向，在迎面扑来的巨大可怕的山峰的黑影中，它只来得及绝望地狂叫了一声，它的飞机便疾速而猛烈地撞在山峰上，发出“轰”然一声巨响，爆炸燃烧的碎片纷纷坠落下去。这个在朝鲜的土地上作恶多端的空中强盗，终于得到了它可耻的下场！
这时，高骏涛的飞机已失去控制，火势已越来越大。江文玉刚才已看到空中发生的一切，他一面为敌机怯懦的撞山感到大快人心，钦佩中队长勇猛沉着，临危不惧的战斗精神；一面又为中队长的处境感到特别焦急担心，他知道中队长的飞机已受重伤，油箱和发动机都已起火，很快就要爆炸。如果动作稍稍迟误一下，不马上跳伞，生命就很危险。他望着高骏涛着火的飞机，在无线电里焦急地大喊：“三二七，跳伞！快跳伞！”
就在他的喊叫中，从高骏涛的火焰滚滚的飞机上弹出一个人来——他知道这是中队长已经跳伞了——就在高骏涛弹出飞机的一瞬，变成了一团火球的飞机疾速坠落下去，很快就发生了爆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