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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李剑在一旁笑着说:“七年的牢骚,挤在一块发,没个完的时候。你看,”他向齐渊道,“她在外头,处处好强,从不喊一声苦,可到了你面前,又像个孩子了!街上这样多人,也不怕别人羞,就眼泪鼻涕都来了。”

“都像你,只敢一个人躲在房子里哭!”姚玉慧仍然含着泪抢白他,但已经破涕为笑了,“这个时代,就是我们的时代!我哭、我笑,谁敢来管?”她又亲切而情意深长地问:“渊哥,你这些年可好?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呢?……”

齐渊只是望着她微微笑着。实在的,这些年的经历,他不知该从哪里说起。这艰巨然而充满神奇色彩的七年,他的心中也有多少要向人倾吐的话啊!

姚玉慧性急地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嗔怪地说道:“你变了,渊哥!穿上这身军官的制服,在我们面前变得稳重多了。真是当兵改变了你的性情啊?……”

“你真是瞎说。”李剑在一旁道,“磊夫从前不也是这样性情么?哪像你:总是哭一阵笑一阵的……”

“你才瞎说!”姚玉慧又撒娇地嗔道,“渊哥从前是这样的么?啊?在家的时候……”

齐渊笑着调解道:“看你们两个,还是这样脾气。七年了,你们都还跟临走时一样,像对孩子啊!”

他们两个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姚玉慧高兴起来,说道:“渊哥,听着这话,你就更像七年以前了!”

“七年了,磊夫,岁月真快啊!”李剑无限感触地望着齐渊,又凝视远方,回味地说道,“七年前你在海边送别我们的身影,时刻伴随着我们。想不到今天,在这条革命的路上,我们又站到了一起。”

齐渊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是啊,七年了,多快的七年啊。……”他望着面前源源不断的人流,那一片红红绿绿的大小旗帜,挥舞着,翻滚着,似乎又变成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七年前的往事,也随着这滔滔不尽的海浪涌来,涌来……

那是一个明朗的仲夏。

十八岁的齐渊提着一只小衣箱,从北方来到了东海边的一个恬静的村庄里。他那时已经是一个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了。十五岁那年,他就死去了父母。姐姐早已出嫁,只有一个中过举人的伯父掌管着家产;齐渊回家说不上三句话便会叫他骂起来,他是痛恨新党的。这年因为在北京闹了学潮,北洋政府对学校的迫害越来越紧,齐渊从大学出来,也不回家,便到南方来投奔他一个叔伯的姑母了。

姑父姚甫臣,是一个拥有好几处庄园和渔场的大财东,甚至连这一带的海盐也全由他一手包办。只是年近五旬,才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女儿,取名叫玉慧。这玉慧自小聪明伶俐,性情柔中含刚,老两口自然爱如掌上明珠。民国成立那年,玉慧正是八岁,这姚甫臣素日常在上海南京那些大码头跑,学了不少文明知识,更兼珍爱女儿,便特地从上海请来一位留过洋的教师,在家教女儿读书。玉慧在八岁前已跟父亲发过蒙,读了不少诗书,学起新的知识来也格外快。不上六年,她已经学起高等中学的课程来了;一口英语也讲得十分流利。不知听了谁说,又吵着要父亲到上海买来一架大钢琴,一有空便叮叮咚咚地弹,不久也弹得流畅动听了。就这样,她在这幸福而宁静的生活中,整整过去了七年。

但是,在第八年的春天,那教师的一个最小的弟弟到这海滨的村庄里来度假了。

那便是十七岁的李剑。那时,他正在上海的一个高等中学毕了业,学校预备保送他到日本去留学。但他对文学的热爱,远远超过了一切。他在信上看了哥哥描述的这美丽而宁静的海湾,便忍不住要亲自来欣赏一番了。他的到来,却恰如在平静的池水中投进了一颗石子,在这海滨的村庄里激起了不平常的波纹。

这个文雅而俊秀的青年,在姚玉慧眼中,宛如美玉的一闪,深深印入了少女的心。

那无形的命运是这样巧,又早替她安排了他的哥哥——她的先生。于是很快,他们就认识了。姚玉慧如饥似渴地在书房里听他侃侃而谈,什么莱蒙托夫、普希金、拜伦;什么裴多菲、济慈、歌德……啊,天底下还有这许多美好的人啊!他们那些火热的诗句,从李剑那铿锵优美的声音中传出来,久久地激动着姚玉慧的心……那些夜晚,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心是火一般热,耳边回响着那铿锵悦耳的声音。她第一次尝到了,那悄悄来临的,真正的少女的早春;啊,她幸福而又羞怯地感到,她是深深的爱上这个少年了——不知是爱上了那些充满激情的诗句,还是爱上了那朗诵这诗句的人……

生活的道路啊,你是如此的瑰丽美好,又是如此的多灾多难、坎坷不平。少女的初恋,是狂热而纯净的。敏感的李剑很快就觉察到了这一点。诗人的灵感,只有在纯洁的爱情中才更加真挚和清澈啊!他们用诗句代替了书信。那些渴求自由、渴求真理的字句,像箭一般的射中了少女的心,使她感到自己就像个樊笼中的小鸟,感到家庭是如此阴暗和窒闷;她要冲出,她要高飞,她要向那辽阔的天际升腾。

不久,这情形便被父亲知道了。当他察觉,这个家道中落的青年,想“拐走”自己的掌上明珠时,气得几乎连八字胡也倒竖起来了。但总算顾全了这位教师的颜面,只是在一番讽喻的暗示之后,把他辞退了。并且似软似硬地提出,要他们三天之内就回到上海去,永远不许再到这海滨的村庄来。这位老实本分的哥哥当然不晓得这祸根便是自己的老弟。但他是索知这位东家的势力和性情的,一气之下,带着弟弟连夜搭船回上海去了。

离别的瞬间,对这两个少年是多么痛苦,自不必说。但爱情的烈火,是怎能用威压和权势来扑灭的啊!虽则从这件事后,父亲对女儿的态度也一变而为严厉,不许她那样任性了。但说句不客气的话,在家庭的斗争中,少年人总是越来越心窍百出,老年人则总是越老越不大高明的。因此虽则父母防范严密,而充满着激情的诗句,也还是能冲过大海来到这宁静的村庄。玉慧的心,变得更加深沉倔强了,她接触到了外边那个辽阔广大的世界,就像鱼儿看见了大海。她已经不是一个只会弹琴撒娇的小姐了,她的心中充满了对暴风雨的向往,充满对未来、对自由的憧憬,她决定了自己的路:要做这个家庭的叛逆的子孙。

这时候,齐渊来到了。

起先,姚玉慧对他是冷漠而淡然的。看起来,这位表哥长得也倒是英武而又俊秀,但却不很笑,也不多说话,他缺乏奔放的热情,和诗一般的锐敏。来到了几天,他只是在自己的房里看书、写字,默默无声。

而玉慧的父母,却在暗暗高兴。他们正为着玉慧的事忧愁焦心,想早些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了却这番心事。齐渊的到来,使他们的心愿更加迫切了。论人品、论学识,这位侄儿都是再好不过的;何况他又有家产,又没有了父母,结了亲,不怕他不成为姚家的人。但一时却又不好开口。住了几天后,姚甫臣向他谈起女儿的学业,说那教师因为思家心切,回了上海,想请齐渊来继续任教,不致使玉慧的学业荒废。齐渊欣然答应了。

从此,表兄妹便一同在书房里学习了。玉慧哪还有这番心思啊,恨不能早早把这位表哥气走。但逐渐地,她觉出这位年轻的表哥,不是她早先所想的那样冷漠、那样书呆子气的;他那渊博的知识使玉慧暗自惊奇。当他发现玉慧的神情有些改变时,便也没有拘束地向她谈起许多外边的事来:从人间生活的不平,谈到工农大众的奋起;从无政府主义和乌托邦,谈到他也才知道不久的世界上那个最新最美最先进的思想:共产主义……玉慧从他的谈吐中,似乎又接触到了另一个广阔的世界,她的眼前又展开了一幅新的图景。如果说,从前李剑所谈的那一切,都像玫瑰色的云彩一般诱人,但却摸不着边际;而现在,她看到的是红色的朝霞,初升的鲜艳的朝霞,从那里已经预示出:旭日即将升起来了。

玉慧渐渐忘记了拘束,跟表哥学起大学的功课来了。她这时才知道,齐渊不光知道莱蒙托夫、裴多菲,而且也熟记着许多火热的诗句,只不过他不愿常显露出来罢了。

他们融洽得跟真正的兄妹一样了。但玉慧却还深深遥念着李剑。每当想起那文雅而激情的脸时,她便忍不住望着大海,望着那在海上自由翱翔的白鸥,恨不能立刻展翅冲出这高大的厅房,冲向那海的远方。

但是,当她同齐渊在一起时,又觉得那书房变得无限美好,充满着温暖了。她就在这样幸福而又痛苦的生活中过着,一天一天。终于,她所早已希望着,而又极不希望来临的事到来了。母亲在闲谈中,半明半暗地向她谈起了同表哥的婚事。她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总之,她是那样激动地抑制住了痛苦的眼泪,匆匆跑回房去了。

在齐渊的面前,她又开始冷淡了;李剑的来信,她也一连几天没有回。少女的心啊,多么复杂而又矛盾!用什么样的天平,才能衡量出这两个年轻人在她心中占有的比重呢?……

有一天,当她在书房的时候,齐渊忽然问她了:

“慧,你好像有些什么心事呢。”

她默默不答,呆呆地发着怔。

齐渊走到她身边,亲切而真挚地说道:“有什么心事,告诉我吧。……也许,我可以帮助一些的。”

玉慧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痛苦而倔强地摇头道:“没有,什么也没有。……”

齐渊也沉默了一阵,似乎预备走开——可是他又站下,终于问:“你说没有,为什么李剑的信好几天没回?”

玉慧心中一震,抬起头来,那清澈的眸子里闪着惶悚的光,她惊问:“你知道?……”

齐渊反而显得平静了。他点点头,接着又像兄长似的说道:“你不要见怪。既然生活在漩涡里,就不能做一个旁观的人。你是个有理智的女性,要学会为自己的命运奋斗;决定了,便应该勇敢地走下去!”

玉慧默默听着,似乎从这些话里得到了启示和力量。

“你们都真诚地相爱吗?”齐渊突然问。

玉慧抬起头来,默默看了他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齐渊似乎并未感到意外,他默默闭着嘴唇,向窗外的花园望了一瞬,又向着玉慧说道:“你看,让我们分头去作一次恳切的请求,姑父总会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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