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今晚是真的喝多了。
原来喝醉是这么大的好处，它为许多不合情理无理取闹的事情找了借口，你可以对着自己上司发火，也可以对着自己暗恋对象下手，你可以趁机把不敢说的话借着酒疯四处扩散，也可以带着躲进角落一言不发，反正你做什么错事罪事，都可以罪减一等，甚至还有意外的收获。
但前提是，你不能真醉。
你要不醉，微醉，你要似醉非醉，你要扯着你讨厌的人的头发，却不能真的揍下去，你可以吼着不堪入目的话，却不能具体到某一个目标。你可以把茶倒在某人的头上，却要在第一时间赶紧逃离现场。你的醉，在所有聪明人眼里一目了然，他们也在装，大家装在同一阵线，装得英雄相惜。
你说胡海天醉了没？他就是从来没醒过。他连走路吃饭拉屎都是醉的。
装的。
他把人生当成一场酒局，借酒发疯，借酒发财。
他把那些精明的算计装在漫不经心称兄道弟后面，他趁你酒醉神迷的时候，把你吸得净干，这是喝醉的境界。
林飞没有这个境界。
他很多年前就懂了这种境界，但就是做不到。到了这种境界的人，非是大奸就是大善，都是绝顶的人才，要么江洋大盗要么富极一方，他自叹不如。
他要么醒，要么醉，一醉到底。
所以，自己混成这样。
年不过十万，小房破车。
连收张演唱会门票的小贿都心惊肉跳。
连胡海天一次次抛出的橄榄枝他都避之不及。
他都能看到将来的自己了，开着一辆更破的骐达，穿着国产夹克，满指甲的烟渍和半秃的额头。在商场里买着打折商品，泡在老年茶室里打着一块五的麻将。
他能给的女人的未来，决计不会象某著名作家或是某企业高管能给白惠芬的那种，他们可能会展开一次环球旅行，会坐在阿尔卑斯山脚下讨论狄更斯，他们会带着白惠芬学习潜水，跳伞，开飞机，他们有一群了不起的朋友，大多来自富裕的国外，有着高学历高见识。
他也不可能给李想那样的未来，虽然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李想正是在追求这种生活，她想要的，跟他能给的，相差太多。虽然她说，凭我自己也能达到这样的生活，但他知道，如真有那一天，他俩是否还能在一起也是个问题。
他就是那么辛苦地活在他的阶层，如果想要突破的话，就要先打破底线，违反规则，违背良心，承担风险，他可能会象他的前任局长前前任局长那样成为阶下囚，这致命的代价，才能换来上述那种风光的生活。
他给不了白惠芬给不了李想也给不了小志那样的未来。
在他身边的人，永远只会变成家庭主妇，小市民。！
所以，他喝醉了。
他不是帮那个叫斯菲菲的女孩子，他为自己不堪的命运喝醉，为厌恶这个势利虚假的世界喝醉。
他能做的，也就是喝醉了。
他走出会所的时候，手里还端着酒瓶。所有人都知道他真醉了，人潮随着他涌到东涌到西，人们说：林科走稳，别急，来来，车在哪儿？
他甩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说：去去去，我自己能走。
更多的手搭了过来，大家都争着扶他上车。
他火了，拿起酒瓶朝着黑色奔驰砸了过去，炸得奔驰车满满的绿色玻璃，这一扔，把周围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有些好事的拿起手机拍照，胡海天意识到什么，连忙差人去怒斥，拍什么？关你什么事？
一个身影偷偷地躲在人群外，他发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飞身上。虽然他认出了这个被他偷走钱包的男人，但他一点也不怕。
醉成这样，恐是连亲妈都不认识了。
他拉拉被排除在人尾的斯菲菲的手。
你来干什么？斯菲菲一见到王虎，吓了一跳。连忙拉他到了角落处。
来接你啊。王虎笑着。
干吗来接我啊。
你不是结束了么？
还没呢？
喝成这样还有后续啊。
斯菲菲还来不及回答，那头已经开始叫了，菲菲，你在哪儿？
她的俏脸顿显出紧张，机器人似地僵硬着朝着声音的方向快步走去。
你跟着车一起走，胡海天指指敞开的奔驰车的后座，把林科安全送到，听到没？
斯菲菲低头看了下，发现一个颀长的身影半倒在真皮椅上。
她觉得这差事挺好。
她连点头，想都没多想就坐了进去。
又一声菲菲从身后追来，她抬眼看去，见王虎也跟了上来。
他是谁？胡海天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是......斯菲菲满脸尴尬。
我是菲菲的老乡。王虎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胡海天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低头朝里面的人说了句：开车。说完，嘣下关上车门。
王虎就这么眼睁睁地盯着奔驰车开走，在黑暗里扬起了一阵灰色。
菲菲这是去哪儿？他忍不住问。
并没有人搭理他，一群人朝着反方向走去。
王虎追了上去，边走边叫：胡老板，你是胡老板吧。
胡海天停下脚步，转身看住他。
王虎猛地收住脚步，象是鼓足勇气憋出一句。
胡老板，我可以为你打工么？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哪有这种应聘的。
要啥申请不？我申请。他一本正经地说。
人群笑得更厉害了。
有人说，小子，你怎么喝得比我们还醉？
我是菲菲的干哥哥，来城里快三年了，干过水泥，电工，中介，出租，想到大公司学学本事，胡老板，我什么都能干。他急得喘着气，连语速都快了，逼急了才想出这个法子，只有在菲菲身边工作，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她。
你有啥本事？胡海天忽然笑眯眯地问，大概是酒意，让他忽然想跟这个小子耗点时间。
啥活我都能干。王虎说，上刀山下火海都成。
众人还来不及笑，胡海天就说，好，我聘你。
所有的笑声都卡在喉咙口，生生的吞了回去。
你叫什么？
王虎，大王的王，老虎的虎。
好，王虎，你就跟着我，我叫你干吗，你就干吗。做得到不？
做的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