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便来报说什么“不好”，当下徐老爷心底愠怒更甚。
这一刻，原本沉睡的孩子，蓦然张开眼来。
干净毫无杂质水灵灵的大眼，竟是丝毫没有普通孩子降生时哭喊的泪光。
那是一种净，干净至极的纯洁……甚至可以直接成为面无表情。
这孩子粉雕玉砌生来便精明！
徐老爷心底一喜，本是想要怒吼的声线陡然压低，像是怕吓到孩子，对着家丁小声：“你给我说清楚，否则定不轻饶！”
“老，老爷……”
家丁闪舌口齿不索，只是抬眼惊慌看他，手指颤抖地指向门外。
徐老爷顺着家丁所指方向，抬头望去……
门板外，天空影影绰绰有乌光。
“哼，不过阴天而已！看看你这没出息模样！”
因怀中抱着孩子甩袖不得，徐老爷忍气，只得举步直接向外走去。
举步，前脚尚未来得及迈出门槛，抬眼便先是见到方才为孩子接生的稳婆。
“你在这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进去照料夫人！？”
徐老爷生性向来和蔼，在这偌大小镇，亦是以慈善闻名，不过今日，却是难得心浮气躁想要骂人。
“都是那妖人不好！非要说我孩儿……”
徐老爷垂头走出门外话未说完，但见稳婆傻愣愣转身，抬手指天“老爷……”
“你们没见识的，真是……“
徐老爷颦眉举目，正要说她没出息，抬头，却是顿住，届时双膝一软。
云端白衣隐没，有一人。
雪衣，墨发，高雅而出尘。
院子中有人哗啦啦跪倒一地。
而那云端白衣仙人视线，始终只落在那孩子身上，未曾挪动开。
徐老爷亦是察觉到这仙人对自己孩儿的重视，当下抱起孩子来，道“仙长可有指点？”
“九儿……”
他如是轻轻的唤，自此，徐家唯一珍贵的小女儿，便定名为九漓。
是他，赐给了她如此珍惜的一生一世。
水镜逐渐开始出现波动，画面荡漾起来。
九漓揉了揉眼睛，最后对着铜镜咧嘴一笑，“原来，我们这么久之前就认识啊。”
“嗯。”这么久，分明是生生世世，不过，只有今生，自己才看开而已。
“无尘。”她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低低唤了一声，“我累了，你……”
他垂眸怜惜看她“那今日我先回去。”说着挥袖，收了水镜，“你好生休息。”
“嗯……”
她挥了挥手，没有出去送他。
头脑有些昏沉，九漓有些迷糊的昏昏欲睡，片刻后，果然梦乡来袭。
而梦中，到处都是这样挥之不去的白衣。
古寺，人影，对话声……
随意蜷缩在大殿一角，地点，刚好是抬头便可看见他的蒲团旁侧。
如此祥和随风的人，似乎只要呆在他身边，这便是人生一大乐事，别无他求。
闭目假寐，耳边徐徐回绕着他圣洁的梵唱，木鱼清越敲击声，鼻端缱绻着他身上特有的莲香，以及，大殿中回回盘旋的檀香。
庄严而包厢的香气，越加衬得那高高在上的佛陀，威凛尊贵起来。
佛垂眸，含笑俯视众生。
金色铜柱的佛身，盈盈反衬着大殿外骄阳普撒的金光，恍惚，我抬眸蓦然仰望，竟会意外觉得刺眼。
眼前一阵恍惚，场景似是记忆幻境般纷乱混杂，跨越千山万水而来，纠缠不清。
一早醒来，却是发现自己思维有些模糊不清。
像是前世今生来回穿梭着，纠缠在一起，梳理不开。
昨夜，又是那样与他朝夕相处的梦。
而梦中的他，是如此祥和，白衣如雪，眉宇慈悲。
那一生，她虽投胎转为人，可毕竟没有完全摆脱狐体，有些古怪的半妖之身。
可他不嫌弃她。
她便那般快乐并单纯地相伴着……
而后呢？
又梦见了什么？
汪洋无尽的苦海，自己在苦海中拼命的挣扎，可那猩红的海水却不断的吞噬着自己，吞噬着自己……
直到醒来，眼前还是一片血腥的颜色。
嘴巴里也有点不同寻常的腥甜。
抿了抿唇，细细想了半日方才明白，原来自己这是睡梦时太过激动，硬是将嘴巴咬破了。
再抬眼看向四周，雕梁画柱已然不见，取而代之，悠悠清风，木格子窗纱帘，小木桌，竹椅子。
很好，一切都是属于农家的恬淡。
这样的地方，自己也好种一些草药。
起身勉强打理一番自己，九漓推门而出，极目远眺，正是自己刚刚来时的那座山上。
山上有一弯小溪，弯弯曲曲向下流淌着，溪水中有几只游鱼，摆着小小的尾巴，煞是惹人怜爱。
视线又跳转到山间，不同于自己刚刚来时那般清冷，这是候已经有几个孩子在上游玩耍着。
小丫头们都梳着小小的包子头，男孩则直接是拢一拢输成一条辫子，可爱的紧。
却见那几个孩子追着上游的几条小鱼一直跑一直跑，而后追到下游，来到自己身边。
有一个粉衣花布小丫头最先看见九漓，诧异了下，而后童真地道“姐姐好漂亮。”
很少有孩子这样对自己说话，九漓届时有些羞赧“是么？”
“嗯，姐姐的眼睛最美的，眼角上挑。”
有个小男孩也跑了过来，笑嘻嘻的补充着“像是狐狸。”
九漓：“……”这小屁孩太聪明，这样都能看出来？
“漓儿，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无尘在茅屋周围设置了结界，一般人都是看不到结界里面的事情，是以，当无尘走出来时，几乎是凭空而显，吓得那几个孩子届时抱成一团。
无尘似乎也未曾料到是这样的效果，也有些无奈。
不过那几个孩子倒是尤为胆大，眨眼看了看无尘仙姿之后，确定眼前的不是坏人，便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哥哥，哥哥你是来找姐姐的吗？”
又扭头看向九漓“我看姐姐方才在看小鱼，她是不是想要吃鱼了？我们刚好抓了两只，你们要么？”
无尘顺着孩子所指方向，果然看见竹筐中，有两条半大不小，即将死去的小白鱼。
一时间恻隐之心起，便问了那小孩子要了鱼，并抬手给那小孩子两枚铜钱。
“这小鱼哥哥买下了，好么？”
那孩子看了看铜钱，很高兴脆生生回答“好啊！”
无尘笑了笑，待到那几个孩子走远之后，果断将小鱼重新放回到溪水中。
有些奄奄一息的小鱼，最后在无尘点指抚摸下，迅速游走。
“你不是……”九漓有些感觉奇怪。
中了两生咒，不应该两个颠倒吗？
曾经喜欢做的如今厌恶，曾经躲避的如今甚是喜欢，而今看无尘这摸样，却是丝毫都没有改变的。
“没有喜欢也没有不喜欢。”似是看出了九漓迷茫，无尘像是自言自语看向九漓，“我只是觉得这两条鱼可怜。”
“哦。”九漓有些恍然。
是了，曾经他普渡众生只是出于一种生来的责任般，而如今，纵然是身上有着两生咒，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你真的想要吃鱼吗？”
“啊？”
“杀生的话……这样的事情我做不来，不如，咱们去酒楼吧。”顿了顿，道“你吃，我看着。”
纵然是身中了两生咒，也依然是不杀生不犯戒的么？
看来这无尘果然不是一般人。
九漓暗暗佩服，“啊，不用了，我方才不过是看那小鱼出神，没想到那孩子是如此理解的，呵呵，误会误会。”
“既然如此，早上想要吃什么？”淡笑看她，“我给你做。”
“你……？”
“素斋什么的，我都会，而且好像还不错。”
“是么？那我……”抬眼看了看山间，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便道，“来点简单的青菜吧，我去找些野菜？”
“不用的，后院都有……我都弄好了。”
是这样？
居然，细心如发到如此。
九漓有些惭愧。
山间的生活，或许是因为无尘在身边的原因，时光流走总是很快。
而每日每日早晨，九漓都会说自己要去寻找草药，结果被无尘饭香吸引而放弃，然后将计划改为吃完饭再去，结果吃完饭便开始聊天，聊着聊着就不知道时间，一晃眼，一天混了过去。
与无尘沟通时，他大多数都是在围绕一些佛理，说的深入浅出，很容易便让人理解通透。
对此，九漓也算是明白，为何这世间为何有如此多人，对他敬仰有加。
一转眼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只是恍惚间想起回到现代的问题，便拉着无尘问，何时才想要去解除两生咒，而后把她送回现代去。
“想走了？”
被扯住衣袖的无尘如此问她，而后视线远眺，“在山间生活不好吗？”
“好是好，可，这毕竟不是我应该拥有的生活方式。”
“那你应该拥有的，是怎样的生活呢？”
“上大学啊，然后忙碌地找工作，成为剩女，而后被家里逼婚……总之是很混乱的那种。”
“你想要那样？”
“不是我想，而是本该如此。”
无尘抬眼看了看她，望着山间落日的夕阳，顿了顿，像是想通什么，道“漓儿，你知道吗？其实给我下两生咒的人……”
九漓屏息去听，然，此刻无尘的声线却弱了下去。
“什么？”
她不得不再问。
“是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