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淑婷望着他，眸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却在听到他的下一句时，瞬间黯淡。唇边的笑意却在加深：“老徐，你是在怀疑我的财产来路不正是吗？告诉你，我没有一丁点犯法，我财产的来路比你的还要光明正大。”
她侧身拨开攫住她双肩的大手，回身坐到床上去，仰靠在床头的背子上，双手枕在脑后，拧眉闭着眼睛半晌，胸膛有些明显的起伏。眼眶周围湿湿的，那张容颜被一层淡淡的哀伤笼罩着。
徐旺山再次坐下，静静地望着她，等她的答复，目光始终都凝聚在她身上。
章淑婷睁开了眼睛，温和的眸，此刻噙着淡淡的凉意，望着天花板，焦距焕散。她的声音幽远，仿佛来自遥远空灵的远方：“当年，你不顾我的哀求，执意跟我离婚，哪怕林雪儿不见了，你都要执着地寻找她，等候她。你不知道那对我的打击有多重。”
“我萎靡不振，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你搬了家，都不愿意让我找到，公司也换了地址，换了名称，目的就是此生再也不要见我。我不知道自己可厌到这种地步，这还是当初跟我花前月下极尽浪漫的人啊！”
徐旺山垂着头，一手撑着额头，看不清表情。他一向心里暗示自己没有做错，追求自己的真爱没有错，可是此时心底的愧疚还是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她眨了下眼睛，吸了吸鼻子继续：“如果不是有含琳天天扯着我的衣服哭，我真的想寻死路。后来，我挺了过来，我要把含琳养大。而且，我始终没办法对你死心，也恨不起来。你是我的初恋，也是我此生唯一恋过的男人，只要活着，我就没办法不去想你，没办法不希望你回心转意。”
徐旺山无法面对她，整个头埋在臂弯里，趴在梳妆台上，浑身僵硬。
她扫他一眼，“你认为你对林雪儿的爱痴迷不悔，那么我对你的爱又胜过你对林雪儿的十倍。我对自己分析过，为什么你不肯要我，是我不够好吗？我自问没什么错处。”
章淑婷扬起唇角，淡淡地说，“一切都是缘于你对事业的追求吧，有了事业后你就很忙，再也没时间跟我交流，而因为工作的原因，与林雪儿的关系非常密切，日久生情，这就使得你越来越疏远了我，越来越接近林雪儿。”
“如果我能有一比你更多的钱，你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打拼，而多花时间跟我相聚呢？这样想了以后，我就很想赚很多很多钱。”
章淑婷缓缓垂下眸光，苦涩的眸，掠过一丝嘲弄。
她僵硬地摇头，“可是我怎么赚钱呢？除了教书，我没有别的能力。但我发誓无论如何我也要赚大笔的钱，将来有一天找到你，把钱都给你，让你轻松，想去哪里休闲我都陪你，总之不用再打拼。”
“后来，我终于找到一条路子。你虽然跟我离婚，不再见我，不过，你从没间断往我银行帐户里汇钱。所以，你还不完全是没良心的人。”
她敛着的眸一点点垂落。
徐旺山一震，缓缓抬头，忍不住抬眸问：“你找到了什么路子？”他努力让情绪听上去很平稳，不紧不慢地说。
章淑婷瞥他一眼，得意中带着苦涩，眼眸中的那股强韧令徐旺山陡生敬意。“曾经我有一个学生，那学生的母亲意外车祸身亡，他父亲是金融方面的行家。”
“由于我出于职业道德跟对单亲孩子的怜悯，对孩子学习与生活上格外照顾，所以他的父亲很感激我。交往久了之后，我说出了心理的想法，想赚大钱，却不知从何下手。”
“这个孩子的父亲建议我从事金融业，他可以给我指导。我当即同意。在他的辅导下，我对国内外的金融都深入去了解，然后把你寄给我的钱用来炒股。虽说时赔时赚，但最终还是赚了一些。”
她站起身来，去给自己倒杯水喝了几口，润润干涩的喉咙。然后缓缓地侧过身子，斜靠在饮水机边的墙上。徐旺山稳住有些狂乱的心，抬起头，望住她。
“我嫌这样赚钱不够快，不过没别的法子，就这样观望着。后来那个学生不仅考上了一流大学，而且大学毕业后出国留学，专攻金融，他的专业知识又比他的父亲深了很多，他建议我在国外炒期货。他们父子俩后来出国定居。”
“我知道那是风险很大的行业，很犹豫。这个学生跟他爸爸极力劝我，要我跟他们合伙炒，赚了算我的，赔了是他们的。他们是真心想帮我。他们先炒，真的赚了不少，后来我心活了，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他们，我也时不时地参与一下。”
“有相当一段时间，我把所有财产都赔了进去，那段时间我相当苦闷，生活尽量简单，把一切能节省下来的钱都寄给他们。虽然他们说赔了算他们的，但我总不好意思在别人帮我补亏空的时候还大手大脚地过日子。”
徐旺山恍然大悟，终于明白章淑婷母女何以过得那么简朴。这些事情听她娓娓道来，其实当事人当时不知道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她外表看似柔弱，徐旺山从她的眼睛里，话语中看出了强悍的力量，不容撼动。这种外柔内刚，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紧盯着她的双眸，想探知当时的她的心绪，是害怕还是惊恐，亦或是期待？然而那对眸子中晃动着的情绪，着实难猜。
“含琳不知道这些事，她也不知道你在给我们寄生活费，还以为我们两人是在靠我的那点工资过活。所以她很想做有钱人，马觉这孩子出现在她面前时，她马上抓住了，因为他有钱！马觉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他帮补我们很多。”说起这些，章淑婷的眼睛亮晶晶的，对马觉是真心的感激。
“我那个学生很优秀，这些年来，他跟他父亲终于翻了本，并建立起好大一片事业，成立了跨国公司，他们的金融涉及好几个国家和地区的很多领域。所以，我用你给我的本钱，也赚了不少。不过，我把所有赚的钱都让他们用来再投资，我的资本已经多到让自己吃惊的地步。”她的脸上渐渐露出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胜利乃至得意的笑容。
她离开了墙，缓缓走来，接着说，“这次事件，除了我自己的钱进入股市收购旭联公司的股票，还有我那以前的学生他们父子的帮忙，是我求了他们，他们财大气粗，他们不想你破产，你就破不了产。”
徐旺山心头猛然一抽，实实震慑了一把。真的对前妻刮目相看了，这个他眼中柔弱的毫不起眼的妇人，竟然这么有来头！竟然身家巨大，也许自己的这点产业还及不上他的一半。
他突然很羞愧，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忽然觉得自己多年来打拼的事业如此可笑，没有意义。此时他只能皱着眉，目光垂落。
他僵硬地起立，回过头走到窗边，打开窗，清冷的风吹进，他的发跟宽松毛线衣在风中抖动。
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章淑婷看着窗边那个依然高大的身影竟感觉有点孱弱，还有些老迈。
自从与前妻离婚，徐旺山就用金钱来弥补自己道德上的亏欠，这样才能让自己内心平衡，谁知道这点钱根本弥补不了什么，前妻要的是他给不出的夫妻情义。
章淑婷深深望他一眼，坐回床边。这一眼中包含了太多的委屈、哀怨、羞辱跟无奈，她无力地垂下眸光，接着讲：
“这么多年过去了，开始时，我到处找你，跟疯了一样。后来，我不再找，也不敢找，不找，还存着点幻想，怕找到了你，你的无情会再次伤害到我。可是到底还是在含琳拉我去的一场聚会上跟你不期而遇了。”
“我想过我们会相见，我也有心理准备你对我冷淡，但就是没想到你会找个跟林雪儿一样的人在身边。这一点深深刺激了我，使我住进了医院。”
“林雪儿早就走了，我也想过你会再找人，但我再也想不到你会找一个她的替身。这说明，林雪儿几乎是融进了你的血液里，没有她你活不成。我对你多年的希望毁于一旦，你想过吗，作为一个女人，这对我的打击有多大？我有多失败？”
章淑婷慢慢垂下头，挡住她眸底那抹失落与复杂。
“我不甘心，太不甘心了，因为我从没停止过对你的爱。我忽然有了一股犟劲，想重新把你夺回来。我知道这有多难。当年我还青春年少都做不到，现在我已经年华老去，林雪儿的替身林可岚却青春美丽，阻力比当年还大。”
“但我就是不甘心，借着林雪儿走时留给我的亲笔信，我半强迫着你，使你同意我搬进了别墅。”
冬季的风终究有些寒意，徐旺山关了窗坐回梳妆台边，他的视线，愈渐温柔。
她看了他一眼，吸了口气，“我知道你很恼怒，也很怨恨。可是，感情这条贼船，一旦上去，就很难下来了，想必你有很深的感触。你对林雪儿是如何一往情深的，我对你也就是如何不能忘情。其实我们是一类人，只不过我无论如何努力，都挤不进你感情的快车。”
“看着你为她痴，为她累，为她心碎，我恨不得能代你痛，代你伤悲，我祈祷着你为之神魂颠倒的人能是我。但不管我为你做什么，你的视线始终落不到我身上，即使无意中瞥向我的方向，你的视线也超越而去，当我是透明的。”她语气哀婉，望向他的目光却只有悲，没有怨。徐旺山终于领略了什么叫爱得无怨无悔，他为之感动，为之羞愧，为了自己带给她的苦而歉疚。
“淑婷，我……对不起。”他双手抱住头，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章淑婷坐了起来，百感交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丝清美的笑缓缓绽开。岁月不留情，当初她眼中的白马王子，现在已经变成了风霜布满双手的中年男子，进取的锐气逐渐示微，生活的磨砺已经显现有身上。唯有，她爱他的心不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