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戒备森严的市长办公厅，一个不怒自威的中年人正上下打量着东尼和一脸讨好神色的乔治。
“虽然你长得有点奇怪，但这并不能证明你来自外星球。”说完，市长威廉玩味地一抬手打了个响指。三个彪形大汉立刻走了进来，这三个人步伐一致，身上散发着一股凌厉的气势，显然他们都接受过特殊的训练。
“这是我的三个保镖，拿出你的实力来吧，T星人。击败他们，如果你做不到，抱歉，我不认为我有帮助你的义务！”
东尼笑了，冷笑。这种古老的竞技方式，他只在书本里看过。没想到，今天却要亲身经历。
虽然T星人的体质很弱，比不上这些原始状态的野蛮人，但科技才是最为强大的力量。
他身上的紧身衣、手套虽然薄如蝉翼，但这并不是用来看的。
市长一声令下，第一个保镖便一个箭步蹿了上来。这是一个身高两米的黑人，浑身的肌肉盘虬，充满了爆发力。他蹿出来就像一只黑豹，敏捷而致命。他一拳砸向东尼的面部。
东尼没有躲闪，他只做了一件事：迅速拧了一下指关节，将手套调节到了力量模式，而后迎了上去，一拳击出。
上帝，他疯了吗？乔治的眼角一阵抽搐，这个T星人纤细的手臂跟黑人完全不成比例，居然竟敢这样硬碰硬？乔治几乎可以预见东尼在巨大力量的撞击下，整个人都飞出去的样子。
伴随着一声骨裂的巨响，一个人飞了出去。不过不是东尼，而是那个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黑人。他像一幅画一样贴在了墙壁上，然后顺着墙面滑了下来，身体软成了一团泥。
不得不说，市长的保镖配合得很默契，第一个人刚飞出去，第二个人就扑了过来，用关节技紧紧锁住东尼的身体，并大叫：“快，我抓住他了！”
话音未落，东尼身上便冒出了一圈蓝色的电弧，第二个保镖的头发呈爆炸状，口吐黑烟，瞬间倒地，整个人就像一只烤熟了的火鸡。
第三个保镖刚扑过来，一股寒气就从东尼袖口喷了出来。他完全来不及反应，就成了一尊冰雕。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乔治趴在威廉耳边，偷偷地说：“看来暴力制服不了他，我们想要得到外星科技，得用软套子。”
威廉点了点头，然后带头鼓起了掌：“很好，你证明了你的实力，T星人。希望我们合作愉快！我们会发动一切人力、物力，帮你修复飞艇。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地球的科技远远不如你们，要修好飞艇，我们需要各类技术的支援，否则我们无从下手。”
听起来，威廉的话似乎很公平。东尼点了点头，并没有察觉威廉眸子里闪过的一丝狡黠。
接下来的日子里，威廉展示了他强大的人脉，他在短短七天内奇迹般建造了一个地下宇宙飞艇修复基地，源源不断的劳工被输送到这里，长蛇一样的列车送来堆积成山的物资。而东尼则提供了一份又一份高科技成果。
市长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名望，因为一切“新发明”都是以他的名义公布的。各类报纸整版地报道他的丰功伟绩：“市长威廉研究出了反重力的悬浮汽车”，“市长威廉攻克了新型复合钢板的难题”，“伟大的威廉又创佳绩，发明了超声波除污枪”。而电视上，威廉始终占据了最宝贵的黄金新闻时间段，一时风光无限。在这席卷一切的攻击引导下，威廉平步青云，势不可挡。
东尼就像一块磁铁，吸引着雪莉，她是真的喜欢他。一有时间，她就往东尼面前凑。她成了东尼与世界沟通的桥梁。
雪莉犹豫了很久，才摆脱内心的纠结，轻声问：“东尼，你认为我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一个好人。”
“不，他是一个骗子，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雪莉忽然激动起来，大声说，“东尼，你不要相信他！”
东尼笑了，他早就知道马戏团团长是一个多大的“官”了，但他依然淡淡地回答：“雪莉，在爸爸背后说他的坏话，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你不懂的。”雪莉倔强地仰起小脸，眸子里浮出忧伤的光芒，“东尼，你好傻。”
这天，雪莉闷闷不乐地出现在东尼面前。
“你知道吗？东尼，威廉先生正式向世界宣战了！”
“宣战？他不是当选为总统了吗？他不是已经成就他的梦想了吗？”
“可是东尼，梦想就和野心一样是没有止境的。威廉是市长的时候，他的梦想是总统。当他是总统的时候，他的梦想却是统治整个世界！”
“现在地球上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战争和硝烟，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妻离子散，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东尼。”雪莉脸颊上有晶莹的泪水一颗颗滴落下来，她凝望着东尼，缓缓说道，“他们在利用你，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东尼沉默。利用？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
他们真以为T星人是人云亦云、任人摆布的傻瓜吗？不，从头到尾东尼都一清二楚。他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T星，回到他自己的家乡。
地球，这不是属于他的世界。这里虽然真实，却总和他隔着一层薄薄的、看不见的膜。一切都如同一个游戏，一场电影，而他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一个置身事外的观众。
游戏者会和场景里的NPC发生感情交流吗？观众会对电影里的人物遭受的不公平而义愤填膺吗？
雪莉再一次红肿着眼睛，呆呆地坐在东尼的面前，显然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法说服东尼。可除了他，谁又愿意坐在她的对面，听她絮絮叨叨说这些疯话和傻话呢？
“战争仍然在继续，死亡的人数以万计在上升。你知道吗，东尼？”雪莉抽泣着说，“许多平民与世无争，一辈子都没有和别人红过脸吵过架。可现在，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他们必须举起武器，走上残酷的战场。”
“我偷偷看了许多视频，残肢断臂的战场惨不忍睹。”雪莉擦了一把眼泪，“何止前线，即便是后方，人们也看不到一点点生存的希望。为了避免战争波及，老人、妇女和孩子退缩到环境恶劣的地方苟且偷生。因为没有足够的食物，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形如枯槁。因为没有药品，他们得了病也只能听天由命，以致瘟疫横行。每每看到这些，我就心如刀绞。”
“不错，对我来说，也许在物质上更加富有了，我再也不用穿破破烂烂的衣服，再也不用和猴子、山羊挤在一间狭窄的车厢里生活，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强颜欢笑来挣取几个零用钱。”
“可是，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快乐。无忧无虑，就像一个小公主，周遭的人虽然都很贫穷，但对我都很呵护。每个夜晚结束了演出，爸爸就会把我搂在怀里给我讲动人的故事。”
“现在，在你出现之后，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过去那些和蔼的大叔大婶见了我，就像见了蛇蝎，远远地躲开；爸爸每天忙着他的‘国家大事’，脑海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哪怕最简短的故事。这绝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可我却无能为力，我只能默默祈祷，希望爸爸和威廉先生对别人的伤害能够少一些。”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我只想问一句，东尼，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你真的快乐吗？”女孩站了起来，望了望沉默的东尼，结束了这次拜访。
望着女孩郁郁寡欢的背影，东尼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但直到她离开，他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2
在金碧辉煌的客厅里，乔治正在殷勤地款待他的客人威廉总统。
“那个外星人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吧，总统先生，那个傻瓜还蒙在鼓里。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向他透露任何信息，除了吃饭、睡觉，他一直在做他的实验，试图修复那架宇宙飞艇。”本来就很胖的乔治更加肥了，简直就像一座肉山，一动起来全身的肥肉便一阵乱颤。他得意洋洋地说，“飞艇修好的那一天，就是那个T星人的末日。到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将T星科技全面掌握了，这个自以为是的T星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利用价值，等待他的将是‘咔嚓’一声，脑袋落地。”
威廉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客厅外忽然发出一声微弱、几乎不可察觉的惊呼。但这声音对这两个做贼心虚的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外面有人！”乔治以和他肥胖的身躯完全不匹配的敏捷跳了起来，打开了房门。
幽深的走廊尽头，一个小小的身影迅速消失是雪莉。
“你说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向T星人透露任何信息，这个‘任何人’不包括你的女儿吧！”威廉的脸色阴沉得可以拧出水。
乔治汗如浆出，战战兢兢地说：“总统先生，这是我······我的疏忽，我一定弥补。”
威廉知道现在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命令道：“抓住她。”
东尼很迷茫。尽管他的观念依旧无法融入这个社会，仍觉得自己只是这世界的观众，但雪莉的话多少对他有些触动。
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观众，就不应该改变这个世界的平衡。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动用了T星科技，从根源上来说他的确是罪魁祸首。
他真的只是一个观众吗？他真的可以看着那鲜活的生命消失而无动于衷吗？
浮躁的心情让他坐立不安。他终于第一次放弃了修复飞艇这件头等大事，来到总统的花园，试图用美丽的景色来平复烦乱的思绪。
“东尼！”
他忽然听到一声尖叫，雪莉一脸惊恐地向他跑了过来。在她的后面，跟着两个气喘吁吁的男人。
看见东尼，威廉的脸色顿时一变，咬牙道：“开枪！”
乔治掏出了枪，但手却不停地颤抖：“可是······可是，她是我的女儿啊！”
“开枪啊，开枪！”威廉狰狞地大叫，“就算她是你的女儿，你也必须开枪。难道，你想回到过去那种穷困潦倒的生活吗？赶快开枪！”
一声枪响，雪莉倒下。
事情发生得诡异而突然，东尼甚至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雪莉的胸口就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花朵。
她终究没有来得及向他说一句话，就被那颗恶毒的子弹夺去了年幼的生命。而射出子弹的，竟是曾经和她相依为命的父亲。
这个世界怎么了？地球人的行为让东尼越来越看不懂了。
东尼快步走到雪莉面前，雪莉的瞳孔已经彻底失去了光泽。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焦急。她的小嘴犹自张着，似乎想诉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无法吐出。她的手掌里握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手机，紧紧攥着，至死都没松开，就像握着自己的生命。
东尼不动声色地取走了手机，刚站起身，威廉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东尼先生，你没事吧？”
“这······是怎么回事？”东尼皱了皱眉。雪莉一直把他当做朋友，但他呢，却一直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潜意识里，他始终是倨傲的、高高在上的，他从没把自己放到和野蛮的地球人同一高度的位置上。在他眼里，他们只是蝼蚁而已。
可是为什么在雪莉倒下的一霎间，他的心脏会传来一阵刺痛？那种感觉，就像失去了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一样。
他想哭。他想放声大哭，用泪水洗去压抑在心头的悲痛。可他不能哭。有一种本能告诉他，要忍住，要装作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没发生。
他成功了，至少一直死死盯着他的乔治并没有从他脸上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东尼先生，我们的世界是崇尚信仰的世界，我们坚信上帝是仁慈、圣洁、光辉的，可总有一些人会投入恶魔的怀抱，想要覆灭我们的政府以及我们的信仰，雪莉就是其中一员。”
威廉滔滔不绝，还想作进一步的解释，但东尼打断了他，他淡淡地说：“哦，原来是个异教徒啊。我得回去了，修复飞艇的工作刻不容缓。”
他转身，从容不迫地走了，只留下乔治和威廉面面相觑。
“他发现了什么？你有没有看出破绽？”
“应该没有吧，我看一切都很正常啊。”乔治摸着肥胖的双下巴做思考状，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疑神疑鬼的威廉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慰而放心：“不对，我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你赶快把这里的视频监控录像调出来，我得仔细看看。”
3
打开手机的录音播放键，里面传来威廉和乔治的声音：
“那个外星人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吧，总统先生，那个傻瓜还蒙在鼓里。我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向他透露任何信息，除了吃饭、睡觉，他一直在做他的实验，试图修复那架宇宙飞艇······”
原来，她冒死录下了这段对话，就是要跑来给自己报信的。
真是一个傻女孩啊，她真傻。
东尼听着听着，眼前仿佛看到了雪莉那纯真的脸庞。
她曾经笑嘻嘻地摸着自己的耳朵，毫不掩饰地说：“东尼，我喜欢你。”
她曾经愤怒地说：“不，他是一个骗子！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也曾闷闷不乐：“他们是在利用你，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她也曾忧伤：“许多平民与世无争，一辈子都没有和别人红过脸吵过架。可现在，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他们必须举起武器，走上残酷的战场。”
······
这一幕一幕都浮现在眼前，交织、重叠在一起。
泪水无法抑制地奔涌而出。东尼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裂了。他真的是她的朋友吗？他真的在乎过她吗？
她竟然为了一个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付出了一切，包括生命。而他，真的可以心安理得、置身事外吗？
我还自诩为高等世界的人，可我的所作所为，比这些原始野蛮的地球人又高尚多少？东尼第一次反省自己，他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所谓一叶遮目，不见森林。他被回家的念头蒙蔽了，抛弃了自己不应该抛弃的，珍惜了自己原本不应该珍惜的。
就在这个时候，研究室的门被人砰的一脚踹开了。乔治带领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进来，看了看桌上血迹斑斑的手机，他森然一笑：“东尼，本来我们还想再养你一段时间，但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以为东尼会惊恐万状，但奇怪的是，这个T星人却仿佛没有看见那黑洞洞的枪口，相反，显得分外平静。
“你以为我没有底牌吗？”东尼用不屑一顾、仿佛看见白痴的眼神瞟了乔治一眼，然后伸手掏出一个菱形似水晶的东西，“这是宇宙飞艇的智能核，没有了它，我送你们的科技资料全是一堆废纸，帮你们铸造的武器只能是一触即爆的危险品。”
乔治大惊，慌忙示意士兵放下枪。谄媚的笑容又一次浮上他的脸：“东尼先生，请息怒，这一次都是误会。”
“误会？”东尼意味深长地望着手里这颗决定所有人命运的智能核，冷笑道，“一个人犯了错，就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雪莉为了挽救我，付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而我为了挽救这个星球，为什么不可以付出一艘小小的宇宙飞艇呢？”
东尼优雅地松开了手指，菱形水晶落到了地上，立刻变成了千万个飞溅的碎片。与此同时，地动山摇。修复了大半的宇宙飞艇爆炸了，整个地下飞艇修复基地都在一声巨响中轰然倒塌。
不只是这些，在这个国家的前沿阵地，所有的超时代武器全部化为灰烬。没有了先进科技的支持，这个不可一世的庞大帝国几乎一夜间便分崩离析了。反对独裁者的呼声响彻全球，威廉被愤怒的人民拉下了神坛，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
4
“而那个T星人，所有人都以为他同乔治一起被埋在了几十米的地下。”媚媚猫微微一笑，又黑又亮的眸子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其实他就早想好了退路，通过地下暗道逃过一劫。后来基地被挖开，由于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各种谣言纷至沓来。帝国虽然覆灭了，但狂热的战争分子依然存在，他们叫嚣着试图找到这个T星人，而各国政府也通过各种途径得知了这个消息，疯狂地下达了全球通缉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这个叫东尼的外星人，妄想让自己的国力爬上一个新的台阶。”
“一时间，T星人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而他的外形介于人和动物之间，未免太过显眼，太过招摇。为了隐匿于人世间，他改变了基因外貌，假扮成一只对人畜无害的兔子，悠然自得地生活着。”
东尼捧着马克杯，呷了一口咖啡，露出很享受的表情：“既然他的外形介于人和动物之间，为什么不把自己变成一个人呢？毕竟这个社会是人的社会，变成人才是顺应潮流吧？”
媚媚猫白了兔子一眼，大叫起来：“东尼，你好笨好傻，和故事里的雪莉简直有一拼。现在治安管理那么严，哪个国家的人没有护照没有身份证？扮演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东尼你的脑袋被人踢了吗？”
东尼举手投降。女人真可怕。
媚媚猫忽然安静下来，左一眼右一眼盯着东尼使劲看，没完没了，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你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东尼一脸茫然，“每次听完你的故事，我都应该说点什么吗？”
“算了，算了。我不想听了。”媚媚猫不耐烦地挥挥手，她原来以为，这个故事一定会让这只死兔子有所触动，从而揭开事实真相，让他露出真实面孔。但她注定要失望了。一看兔子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没戏了。
这个东尼显然不是那个东尼，也绝非T星人。
那么，他究竟从何而来？
也许，他原本就是一只兔子，只有原本是兔子的兔子，才会对自己的模样如此淡定。可是，他为什么会说话呢？难道是因为······因为东尼正在草地上玩耍的时候，忽然，一颗奇特的陨石从天而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