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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鲁智深大闹野猪林

两个防送公人董超、薛霸把林冲带到班房里寄了监,各自回家收拾行李。董超正在家里拴束包裹,巷口酒店里的酒保来说:“董端公,一位官人在小人店中请你过去说话。”董超问:“是谁?”酒保说:“小人不认得,只叫请端公过去。”原来宋代的公人,都称呼“端公”。

董超随着酒保到店中一看,见里面阁子里已经铺排下一桌酒席,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薛霸,一个头戴万字头巾的,见了董超,站起来作揖说:“端公请坐。”董超问:“向来不曾拜识,请问大人高姓?呼唤小人,有何差遣?”那人说:“请坐,且请饮酒。”董超坐在薛霸对席。喝了几杯酒,那人取出十两金子放在桌上,说:“二位端公各收五两,有些小事相烦。”二人说:“小人素来不认得尊官,怎么给我们金子?”那人问:“二位不是要投沧州去么?”董超说:“小人两个奉本府差遣,押解林冲到那里。”那人说:“既然如此,相烦二位。我是高太尉府的心腹虞候陆谦。今奉太尉钧旨,把这十两金子送给二位。望你们两个就在前面僻静去处,把林冲结果了,就近讨一纸回状,回来就是了。如果开封府有什么话说,太尉自会关照。”董超说:“恐怕使不得。林冲年纪又不大,怎么走出不远就死了?”薛霸说:“老董,你听我说:高太尉要是叫你我去死,也只得依他,何况又送金子给俺们。你不要多说了,落得做人情,日后太尉也有照顾俺们的时候。”薛霸就把金子收了,对陆谦说:“官人放心,多则五站路,少则两天路程,就有分晓。”陆谦大喜说:“还是薛端公爽利!明天办了这件差事,定要揭取林冲脸上的金印回来做表证,陆谦再包给二位十两金子相谢。专等好音,切不可相误。”原来宋代发配的犯人,都在脸上刺字,怕人恨怪,只叫做“打金印”。三个人又吃了一会儿酒,陆虞候算了酒钱,三人从酒肆出来,各自分手。

董超、薛霸把金子分了,送回家中,取了行李包裹,拿上水火棍①,到班房里取了林冲,押解上路。当天出了城,离城三十多里路歇了。宋代的规矩,凡是公人押解囚犯到客店歇夜,自己做饭吃,是不收房钱的。第二天一早,吃了饭,就投沧州路上来。当时正是六月炎暑天气,林冲被打二十脊杖,开初倒也还能忍受,过了两三天,棒疮发了,一步挨一步地走不动。薛霸说:“你这厮好不懂事,此去沧州,两千里路呢,像你这样走法,几时能到?”林冲说:“小人在太尉府里折了些便宜②,前天挨了二十棒,如今棒疮发了。天气这般炎热,上下③多多担待吧。”薛霸一路上喃喃咄咄地埋冤说:“也是老爷们晦气,撞着你这个魔头。”

看看天色又晚,三个人投村中客店里来。到了房内,两个公人放了棍棒,解下包裹。林冲也把包袱解了,不等公人开口,取了些碎银两,央店小二买些酒肉,籴些米来,安排酒馔,请两个防送公人坐了吃。董超、薛霸又去添了酒来,把林冲灌醉了,带着枷倒在一边。薛霸去烧一锅开水,提了来,倒在脚盆里,叫:“林教头,你也洗了脚好睡。”林冲挣起身来,有行枷碍事,无法弯腰洗脚。薛霸就说:“我来替你洗。”林冲忙说:“使不得。”薛霸说:“出门人哪里计较这许多?”林冲不知是计,刚伸下脚来,被薛霸一按按在滚汤里。林冲叫了一声:“哎呀!”急忙缩起,已经烫得连脚面都红肿了。薛霸还说:“只有罪人服侍公人的,哪有公人服侍罪人?好意叫他洗脚,倒嫌冷嫌热,这不是好心不得好报么!”喃喃地骂了半夜,林冲哪里敢回话?自去倒在一边。他两个泼了这水,换了些水,自去外边洗了脚收拾安歇。

①水火棍衙役所执的硬木棍,一半刷红一半刷黑。

②折了些便宜“折”是亏损的意思。“折了些便宜”,等于说“吃了亏”。

③上下对衙役公差的尊称。

睡到四更,同店人都还没起,薛霸就起来烧了水做饭吃。林冲起来,头都晕了,吃不得又走不动。薛霸拿了水火棍,催促动身。董超取出一双新草鞋来,耳朵和索儿都是麻编的,叫林冲穿。林冲的脚上满都是水浆燎泡,想找旧草鞋穿上,哪里去讨?没奈何,只得把新草鞋穿上。叫店小二算过酒钱,两个公人带了林冲出店,还只是五更天。

走不到二三里,林冲脚上的泡被新草鞋磨破了,鲜血淋漓,声唤不止,更走不动了。薛霸边用水火棍捅他边骂:“快走,快走,不走就用大棍子抽你。”林冲说:“上下给个方便,小人岂敢怠慢?其实是脚疼走不动。”董超说:“我扶着你走就是了。”搀着林冲,又挨了四五里路。看看实在走不动了,望见前面一座树林子这座林子有名的叫做野猪林,是东京去沧州路上第一个险恶地方。凡是有些冤仇的,塞些钱给公人,带到这里,不知结果了多少好汉。今天这两个公人故意把林冲带到这座林子里来。董超就说:“走了一个更次,走不得十里路程,像这样走法,什么时候到得了沧州?”薛霸说:“我也走不得了,且到林子里歇一歇。”

三个人奔到里面,解下行李包裹,都放在树脚下。林冲叫声:“啊呀!”靠着一棵大树就倒下了。董超、薛霸说:“走一步,等一步,倒走得我困倦起来了,且躺下睡一再说。”放下水火棍,就倒在树边,刚闭一闭眼,忽然大叫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林冲问:“上下做什么?”董超、薛霸说:“俺两个想要睡一觉,可又怕你走了,我们放心不下,想睡也睡不稳。”林冲说:“小人是个好汉,一世也不会走的。”薛霸说:“哪里信得过你?只得把你绑起来。”林冲说:“上下要绑就绑吧,小人还敢说什么?”薛霸从腰里解下索子来,把林冲连手带脚和枷紧紧地绑在树上,这才和董超两个转过身来,拿起水火棍,看着林冲说:“不是俺们两个和你过不去,只为前天动身来的时候,有陆虞候传高太尉钧旨,让我们两个到这里结果你,立等揭了金印去回话。即便多走几天,也是个死数。今天就在这里结果你,倒作成我们两个回去得快些。你别怨我们弟兄两个,这是上司差遣,不由自己。”林冲听见这样说,泪如雨下地说:“上下,我和你们二位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望你们二位救救小人,生死不忘。”董超说:“说什么闲话?救你不得。”薛霸也不说话,双手举起水火棍,就往林冲脑袋上劈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薛霸的棍子刚刚举了起来,只听见松树背后打雷似的大喝一声,一条铁禅杖飞起,把这水火棍隔飞,随后跳出一个胖大和尚来,大喝一声:“洒家在林子里听你多时了!”说着提起禅杖,抡起来就打两个公人。

林冲睁眼一看,认得是鲁智深,连忙大叫:“师兄不可下手,我有话说。”智深听了,收住禅杖。两个公人呆了半晌,动弹不得。林冲说:“不干他们两个的事,是高太尉指使陆虞候吩咐他们,要害我性命。他们怎敢不依他?你要是打死他们两个,也是冤屈。”

鲁智深拔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断了,扶起林冲来,说:“兄弟,俺自从和你买刀那天分别之后,听说你受了冤屈官司,俺又无处去救你。打听到你断配沧州,洒家在开封府前又寻你不着。后来听得人说,监在班房内,又见酒保请了两个公人到酒店里说话,洒家就疑心,怕这厮们路上害你,放心不下,特地跟了下来。见这两个撮鸟带你进客店里去,洒家也在那里歇了。夜间听得这厮们做神做鬼,用滚汤烫了你的脚。那时候俺本来就要杀这两个撮鸟的,只为客店里人多,不大方便。洒家见这厮们不怀好心,越放心不下。你们五更里出门,洒家先奔这林子里来等着这两个撮鸟。他们来到这里,果然要害你,这叫天理昭彰,正好杀了这厮们,给兄弟出气。”林冲劝说:“师兄既然救了我,你就别害他两个性命了吧。”鲁智深对那两个公人说:“你这两个撮鸟!洒家不看兄弟的面,把你们两个都剁成肉酱!如今且看兄弟的面皮,饶你两个性命。”收了戒刀,又喝一声:“你这两个撮鸟,快搀上俺兄弟,都跟洒家来。”提了禅杖先走。两个公人哪里敢回话?口口声声只叫:“林教头救俺两个。”急忙背上包裹,提了水火棍,扶着林冲,又替他拿了包裹,一同走出林子来。

走了三四里路,见村口一座小小的酒店,四个人进去坐下,叫酒保切六七斤肉,打两角酒,再买些面饼,大家吃着。两个公人问:“师父在哪个寺里住持?”智深笑着说:“你两个撮鸟问俺住处做什么?是不是要叫高俅那厮来奈何洒家?别人怕他,俺不怕他。洒家若撞着那厮,叫他吃俺三百禅杖。”两个公人哪里敢再开口?吃了些酒肉,收拾了行李,还了酒钱,出了村店。林冲问:“师兄,如今你投哪里去?”鲁智深说:“洒家放心不下,要送兄弟到沧州。”两个公人听了,暗暗地说:“糟了!这不是要坏我们的勾当么?,回到东京怎么向高太尉交代?没奈何,只得顺着。”

从此一路上鲁智深要走就走,要歇就歇,哪里敢拗他?骂两句还是好的,稍不如意,扬手就打。两个公人不敢高声,只怕和尚发作。走了两程,雇了一辆车子,林冲上车坐着,三个人跟着车子走。两个公人心怀鬼胎,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随顺。鲁智深一路上买酒买肉给林冲吃,那两个公人也吃,他自己倒不怎么吃。遇着客店,早歇晚走,都是那两个公人打火做饭,谁敢不依他?两人暗暗商量:“咱们被这和尚监押定了,做不得手脚,明天回去,高太尉必然要为难俺们。”薛霸说:“我听说大相国寺菜园里新来了个僧人,叫做鲁智深,想来一定是他。回去实话实说:俺们正要在野猪林里结果他,被这和尚救了,一路护送到沧州,因此下手不得。舍着还了他十两金子,让陆谦去找这和尚算账就是了。我和你只求躲得身上干净。”董超说:“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公人被智深监押着,寸步不离。走了十七八日,离沧州只有七十来里路了。这一路去都有人家,再没有偏僻背静的险恶去处。鲁智深打听得实了,就进松林里歇着,对林冲说:“兄弟,这里离沧州不远了。前面一路都有人家,洒家已经打听确实。俺如今和你分手,他日再图相见。”林冲说:“师兄回去,可以对鄙泰山处说知一切。防护之恩,不死定当厚报。”鲁智深取出一二十两银子给林冲,又递二三两给两个公人说:“你们两个撮鸟,本该砍了你们,看在我兄弟面上,饶你两个鸟命。如今没多少路了,别再生歹心。”两人说:“小人们怎敢?都是太尉差遣,无可奈何。”接了银子,正要分手上路,鲁智深指着一棵碗口粗细的松树对两个公人说:“你两个撮鸟的脑袋,有这松树硬么?”二人回答说:“小人的脑袋,是父母给的皮肉,包着些骨头。”智深抡起禅杖只一下,把松树打得齐腰折了。喝一声说:“你两个撮鸟,要是再有歹心,让你们的脑袋就像这棵树一般。”摆着手,拖了禅杖,叫声:“兄弟保重!”走出松林,大踏步自往来路上回去了。

董超、薛霸都吐出舌头来,半晌缩不入去。林冲说:“上下,咱们走吧。”两个公人说:“好个莽和尚,一下就打折了一棵树。”林冲说:“这个算什么?相国寺一棵大柳树,都能连根儿拔出来。”二人方才得知这和尚的确就是大相国寺菜园的鲁智深。

三人离了松林,走到晌午,望见官道上有一座酒店,三个人走进店去,见店里有几处座头,三五个酒保手忙脚乱地搬酒搬菜。林冲让两个公人上首坐了,等了有小半个时辰,酒保并不来问。林冲等得不耐烦,敲着桌子说:“你这酒店真欺客,见我是个犯人,就不来张罗,我又不白吃你的,这是什么道理?”店主人连忙过来说:“原来你不知我的好意。”林冲说:“不卖酒肉给我,是什么好意?”店主人说:“你不知道俺这村中有个大财主,姓柴名进,江湖上都叫他‘小旋风’。他是大周柴世宗的嫡传子孙。自从陈桥让位,太祖皇帝敕赐给他祖上誓书铁券①,谁敢惹他?柴大官人专好招接天下好汉,三五十个地养在家中,还常常嘱咐我们:‘如果有流配来的犯人,可叫他投我庄上来,我自资助他。’我如果卖酒肉给你,吃得面皮红了,他说你自己有盘缠,就不助你了。”

①誓书铁券也叫丹书铁券,俗称“免死牌”,是皇帝颁赐给功臣的信物,受赐者及其子孙,如果犯了罪,可以得到赦免。文中提到的“陈桥让位”,也叫“陈桥兵变”,是一段宋朝建国的历史故事,也就是赵匡胤夺取后周政权的政变故事:显德七年(公元960年),赵匡胤在赵普、石守信等人的策划下,借口北汉和辽会师南下,率领军队从大梁(河南开封)出发,北上防御。到了开封东北面的陈桥驿,授意将士们给他穿上黄袍,拥立他做皇帝。这就是所谓的“黄袍加身”,赵匡胤“被迫不得不做皇帝”的故事。为了掩盖“篡夺皇位”的真相,他赐给退位的北周皇帝柴宗训丹书铁券,以示安抚。

林冲听了,对两个公人说:“我在东京,常常听人传说柴大官人名字,原来就在这里。咱们何不去投奔他?”董超、薛霸寻思:“既然如此,总不会亏了我们。”就收拾起包裹。林冲问酒店主人:“柴大官人的庄子在何处?我等正要投奔他。”店主人说:“就在前面,再走两三里路,过了大石桥,旁边那个大庄院就是。”

林冲谢了店主人,出门走了两三里,过了大石桥,远远地望见一座庄院:四下周遭是护庄河,两岸边都是大垂杨柳,树荫中露出粉墙。庄前那条阔板桥旁边的柳树下,坐着四五个庄客在乘凉。三个人来到桥边,林冲施礼说:“相烦大哥给大官人通报一声:京师有个姓林的犯人,迭配沧州牢城,路过宝庄,请求一见。”庄客说:“你没福,大官人今天一早打猎去了。”林冲问:“几时回来?”庄客说:“不一定,也有可能投东庄去歇了。”林冲说:“这么说真是我没福,不得相遇了。”

林冲别了众庄客,和两个公人返回旧路。刚走了半里多,看见远远的有一簇人马飞奔庄上来,中间一位官人,骑一匹雪白的卷毛马,生得眉清目秀,皓齿朱唇,三绺掩口髭须,三十四五年纪。头戴一顶皂纱巾,身穿一领绣花袍,腰系一条嵌宝玉环绦,足穿一双金线墨绿靴。背一张弓,插一壶箭,引领从人,都到庄上来。林冲看了寻思:“敢是柴大官人么?”正在踌躇,那马上的官人纵马前来问:“这位带枷的是什么人?”林冲慌忙躬身回答:“小人是东京禁军教头,姓林名冲,因为得罪了高太尉,寻事刺配沧州。听前面酒店里说,这里有个招贤纳士的柴大官人,特来相投。不料缘浅,未曾相遇。”那官人滚鞍下马,飞近前来说:“柴进有失迎迓。”在草地上就行跪拜礼,林冲连忙也跪下答礼。

那官人携住林冲的手,一同进庄。庄客们看见,大开了庄门,柴进请林冲到厅前,柴进说:“小可久闻教头大名,不期今天来踏贱地,足称平生渴仰之愿。”林冲答:“微贱林冲,闻大人贵名,传播海宇,谁不敬仰?不想今天因为犯罪流配到此,得识尊颜。”柴进再三谦让,林冲坐了客席;董超、薛霸也一旁坐了。

柴进就叫庄客取酒来。不多时,一个庄客托出一盘肉,一盘饼,一壶酒;又一个庄客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着十贯钱。柴进见了说:“村夫不知高下,教头到此,怎能如此轻意?快拿进去。先把果盒和酒拿来,随即杀羊相待,快去整治。”林冲起身道谢:“大官人,不必多赐,只此十分够了,感谢不尽。”柴进说:“难得教头到此,怎可轻慢。”庄客不敢违命,先捧出果盒和酒来。柴进坐了主席,林冲坐了客席,两个公人坐在林冲肩下。席上说些闲话和江湖上的传闻,不觉红日西沉。厨下安排了酒食果品海味,摆在桌上,抬到各人面前。柴进亲自举杯,把了三巡酒,庄客来报:“洪教师来了。”柴进说:“就请来一处坐,快抬一张桌子来。”

那个教师,歪戴着一顶头巾,挺着胸脯子。林冲看了寻思:“庄客称他教师,想必是大官人的师父。”急忙躬身唱喏。那人全不理睬,也不还礼。柴进指着林冲说:“这位就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林冲。”林冲听了,忙又跪拜。洪教头说:“别拜了,起来。”却不躬身答礼。柴进看了,心中好不快意。林冲拜了两拜,起身让洪教头坐。洪教头也不相让,就到上首坐下。柴进看了,更不喜欢。林冲只得在他肩下坐了。

洪教头问:“大官人今天为什么这样厚礼管待配军?”柴进说:“这位可不比别人,他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师父如何轻慢?”洪教头说:“大官人只因好习枪棒,往往流配军人都来倚草附木,都说我是枪棒教师,来投庄上,无非为了图些酒食钱米。大官人也忒认真了。”林冲听了,并不做声。柴进说:“人不可貌相,别小看他。”洪教头怪柴进说“别小看他”,跳起身来说:“我就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我就相信他是真教头。”柴进大笑说:“也好!也好!林武师,你意下如何?”林冲说:“小人不敢。”洪教头心中忖量:“那人必是不会,心中先怯了。”因此越来招惹林冲比试。柴进一来要看林冲本事;二者要林冲赢他,堵那厮嘴。就说:“且先吃酒,等月亮上来了再说。”

又吃了五六杯酒,月亮上来了,照得厅堂前面,如同白日。柴进起身说:“两位教头,请较量一棒。”林冲寻思:“这个洪教头,想必是柴大官人的师父。我要是一棒打翻了他,面子上可不好看。”柴进见林冲踌躇,就说:“这位洪教头,也是到此不久,这里又没他对手。林武师不要推辞,小可正要看看二位教头的本事。”柴进说这话,原本就怕林冲碍着自己的面皮,不肯使出本事来。林冲见柴进说开就里,方才放心。洪教头先站起身,说:“来,来,来!和你使一棒看。”

众人都到堂前空地上。庄客拿来一束棍棒,放在地下。洪教头先脱了衣裳,掣条棒,使个旗鼓,喝一声:“来,来,来!”柴进说:“林武师,请较量一棒。”林冲说:“大官人,不要笑话。”就地也拿起一条棒来说:“师父请教。”洪教头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就手把棒在地下一鞭,用河北夹枪来抢林冲;林冲拿着棒,使出山东大擂,迎了上去。两个教头在明月下交手,真个好看。真好像:两条海内抢珠龙,一对岩前争食虎。

两个教头在明月地上交手,使了四五个回合,林冲托地跳出圈子外,叫一声:“少歇。”柴进问:“林教头怎么不使出本事来?”林冲说:“小人输了。”柴进说:“还没见二位较量呢,怎么就输了?”林冲说:“小人多了这具枷,施展不开,就当我输了。”柴进大笑着说:“是小可一时失了计较。这个容易。”叫庄客取来十两银子,对两个公人说:“小可大胆,烦二位把林教头的枷开了,明天牢城营内有什么纠葛,都在小可身上。白银十两相送。”董超、薛霸见柴进人物轩昂,不敢违他,落得做人情,又得了十两银子,也不怕他逃走,随即把林冲的护身枷开了。柴进大喜说:“今番两位教师再试一棒。”

洪教头见他刚才认输,以为他怯阵了,提起棒正想动手,柴进叫一声:“且住!”让庄客取来一锭二十五两重的银子,这才说:“二位教头比试,这锭银子,作为彩头。谁赢了,谁得这锭银子。”柴进心中只望林冲把本事使出来;洪教头既要争这锭大银子,又怕输了锐气,举起棒来,尽心使了个旗鼓,吐个门户,叫做“把火烧天”势。林冲想:“柴大官人心里只要我赢他。”也横着棒,使个门户,吐个势,叫做“拨草寻蛇”势。洪教头喝一声:“来,来,来!”一棒当头盖下来。林冲往后一退,洪教头赶上一步,提起棒,又一棒下来。林冲看他脚步已经乱了,把棒从地下一扫,洪教头见一棒扫来,措手不及,和身一转,那棒直扫着洪教头踝子骨上,撇了棒,扑地倒了。众人大笑。柴进大喜,亲自把盏道贺。众庄客扶起洪教头,羞惭满面地自投庄外去了。

柴进携住林冲的手,再入后堂饮酒,叫人捧过彩头来,林冲哪里肯受?推托不过,只得收了。

柴进留林冲在庄上住了几天,每天好酒好菜相待。又住了五留,两个公人催促上路。柴进设席送行,又写了两封书信,吩咐林冲:“沧州大尹和柴进情谊甚好,牢城的管营、差拨,也和柴进交厚。你带这两封书信去下,必然照看教头。”当即捧出二十五两一锭大银,送给林冲,又拿五两银子给两个公人。当晚吃了一夜酒,第二天吃了早饭,叫庄客挑了三个人的行李,林冲依旧带上枷,辞了柴进上路。柴进送出庄门外面,说:“过几天小可自会着人送冬衣去给教头。”林冲再三道谢:“如何报答大官人!”

【简评9】这一回写鲁智深粗中有细:同住一家客店,竟没让林冲和公人发现,一路护送,嗜酒如命的人居然不怎么喝酒。同时写林冲的循规蹈矩,像他这样的英雄人物,却被两个狗一般的公差给捉弄得无可奈何。通过对比,写出了两个人不同的性格,也告诉人们:过份软弱,就是无能,是要吃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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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代中国散文名家典藏:凌鼎年游记》由中国作协会员、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究会秘书长凌鼎年先生著。凌鼎年信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偏爱游山玩水,又是走到哪儿写到哪儿的,从八十年代到现在,有幸走遍了全国所有的省市,还去了欧洲、美洲、大洋洲、东南亚等20多个国家与地区,游历之余,留下了不少的游记散文,大部分都发表过,这本《当代中国散文名家典藏:凌鼎年游记》收入了其中的一部分。
  • 都市王者传

    都市王者传

    拳在手,谁与争锋。剑在手,不死不休。困今日独尊武极皇位,谁愿与我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