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后,阿嫣便托谭天祈,想让阿若拜他为师。谭天祈连连苦笑,道:“你这丫头,如何竟找些麻烦的差事让我做呢?”
阿嫣听了不喜,板着脸不高兴地道:“你也有许多弟子,多阿若一个难道就这样麻烦吗?你往后不也是要收弟子的吗?”
谭天祈摇摇头,一脸灰败道:“你是不知那小子啊!他在你这儿自是装得一副良善清纯,我是在他手上吃过亏的。我可跟你说,就连那时在起华殿上,他重伤之时,还不忘时时提防于我。那小子!哎,怎么说我也是他救命恩人,他伤一好,便径自下来找你,连感谢的话都未曾一句。”
阿嫣撇撇嘴,不以为然道:“谭大哥,你少污蔑他了。你不过就是恼他不曾谢你,你便生出这许多牢骚。真是小肚鸡肠。”
甫一说完。便是一声巨响。谭天祈撑红了脸,颤抖着手指着阿嫣愤愤道:“好啊,你个小丫头。这样袒护他!到底我与他,谁是你夫郎?你且说说,他是不是长得比我好了?”
阿嫣有些冒冷汗,原先只是开开他的玩笑,不想他竟有此一问,遂支支吾吾了半天,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厢,谭天祈已是伤心欲绝,甩甩衣袖,道:“定然如此。罢了罢了,我没本事教他,我替你跟你五师叔说说,收他为弟子吧。”
此事便这样定了下来。那五师叔是沅舒堂的堂主,为人古板守旧,对本堂弟子要求甚严。平日倒是谦和寡言。
阿嫣有自己的盘算,想着让阿若学些武艺,等到她成亲,他若不想继续待在这山中,要出去闯荡,有武艺傍身总是好的。这世道乱的很,平白走在路上还要交买路钱。她又想起半年前那一瘦一胖的抢匪。虽样貌不是顶顶凶残的,但那时那亮埕埕的大刀架在她脖颈上的冰凉触感还是让她忍不住毛骨悚然。
她晃晃头,继续埋头做着针线活。
阿若自从拜了师,也不天天腻着她了。每日天刚蒙蒙亮便起床,跟着师兄们跑步练习,晚间吃了饭便睡下。鞋倒是费了许多双。总是漫山遍野的跑,动不动就请这个师兄指教,与那个师兄切磋,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阿嫣看着都心疼。不过她是女子,帮不上什么,只得闲时为他多赶制几双鞋,纳些鞋垫。
转眼快至除夕。阿嫣穿着厚重的袄坐在生火的炉子边缝着衣服,一边惆怅地想。自那日阿若见着她与谭天祈牵手,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终日沉默寡言,像极了现在的师父。阿嫣有些后悔,这样一个古板的师父只怕会把阿若给教的呆了去。他不来缠她,她也是高兴的。可到底生分了不少。整日不见他,不与他说话,心里又难受得紧。总觉得是自己欠了他似的。说不上是为什么。
故而,阿嫣想趁着新年聚聚,同他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晚间,她特地跑去厨房做了几道阿若喜欢的菜。可左等右等也不见阿若来。心里不免有些失落。是了,她这个姐姐也不是最亲的,自己事先也没有同他说让他过来用饭,他自然是与师兄们一起吃了罢。这会儿或许正玩得起劲呢。
阿嫣望着越燃越高的烛火,觉得很难过。阿若他,会不会因为有了新的玩伴,然后就忘记自己。她想了又想,终究披上外衣,带上尚有余温的饭菜,一并携了新做的衣裳兴冲冲的便去了他住的地方。自从阿若拜了师,吃穿用度便与众师兄弟一起。也就一并搬去东院住了。
她裹紧大袄,脚步一深一浅的走在雪地上,鼻子冻的有些疼,提着篮子的手也因为承受着重力勒出红痕。她穿的多,因而脚步有些蹒跚。四周灰茫茫的一片,映照着雪地微微的发亮。阿嫣有些恍惚,觉得似乎又回到小时候住过的那片雪域。
走不多久,前面隐隐有灯火闪现,她不再多想,加快步伐。
迎面来了一群背着剑、唱着高歌的青宸弟子,阿嫣停下来与他们寒暄了几句,左右看看没有阿若的身影,便就继续往前走。
送阿若来青宸山的一路上,两人身上都穷的很,又是心念单纯的孩子,通常都是同衾而眠,相依而行。两人之间也没甚顾及。
所以,阿嫣左右手提着许多的东西想也没想的踢门进去,然后就看见烛光铺成下阿若背上纵横交错的伤。
这个时候的阿若,身量已经微微高出她一点点。他坐着,面容隐在暗处,长至脚踝的墨发松松扎起,被拨弄到前方。上衣尽数褪了,原先缎面般的背,许多处渗着血。尚且稚嫩的身体因为疼痛而稍稍躬起。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掉转过头,微微愣了一下。而后,迅速起身披上衣服。
阿嫣也愣住了。呆呆的立在门口。
“阿若……”她踌躇着,不知该说什么。
“姐姐来做什么?”君司若低头系好上衣,淡淡地抬头问道。
这样明显嫌弃的话。
“我,阿若……”抓着篮子的手紧了紧,“阿若,今日除夕。我,做了些吃的,你…尝尝好不好?”说罢,自顾自的将做好的菜放到桌上,也不待阿若有所表示,又急急的道:“我还做了新衣服给你。这天冷,多穿些就不会生病了。还有新做好的鞋子……现今过年,可别一心只知道练武,多睡些,别辜负了这么好的时日……”
“姐姐。”阿若的声音有些哑,温软的带着一丝迟疑。
阿嫣应声抬头,阿若依旧冷着一张俊脸,只是快步向她走来,随后习惯性的一头扎进她怀里,别扭的动了动脑袋,深深吸了口气。
阿嫣有些受宠若惊,双手不自觉地拢着他的腰。随即笑眯了眼。
吃饭的过程出乎意料的融洽。阿若搬着凳子挨紧了她坐着,然后也不动筷子,直直地望着她。
阿嫣捏捏他的鼻子,认命地将饭菜送到他嘴里。看他一副很享受吃样,清澈无垢的眼眸笑意盈盈。
其实,他哪里会有什么玩伴。
除非面对的人是她,平日里他对别人都是冷漠。这些日子,他与她闹别扭,终日沉湎在武艺里,有多苦多累她不是不知道。可他就直着性子忍着。她今日若不来,恐怕他还会继续别扭下去。
吃毕,阿嫣就命令他将衣裳扒了。君司若红着脸,说什么也不肯。僵着嘴,说些什么男女有别的烂话。
若说平日,不看就不看。可转瞬又想到刚才看见的那一幕,阿嫣也顾不上什么矜持了,横着脸不管阿若如何叫唤,硬是解了他的衣裳,扳过后背要看。
君司若又是不干,腆着脸声音细细,怯怯地道:“姐姐,我方才被你白白看了光。此刻你又要看,可是要负责的呀。”
阿嫣愣了一下,随即扬眉“哼”了一声,决定对他的话忽略不计,也不理会他明显受伤的脸色。
仔细查看他的后背,阿嫣不禁倒吸了口气。随即不满地问道:“你今日去哪里野耍了?如何弄成这样呢。亏你吃饭时还笑得那么开心,都不知道疼吗?”说着说着连眼睛都红了起来。
君司若本想大呼冤枉,可一看阿嫣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顿时只剩下心疼:“姐姐,无碍。阿若不疼的。阿若只是…只是今天练武不小心掉进一个长了许多刺的洞里去了……”
“我方才该看清楚的。一定很疼。你练武都不要命吗?我看着都疼,你怎么忍的住啊!”阿嫣吸吸鼻子,难过极了。
君司若牵了阿嫣的手,与她额头相抵,慢慢蹭了蹭,放软声音安慰道:“姐姐,你再哭,阿若可要疼死了。”
阿嫣气他到如今还能说得这么轻松,好似这伤不是在他的身上。便不理他。只一心望着他的背,细细地为他挑刺。
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怎么会背了这么一身刺回来。这些刺或深或浅地扎在他身体上,有些直接戳进肉里。阿嫣看得心惊肉跳,一边絮絮地骂他。
好不容易挑好刺上完药,阿嫣起身收拾好饭菜,便要回去。阿若抓着她的手,一双黑眸惨兮兮地望着她:“姐姐,天色这样黑了。外头雪那么大,夜路不好走,你就留下好不好?”
阿嫣本想推拒,可转念想到他背上的伤,也就硬着头皮答应。“那好……”坐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自在,道:“你且乖乖躺着,我去给你盛些热水来洗洗脸。”
君司若趴在床上,乖巧地点点头。那绯色的唇微撅,眉头紧锁似在思考什么严肃的大问题。
阿嫣被他的表情逗笑,顿时觉得心情舒畅。
一回屋却见他又在床上忙活着,忍不住问:“不好好躺着,又在捣鼓什么?”
却听见憨憨地闷笑,君司若身子背对着她,轻声道:“姐姐今晚留在这里,阿若要收拾收拾……”尾音更低,其后未说出的深意和期待,十分的引人遐想。
阿嫣放下水盆,拧干帕子,递给他,然后道:“床有什么好收拾的,还是快些躺好。我伏在桌上睡一晚就好的。”
擦脸的手一顿,随即继续大力的擦,直把脸擦地辣辣的疼,君司若将帕子递还,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便自顾自的趴着睡了。
阿嫣越来越觉得他莫名其妙了。只觉得他如今的心思是越发难猜了。她连打了几个哈欠,就着阿若用过的水匆忙洗了洗脸,便就吹了灯准备趴在桌上将就一晚。
却是直至大半夜也不曾睡着。皆因阿若翻来覆去床板咯吱咯吱的响动声。她每回起身去看,月光下他都是闭着眼一副早已熟睡的模样,也不知是真是假。到后来,她索性就守在床沿了。之后,困意上来,也不管响声不响声的,就毫无知觉地睡过去了。
怎料,第二日醒来,却是在床榻之上。阿嫣拍拍胀痛的额头,只道是自己今晨睡着睡着倒在床上的。当下也未曾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