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望着那妇人殷切的目光,不自然地笑了笑。而后谨慎地开口说道:“牛镖头,这…这怎么能行呢?您莫要玩笑了。”
那妇人表情一凛,正经地说道:“怎么不行?我同你说认真的呢!”
阿嫣愣在那儿,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刹那间有一种上了贼船被骗的感觉。她淡淡的开口婉拒道:“可我…并不想嫁人,一辈子都不想嫁人了……”
那妇人一听,又换了副和善的面孔,轻柔地拍拍她的手背,慢慢地劝道:“小姑娘家家的总会有些这样的心思,不过女子总归是要有个归宿的。你我都是北凤人,我家也算殷实,必不会令你吃苦。”
阿嫣不由有些着急,她蹙着眉,小声地反驳道:“但我纵然嫁了令公子,您恐怕也抱不了孙子吧……”
孰料那么轻的声音,那妇人仍旧听得一清二楚,当即变了脸,满面愠怒地斥责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为何抱不了孙子!”
阿嫣觉得头皮发麻,她试着挣了挣被妇人紧紧拉住的手,轻声解释道:“不是不是,牛镖头,我不太会说话,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令公子他看起来似乎……”
那妇人突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刺耳,她道:“你是说我孩儿身形瘦小?放心放心,他是男孩儿,与你一起定生的出娃儿来!”
阿嫣僵在原地,不知该怎么说。心中十分后悔当时答应随队同行。如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活人都没有……更何况…她环顾四周,周围具是镖队的人,三三两两或坐或站,皆将目光笔直地望向这边。
她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她又回头看了看那妇人的脸色,只见她原先还算光洁的皮肤因为先前夸张的大笑,无数的****剥落,有许多地方已经露出原先蜡黄色微微有些松弛的皮肤。衬着她鲜艳红唇上努力维持的温婉笑容显得分外的诡异。
她硬着头皮笑了笑,继续说道:“牛镖头,不瞒您说。我已有了未婚的夫婿,只是前些时与他闹了别扭才赌气跑出来的。再怎么说,我也还是要回去的,怎可轻易在外间嫁了别人?这样,岂不是失信于人了?”
妇人低头沉默,半响才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是我顾虑不周,太心急了……”
阿嫣一听不由满眼期待地望着她,心里暗暗点头,却听那妇人又道:“不如这样。你且与我孩儿成了亲,待有了娃儿的时候,我们也差不多返程回到北凤了,到那时我再登门谢罪。至于你那未婚夫,只要许些银两即好。男子皆为薄幸,他也不是非你不可。”
阿嫣听罢,不由怒气横生。这镖头怎么只为自己周全?再说,就轿中公子那般羸弱的样子怕是连起身都困难……怎可能与她成亲?她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的女子,似乎隐约能够窥看到她眉目间暗藏的癫狂……她一定是疯子!
她强自睁开被她握紧的手,连退几步,道:“我与他彼此倾心,这一生不可离散。镖头还是另寻别的姑娘罢。”她说罢便暗沉一口气,转身夺路而逃。
那妇人并不说话,早有体格彪悍的男子挡在她路前。轻易掐住她的肩,将她整个提将起来,一把甩到那妇人的脚前。
阿嫣连着翻滚了几次,平静下来的时候,感觉整个身子都被震荡地发疼。有红的液体顺着嘴角滴落下来,她赶忙捂住嘴。身子晃了晃,仍旧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她有些惊惧地望着地上因为沾染上灰尘而变得有些脏的液体,心止不住地快速下沉。她试着爬起来,可一蜷腿,便又疼得她呲牙裂嘴。好像腿断了一样。手心也有很大的擦伤。
然后。她听见头顶上有个冰冷的女声平静地说道:“你跑什么?我孩儿那般英俊,如何配不上你了?贱骨头!”她随意地踢了她一脚,“你呀,不如好好待在我孩儿旁边。若是没有活腻,便生出个儿子来,我立马放你回去。”
她好像走远了几步,“老三,把她捆好了,放进轿子里头。”
阿嫣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镖队继续行进,透过不断被风吹开的布帘,可以看见铅灰色的天空,天际是一条泛着白光的线,仿佛割裂上下空间的天堑。
身体被粗绳牢牢绑住,被迫折成整个蜷起的姿态。手腕处的绳结摩擦着她的皮肤,微微的刺痛。轿内显得分外宽敞,除了四周摆放的林林种种的药物,就只有她身旁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儿了。
阿嫣小心地打量,怎么看也不觉得对面那个男子有二十三岁的年纪。难道世界上真有生长迟缓的人吗?可他为何不说话?
她仔细端详着那个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的男子,及肩的发在这密闭的黑暗里奇迹般地散发出一种深幽的紫色。微微露出的手掌握成拳,皮肤白的几近透明。他这样的身量安静地坐着,矮短的脚幽幽地垂下。他仿佛一直都这样坐在那儿,坐了很久很久。不哭不笑,不喜不悲。甚至连呼吸都好像被时光刻意忽略。
阿嫣被自己的想法震地发沭。她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离那人远一些。
她开始思考逃亡的事。脑海中断断续续地回忆起前几日与牛镖头的相遇,以及接着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她越发觉得那镖头是刻意与她亲近的。可她为何要这样?难道只是想要找一个女子做他儿子的妻子?似乎是说不通。在王府的时候,她知道,有穷人家是会卖女儿的,牛镖头既然家中殷实,若只想要个女子,似乎是很轻易的事吧?
更何况,那个男子如今只有八九岁的模样,怎么可能与她生出孩儿?
阿嫣觉得很是滑稽。可她左思右想仍是想不明白。脑子乱糟糟的一片,印象中又出现那个男子的身影,以及接踵而至的是,那日晦暗室内他艳若桃花的面颊。
仿佛是被抽了力气般委顿下来。她拼命摇摇头,克制住脑中画面的蔓延。
这个时候,没有人帮她了。她可不愿不明不白便被囚在这儿,与一个活死人一起……
她努力屏退鼻中冒出的大量酸意,忽略掉所有消极委屈的情绪,咬咬牙开始一心一意捣鼓手腕上的绳结。
似乎十分困难。不知是用了怎样的结法,怎么弄也弄不开。
她蹙紧眉头四下看了看,还是没能找到什么锋利的东西,不由有些气馁。余光突地瞥见一旁的药瓶,她微微斜着身子,一面盯着那低头沉默的男子,一面伸手快速地抓了过来。
真正握住了药瓶,可她仍是犯了难。这药瓶,连瓶口都打磨地极是光润,如何可以割裂绳子呢?轿外间或传来大汉们的交谈声,她焦急地望着天色,又屏息盯着那男子。
然后,仿佛是得以天助般的。天边忽地响起一声闷雷,她听见牛镖头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大家找个地方,歇息一晚再走。”
很快,轿子被安稳的停放下来。雷声愈来愈大,她掐准时候,借着雷声,猛地一摔手中的药瓶。这一过程,她都死死望着那男子,瓶子破裂的声响堪堪被雷声掩盖。那个男子好似沉睡般的毫无反应。
阿嫣抓起其中一块碎片,手忙脚乱地割了起来。不断有脚步声走近,走远。她侧耳听着,心好像被抬到了嗓子眼上。噗通噗通,似乎比暴雨声还要热烈。她忙地满头大汗,因为急切而割伤手指,不断有温的液体流出。
她心中很是害怕,手疼的厉害,愣是咬着牙不敢溢出半点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轿外有个脚步稍显凌乱地走了过来,有人醉醺醺地说道:“姑娘,陪爷乐一乐,爷……”紧接着是“噗通”一声,连带着轿子的布帘都被震地飘了飘。
阿嫣惊魂未定,又听见一个声音气急败坏地喊道:“哪个兔崽子!莫跑!弟兄们随我追过去!”接着是一阵抄家伙以及豪迈的叫喊声。无数的人朝着这边冲了过来,阿嫣害怕的重新蹲会原来的位置,接着用裙摆将地上的碎片一并掩盖起来。她拼命压抑着粗重的喘息,忐忑地听着外面的响动。
然后是一阵兵器交接的声音。有人翻开布帘,一刀劈落她身上绑缚的绳,拉过她的手沉声道:“走。”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借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篝火。阿嫣勉强只能看见那人的大致轮廓。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外间是节奏凌乱的打斗声,阿嫣仍是没有缓过气,想也不想便挣了开,还犹自后退了几步。
然后,她撞上了一个冰冷的东西,她回头一看,正是轿中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她当即退了回去。可那男子早已不受控制地慢慢倾倒,以头着地。长发微垂,只露出半张苍白到发紫的面颊。空气中瞬时散发出一股极为浓烈的异香。阿嫣骇地连连后退。之后,她又一次被握住了手腕,被人强行带了出去。
随后发生的一切,令她目不暇接。先是牵着她的手的那位男子被人砍倒,然后有人将她一把拉了过去,紧接着又被背后的人刺伤。她被推了出去,脚步踉跄了几下,又有人拉起她的手,一面应敌一面护她前进。如是。她仿佛成了被争抢的对象,辗转在三批人马之间。
阿嫣被转的头昏脑胀,除了认识镖队的人,另外的两批皆是黑衣打扮,不同之处只是一个蒙着面,一个尚未蒙面。阿嫣不知他们到底是何人,亦不敢轻易相信。到处都是打斗声和被砍伤的惨叫声。她索性蒙住耳朵,在众人之中小心的躲避退让,趁着他们忙于打斗,一路退到了相对比较安静的大道旁。
她回头看了看那乱糟糟的场景,大大松了口气,拼命往大道跑去。
也是她跑的过于心急,不曾留意脚下,之后堪堪被绊倒在地上,只听一个声音恶狠狠地说道:“臭娘们!还敢跑!”
阿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断了手臂的大汉跛着脚来到她面前,将那一柄九环大刀直直对准她的脖颈。
“是你招来的人吧!奶奶的!好毒的心!竟敢灭我弟兄!”他说罢便将大刀刺近了些。
阿嫣吓地心惊胆战,她急忙解释道:“不是我,我也不知他们是什么人!”
“呸!老子信你就是王八羔子!”
阿嫣怯怯地看着他,见他的断手仍在不停的流血,脚上也被砍了一刀。她心想,倘若没了这兵器,或许她可以逃过……
“老子这就送你去见阎王!”那大汉大吼一声,便要将刀狠狠刺过去。
阿嫣只觉得脑子轰隆隆地作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原先僵直的身子竟自然地往一边歪去。随着那刀锋凌厉地划过空气,她立时反应过来,转身便跑了开去。
那大汉显然没有想到她能躲开他的九环刀,心中气愤不已,跛着脚费力地追了过去。
阿嫣慌不择路,乱跑了一阵。那大汉确也机敏,使计又将阿嫣擒住,正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只听一个凄厉的女声划过半空,那大汉眉头一紧,带着她往声音出现的方向赶去。
是牛镖头。她的背部插着数柄刀剑,斜斜地瘫坐在软轿旁,她的膝上是她孩儿苍白到诡异的头颅,软轿被砍成两半,有半个身子被拖出轿子,依偎在她身旁。
那大汉见了这一幕,一把推开阿嫣,径直跑上前去,抓着牛镖头的肩,道:“当家的!当家的!发生何事?为何……”还未等他完全说出自己的疑问,已经有刀横砍过他的脊背。他愤懑地回头,仿佛随时都有站起来拼命的迹象,可最后,他的身子晃了晃,重重地倒在地上。
“镖已…至,凉…凉花…凉花…散。”那妇人噙着一抹温婉的笑,不断有红的血从她的牙齿缝和嘴角溢出。她抖着手不住地抚着死去孩儿的面颊,目光却死死盯着前方。她伸出手,眼神中充满了怨毒。
凉花散。
阿嫣跌坐在地上,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于灯火明灭处,男子轻摇扇面,习惯性地伸手抚抚右边眉心的细小伤疤,唇边是散漫慵懒的笑意。他似乎对于牛镖头的话并不在意,只是礼貌性地挑挑眉。而后,步履优雅地走到阿嫣面前,将扇子轻轻合拢,以扇柄对准她,声音和缓,仿佛邀请。“阿嫣姑娘。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