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六六决裂后，元舞一连好多天都闷闷不乐的。连周末去奶奶家时，她还没有完全从郁闷中走出来。
奶奶自然是第一个就感知到了元舞的心情，问清了事情缘由，气得直跺脚：“这个李六六，说的哪门子的糊涂话？我们家元舞，那是被拐卖儿童吗？哪里有证据证明我们家元舞是被拐卖儿童？这谣造得也太恶毒了点！等我下次见了她，非得好好骂她一顿不可！”
“奶奶！”见奶奶生气了，元舞急忙拿出相机，“来来来，给你拍照啦！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苦瓜脸啦！做个漂亮的老太太！笑一个！再笑一个！”
奶奶这才开心地笑起来。
“元舞，跟奶奶一起去种菜吧！我要去种大冬瓜了！”奶奶说。
“嗯！”一听到种菜，元舞就欢快起来了。
奶奶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又在坑里施了一些肥，才把冬瓜种子种下去。
奶奶做完这些就去厨房忙碌了，嘱咐元舞浇水。
元舞小心地给这个坑周围淋上水，一小勺一小勺。干裂的泥土被水一滋润，发出“滋滋”的声响。
蜜蜂在花丛间跳舞，阵阵花香随着微风直往鼻子里钻。
元舞几乎都快要忘记和李六六决裂带来的不愉快啦！她干脆像小时候那样，把整个身子匍匐到菜地上，玩弄起了那些泥土。
“你在干什么？”突然，有个声音问她。
元舞抬起头，透过篱笆，看见外面站着一个比自己矮一截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粉色的紧身衣，手里挥着一根长长的彩带，正好奇地盯着匍匐在菜地上的元舞。
最惹眼的是女孩脖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银项圈，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明晃晃的光芒。这让元舞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鲁迅笔下的少年闰土，想必闰土脖子上那个银项圈就是这样的吧！
“我在听种子发芽的声音。”元舞笑着向她招手，“你要不要来听听？”
女孩紧张地看了看身后，显然没发现什么敌情。于是她大胆地走向元舞，和她一起靠近菜土，“听种子发芽的声音”。
“听到了吗？”元舞悄声问。
女孩摇了摇头，银项圈也跟着晃动了几下。
“哎！你再听听，一定能听到的。”元舞鼓励女孩说。
“嗯。好像听到了。种子在说：我要发芽！我要发芽！”女孩这回笑了。
两个女孩对望着都笑了。
一只蚯蚓从泥土里爬出来。元舞笑嘻嘻地用小棒拨弄它：“看，这菜园里的小精灵听见我俩说话，也爬出来凑热闹了。”
女孩子吓得惊叫起来，一蹦三尺高：“这是什么？”
元舞乐得哈哈笑，“一只小蚯蚓而已，怎么把你吓成了这样？”
“你你你······你快扔了它！”女孩子指着蚯蚓，张口结舌。
“好了，不逗你了！”见她是真的害怕，元舞就把这条蚯蚓送到了稍远一些的菜地里去了。
突然，女孩像想起什么似的，很紧张地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好，没弄脏我的衣服······”
“你的衣服很漂亮！”元舞想起自己还带了照相机来，便急忙跑到房间里拿出照相机：“我给你拍个照吧！你穿这衣服很漂亮！”
“嗯！”女孩有些忸怩不安。
“你摆个pose！”元舞说。
“我不知道怎么摆。”女孩低下头去，突然她又抬起头来，“我做个倒立的动作行不行？”
“行！”元舞说。
女孩便轻松地往地上一翻，用双手支撑全身的力量，漂漂亮亮地倒立起来了。
元舞按动快门，“咔嚓”一声，给女孩照了一张相。
照完相后，元舞才想起来，村子里的女孩她几乎全认识，但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女孩。
“你家住哪里？”元舞问她。
“我家？”女孩子似乎很惊讶别人会问她这个问题，摇着头说，“我不知道。”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竟然会不知道自己的家住哪里，这多少是件奇怪的事情。
“那你爸爸妈妈呢？”元舞继续问。
“我爸爸妈妈······”女孩子很迷惘，“我也不知道。”
“那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我不上学······”女孩子窘迫得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哎，整个一问三不知！
这时，远远地有人在叫了：“小小！你上哪儿去了？还不快点过来帮我做事！”
那语气，很凶。
女孩子脸上又现出那种紧张的表情来，回过头去应声道：“哎！我就来了！”
她向前跑去，又回过头来看看元舞，对她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元舞看着这个瘦小的女孩跑去的方向，才发现前面一个空旷的场地里停放着两辆大篷车。
奶奶从厨房走出来，问：“元舞，你刚才在和谁说话哟？”
“一个叫小小的女孩子。”元舞回答说。
“小小？”奶奶惊奇地说，“我们村子里可没有叫小小的女孩······”
“是呀！她好像不是我们村子里的。”元舞指着那两辆大篷车给奶奶看，“你看，她往那个方向跑去了。”
“啊！”奶奶这才恍然大悟，“是杂技团的小姑娘！”
奶奶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她说她叫小小？你和她谈什么啦？”
“没谈什么。我就觉得小小这名字也太符合她了，她那么瘦小，看着都让人不忍心。”
“那，今天晚上，我们两个就好好去看看他们演的杂技吧！”奶奶说。
“好啊！”元舞几乎都想拍手叫好了。
趁着没事，元舞又悄悄溜去大篷车那边打量了一番。她看见小小正在吃力地把一个又大又重的蜂窝煤炉从大篷车上提下来，元舞几乎要怀疑那个蜂窝煤炉对于小小来说，犹如泰山压顶。
这个时候的小小，已经在她漂亮的紧身衣外套了一件宽大而破旧的衬衫，看不出什么颜色。只是她脖子上那个银项圈，依然很打眼。
元舞上前，伸出双手来帮小小提这个煤炉。
“谢谢！”小小对她一笑，“其实我提得动的，已经习惯了。”
她说着开始生火做饭，把一些碎木屑放到煤炉里去，点燃，再在上面加个蜂窝煤球。浓浓的烟冒出来，像一道白色的烟雾弹，直升天空。
小小又拿出一把蒲扇，对着蜂窝煤炉下面那个出渣的洞扇起了风。
元舞被烟呛到，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小小也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在一个劲儿地给煤炉子扇风。
因为那边已经有个女人在大声催促了：“小小！你得快点把火生着，要不然误了事有你好看！”
小小一句话都不敢回。
还有一些比小小更小的孩子，他们也在忙碌着各种各样的活儿。
“那些孩子是谁？”元舞悄声问小小。
“我不知道。”小小一边拼命扇煤炉子一边说，“团里每年都要来几个小孩，每年都要走几个小孩，我都习惯了。只有我在这里待了有七八年了，是他们的姐姐。”
难道他们都不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在自己的家里吗？元舞想。
“对了，你刚才跟我说上学的事，学校好玩吗？”小小问。
“好玩。有很多差不多大的男生女生，我们班就有五十个同学。我的同桌是李六六，她最喜欢的就是和我抬杠······”
元舞说到这里，突然想到自己的同桌现在已经不是李六六了。她一阵难过。
而小小，却用那么羡慕的目光望着她。
“小小，你们一年到头走南闯北，也很好玩吧？”元舞问。
“嗯，很累，不是很好玩。而且，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忙着演出，哪还顾得上玩呢？”小小说，“不过，我真的见过很多奇怪的东西，长两个鸡冠的公鸡你见过吗？屋顶上长蘑菇的房子你见过吗？”
元舞摇着头。现在，换她用羡慕的目光望着小小了。
“你为什么要戴着这么个又大又亮的银项圈？很重吧？会影响你表演节目吗？”元舞终于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个······”小小低下头，用手抚摸着银项圈，低声说：“不影响的。师傅和师娘都允许我戴着，有人说这是我爸爸妈妈留给我的东西······”
“你爸爸妈妈留给你的东西？”元舞问，“难道你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吗？”
小小用迷惘的目光望了望蓝天，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我的银项圈内侧刻着一个‘宋’字，我也许是姓宋。”小小的目光非常迷离，“虽然他们都叫我小小，但我叫自己我：‘宋小小’。我是个有姓的女孩。我比他们幸福。”
她用手指着那些忙碌的孩子。因为有一个姓，她觉得自己比他们更幸福。
那些孩子，是连姓都没有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