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放的白色玫瑰铺满甬道,穿着云朵般蓬松婚纱的新娘,戴着晶莹闪烁的钻石皇冠,曳着长长的头纱,慢慢走过粉红色的蔷薇拱门。
她的对面,一身白色礼服、俊美绝伦的新郎,微笑着伸出手,将她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紧紧握住。
他们手挽手穿过玫瑰甬道,走向庄严肃穆的古老教堂。教堂大厅灯火辉煌,却没有一个客人在座。只有神父站在主台上,背后是捧着唱诗本的唱诗班儿童。可爱的孩子们穿着白色的衣裙,背上插着白色的小翅膀,像天使一样,唱着低缓的赞美诗。
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映照得教堂如梦中幻影一样。墙壁上彩绘的圣母面带慈祥的微笑,注视着下面这一对新人。
神父郑重地问新郎:“你愿意娶你面前的女子为妻,以后无论疾病、灾难、死亡都不能使你们分开,相亲相爱一辈子吗?”
“我愿意。”新郎虔诚地低下头,深情地看向自己的新娘。
神父转向新娘:“那么,你愿意嫁给你面前的男子为妻,以后无论疾病、灾难、死亡都不能使你们分开,相亲相爱一辈子吗?”
新娘激动地转过头,看着新郎,看着他在教堂的彩色玻璃窗下,被阳光染得如同蒙着一层彩虹的容颜,美丽得就像是一枝百合花开在朝霞中。
新娘的左手被新郎紧紧地握着,所以她只能激动地、慢慢地抬起右手,然后——
狠狠地给了新郎漂亮的脸一拳!
新郎低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脸,用一双委屈的、清澈明净的眸子看着新娘。
唱诗班那些插着翅膀的孩子,全都张大了嘴巴,圣歌的音调顿时被堵在了他们的喉咙中。而神父手中捧着的圣经,和他的眼镜一起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披着婚纱、戴着皇冠、蒙着面纱的新娘握拳大叫:“我才不要嫁给你!不嫁不嫁!我死也不嫁!”
大声吼完,她提起裙摆,转身踩着白色玫瑰花,落荒而逃。把新郎一个人抛弃在光芒璀璨的教堂中。
玫瑰花在她的脚下凌乱,草叶在她的身边倒伏,碧蓝天空中的流云不停地聚散,那个俊美的新郎,在后面紧紧追着自己逃跑的新娘。
在奔跑中,她仓促地回头,看见了他焦急而悲伤的眼睛,他伸手想要牵住她的裙摆,他低声叫她——
“恋恋……”
“亲爱的乘客朋友们,列车已经到达汪洋镇,请下车的旅客注意自己的行李,谢谢您一路的乘坐,再见。”
火车上,广播中,轻柔的女声响起,让祁恋恋从噩梦中醒来。
“有没搞错啊,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要结婚也就算了,居然还当众殴打那么帅的新郎……”祁恋恋自言自语着,敲敲自己的额头,让自己从那个提着裙摆逃婚的梦中醒来,然后提起自己的行李,下了火车。在火车开出站台的汽笛声中,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着前面。
阳光。
沙滩。
椰子树。
凉凉的海风。
还有……
相接在一起的蓝色海天线。
祁恋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眼睛渐渐地睁大,良久,她终于大吼一声:“这真的是汪洋镇吗?”
旁边经过的老爷爷,很慈爱地回答:“是的,这就是汪洋镇。”
“为什么这里会是汪洋镇?小伊说……小伊说汪洋镇是偏远内陆山区,镇上种的是成千上万的白杨树啊,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内陆山区会有大海?”
“小朋友,我从小到大没有见过白杨树。”老人家缓缓地离她远去了。
祁恋恋站在那里,目瞪口呆。良久,她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拨通了电话:“喂……小伊吗?”
小伊气急败坏的声音立刻从另一端传来,差点震聋了她的耳朵:“你怎么现在还没到?我们在这里等你都快等成化石了!”
恋恋弱弱地对着电话说:“我按照你的指示,在汪洋镇下了火车,你说出了站沿着唯一的一条路一直往南走,五分钟就可以到你外婆家的,可是……可是为什么我旁边没有路,五分钟路程外也没有房子,面前除了火车铁轨就只剩下大海?”
“大海?”小伊在那边怒吼,“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啊?我们这里连个湖都没有,哪来的海?”
“那么……我看见的是什么……”恋恋站在那里,望着面前的大海,晕晕乎乎地问。
路过的行人听到她喃喃的问话,坚定地回答:“小姐,你看见的是海。”
“……你找到路标了吗?”
“找到了啊,上面写的,确确实实是汪洋镇!”
“难道我们身处不同的两个时空吗?”
“怎么可能!我过去买火车票的时候,还问了售票员的,她一边和人聊天一边很爽快地就给了我来这里的车票——你觉得有人要把我送进异时空的时候,会那样漫不经心吗?”
“……那么,你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就在汪洋镇的路标底下。”
“我也在汪洋镇的路标底下!你看到我了吗?”小伊对着电话大叫。
恋恋抬头四下张望,在空空如也的路边,在写着大大的“汪洋镇人民欢迎您”的牌子下,她只觉得一阵风从自己的面前刮了过去,有一片大大的叶子,随风从她面前缓缓飞过。
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无比凄凉地回答:“没有……我一个人……”
可是,小伊电话的那头,明明传来一阵嘈杂,她可以想见那边热热闹闹的样子。
她们两个人在电话的两头,沉默。
良久,恋恋问:“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回家去?”
“好奇怪啊,我明明就在路牌底下啊,你也在的话,我怎么会看不到你呢?”小伊还在固执地坚持。
“我确实看不到你!”寂静的夏日海边路牌下,绝对只有恋恋一个人,站在那里欲哭无泪。
“那,恋恋,你看到没?面朝着路牌正面,往左边走十步左右,就有一个卖冰激凌的小店,我在这边等你。”小伊说。
恋恋默默地看着自己身边空无一人的岸滩,然后,转过身来,面朝着路牌,闭上眼睛往左边开始走。
“1、2、3、4、5、6、7……”还没数到8,只听见“扑通”一声,她只觉得身子腾空掉了下去,掉在软软的地方。
好痛!
她趴在地上睁开眼睛一看,原来她从路边掉了下来,幸好下面一米就是沙滩,她摔在了软软的细沙上,虽然很痛,但是并没有伤到骨头。
她坐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服,然后茫然地坐在那里看着前面的海。
掉在旁边的手机里还不停地传来小伊的叫声:“喂,喂,恋恋,怎么回事?还没找到冰激凌店吗?”
拜托啊,这个鬼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冰激凌店啊!
恋恋拿起电话,刚要说话的时候,只听见“嘟嘟嘟”,电话断了。
她赶紧拍了拍手机,手机掉在沙子里应该没问题啊!又仔细看看,终于肯定,原来刚刚和小伊讲了太久的长途,现在没有话费了!
她坐倒在沙地上,欲哭无泪。
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呢?
思前想后,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祁恋恋只好站起来,在路边椰子树的树影中慢慢走着,一边看着大海。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大的一片沙滩,只有她一个人,如果当作自己本来就是到海边度假的话,这感觉还真不错呢!
鞋子里灌进了沙子,硌得脚很不舒服,所以她干脆把鞋子脱了下来,拎在手里,然后光着脚在沙滩上走。
已经快要黄昏了,夕阳映得海面一片金黄,水光粼粼,耀眼夺目。管它是在哪里呢,既然到了这里,就先欣赏这里的风景吧!恋恋看着面前的美景,忍不住跑到水边,一边踩着湿濡濡的沙子,一边对着大海喊:“喂——”
随着她这一声大喊,背后忽然传来“啪嗒”一声,像是有人摔倒在了沙滩上。
她还以为是自己喊得太响,吓到了刚刚走近的人,不好意思地回头打算道歉,却在转过头的一刹那,吓了一大跳。
虽然已经是黄昏了,不过因为天色映在水里,所以海边的一切都还十分明亮。摔倒的那个人的样子被映得清清楚楚,是一个……
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男生,他的脸上,眼睛深深地凹下去,嘴巴紧紧地瘪着,所有的皮肤都皱巴巴的,紧紧地绷在骨头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骷髅头上包了一层塑料纸。
那个男生似乎很虚弱的样子,倒在沙滩上,艰难地伸着手,想对她说什么,可似乎因为他喉咙太干了,嘶哑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男生,第一个念头是——快跑。
谁知道那个男生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裙角,嘴巴里含糊地说了一句什么。
恋恋本来应该扯回裙子转头就跑的,可是没用的膝盖却一下子软了下来,扑通一声,脚支撑不住,在那个男生身边跪下来。
那个男生勉强支起身子,在她耳边嘶哑地说了句什么。恋恋只觉得他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那声音就像濒临死亡的老人,她很想站起来跑开,可是第一,吓得要死,脚根本没力气;第二,她吓呆了,连把头转开都忘记了。
他说:“请你……将我拖到海里去,我要……水……”
拖到海里去?淹死他?
海水是不能喝的你有常识吗?
恋恋用力拍着他的手,企图把他甩脱掉,却在此时听到后面传来呼喊:“喂,别动!”
她回头一看,有人正奔跑而来,渐渐接近,而且,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手里拿着一把枪!
枪?
枪有很多种,猎枪是枪,手枪是枪,AK-47也是枪,水枪呢,也是枪……
不过显然那个人手中的,并不是水枪!
因为他开枪了,对着恋恋这边,一边跑一边开了一枪。但幸运的是,因为跑得太急了没有瞄准,那子弹落在了恋恋的脚边,打得沙地尘土飞扬,打出深深一个大坑。
乖乖,不得了,会死人的啊!
为什么她会遇上这么诡异的事情?
倒霉这两个字,她总算彻底知道该怎么写了!
首先是和同学约好,结果死都见不到她的人,两个同在汪洋镇的人却碰不了面;其次是被这个诡异的男生抓住自己的裙角,而且还攥得这么紧,等一下他会不会把自己的裙子给拉下来啊?第三,最最倒霉的是,居然还有人拿着枪过来追杀了!这是在拍电影吗?
愤怒的恋恋、惶急的恋恋、惊愕的恋恋、傻眼的恋恋,在这一刹那间更加坚定了“跑”的念头。
可就在她转身要跑的时候,“嗤”的一声响,恋恋那件在街边小店买的裙子,不幸被那个死死抓着她裙边的人撕下了一半。而且,撕下一半也就算了,那一半还紧紧连在她的裙子上,怎么拉都拉不下来,只听到“咚”一声,刚刚跑出半步的恋恋失去重心,摔倒在沙滩上。
眼看着那个拿枪的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恋恋把心一横,为了小命着想,一伸手抓住那个男生紧紧拽着她裙边的枯瘦手臂,拖着他使劲就往后跑。
幸好幸好,这个男生太瘦了,所以并不是很重,恋恋还能拖得动他,而且在突发状况下体力爆发,一下子就拖着他跑出了五六米远。
可是,恋恋在没命的奔跑中忘记了,后面就是大海!所以,她一脚就踩进了水中,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不会游泳!
眼看着拿枪的男人越追越近,而那个男生也松开了她的裙子,恋恋赶紧把他的手一丢,抱住自己的头,尖叫着,向旁边狂奔。
跑了几步,没有枪声。她跑到一块礁石后面,这才往下一蹲,战战兢兢地探出头去看。
在夕阳下的大海中,那个枯瘦的男生已经站起来了,正面对着持枪的男人。
好奇怪,在这里远远一看,似乎他并不瘦了,骨架也很匀称……不过现在恋恋已经顾不上追究这个了,她看见那个男人举起枪,向他扣动了扳机。
就在枪口火光冒出的那一刹那,站在海中的男生举起双手,左右旋转,在空中轻松画了一个图案。
海面上忽然水浪汹涌,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出现在他的双掌之中,水柱聚集在一起,如同一条晶莹剔透的龙,猛扑向那个持枪的男人。
如同慢镜头一般,亮蓝色的水龙挟着呼啸的巨大风声,先是吞噬了子弹,然后吞噬了那个男人平举在胸前的手枪,然后是他的手——旋转着的水龙,将他的手枪绞成螺旋,那钢铁的东西像麻花一样轻易被扭曲。然后是他的手臂,麻绳一样顺着水龙的旋转缠绕在一起,那里面的骨头,一定已经完全碎裂掉了,所以才能这样软地纠缠在一起。然后,在他的惨叫声中,在巨大的轰鸣声中,他的身体被那水龙冲上天空,在空中急剧旋转。
恋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奇异的一幕,良久,她抬起手,狠狠向自己的腿掐下去——好痛,不是在梦里。这么说,难道他们是在拍电影吗?
那个男生回头看了一下恋恋,她赶紧把自己的身子往礁石后面一躲,口中喃喃念着:“没看见我,他没看见我……”
就在这个时候,水龙哗啦一声,碎掉了,就像下雨一样,随着一阵降下来的水珠,消失无踪。拿枪的男人这才随着散落的水珠从空中摔下来,倒在沙滩上,一动也不动。
站在海中的男生慢慢地向那个可怜的已经没有了枪的男人走过去,在他身边弯下腰看了一下,然后拍了拍对方的额头,说:“拜拜,我再也不想见你了。”
那个男人茫然地坐起来,他的手居然还在,只是软软地垂下来,他却似乎并不觉得痛,看着四周,颤抖着声音问:“这……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那个刚刚把他弄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笑眯眯地说,“我刚刚过来,就看见你这样躺在这里,好像两只手粉碎性骨折了。我记得旁边就有一家医院,呐,你往那边走就行了。”
“哦,谢谢……请问你能带我去吗?”
罪魁祸首笑着说:“这可不行啊,我要陪我的妻子回家去呢,不然的话她一个人不认识路。”
“那,再见……”
“再见。”
刚刚还是生死仇敌的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笑眯眯地挥手道别,一个傻瓜一样向着医院走去。
恋恋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抽搐。
这真的不是在拍电影吗?
夕阳下,那个男生目送敌人而去,然后转身看向恋恋藏身所在的礁石。
她赶紧往石头后面一躲。
夕阳在他背后,逆光去看,男生全身都是黑的,什么都看不清,恋恋想到刚刚那一幕,实在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