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像往常一样,天没亮张兰就起床了,先把饭做出来,盛出一份端到婆婆屋,伺候她起床吃饭,然后趁丈夫没起床,她打算去院后的玉米地里掰几穗新鲜玉米煮了,给丈夫带到山上去吃——他每天去山上砸石头,早出晚归,一天20块钱,这是山里男人除了种地之外的唯一收入来源。
她走到玉米地里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在一片昏暗的玉米秆子下面,她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掰玉米的动作僵住了,5秒钟后,她拔腿往回跑,推开卧室房门,扑到熟睡的丈夫身边,大口喘气。
“怎么了?”石虎猛地坐了起来。
“房后地里,有……黄……黄大仙,好多!”
石虎愣住,旋即跳下床,鞋都不穿就往房后跑。张兰想叫住他,又怕惊动院后的黄鼠狼,赶忙去追丈夫。
石虎提了一根铁锨钻进玉米地,张兰紧张地在外面等着,她没有进去的必要,过了一会儿,丈夫出来了,黑着脸问她:“黄鼠狼呢?”
“五六只呢,就蹲在西头那块儿!”
石虎没有再进去,放下铁锨,骂骂咧咧地回到前院,老太早在门口等着,问了情况就怪起儿子来:“早说黄大仙不能打,你偏不听。准是它的同伴报仇来了,这下可好……”
“行了行了,来两个杀一对,全扒了皮卖钱,怕它干什么!”
老太不敢跟儿子争吵,只一个劲叹气。
张兰想起前天丈夫打死黄鼠狼时的场景,也是心有余悸。那是一只前来偷鸡的黄鼠狼,个头比一般黄鼠狼大得多,毛色金黄中透着一股幽绿,按当地说法,只有上了年纪、将要成精的黄鼠狼背上才会长绿毛,也就是“大仙”了。石虎脾气虽暴,也不敢杀大仙,只是离老远扔了块石头过去,想把它从鸡舍吓跑,不料却砸到它脑袋上,把它砸死了……
按当地习俗,失手打死了黄鼠狼,心里再害怕也要装成恶人,对尸体破口大骂,鬼怕恶人,它的鬼魂因此就不敢纠缠你了,另外还要把尸体烧掉,打扫现场,免得别的黄鼠狼闻到气味找来,找人报复。村里至今流传着很多关于黄鼠狼报复人的传说,想到这些骇人听闻的传说,张兰心里直打哆嗦,她不明白,她跟丈夫明明按照老办法做了,把痕迹处理得干干净净,怎么还是被别的黄鼠狼找上门来?会不会那晚来偷鸡的不止死掉的那一只,别的黄鼠狼见同类没回去,所以回来查探……
石虎上山走后,婆婆让张兰去找沈道士来家看看。沈道士不是道士,是个孤寡老头,年轻时闯过世界,从外面学回一身捉鬼降妖的本事,深得村里人尊敬,谁家但凡有点这方面的事情都来找他。
道士一进院门,便掏出罗盘,围着院子走了一圈,然后去后院,一步一停走进玉米地里,出来时面色凝重,见到婆媳俩便将左手摊开,只见掌心握着一小撮金黄色的毛发。
“这是……”
“黄大仙的!”
“啊!”婆媳俩一起发出惊叫。
沈道士招呼她们回到前院,从布兜里掏出个朱砂笔,在院子地上画了个圈,堆了一大卷黄纸,再将那撮毛发放在最上面,点火焚烧黄纸,最上面的一张纸竟慢慢现出一行又像画又像字的图案来,沈道士抓住这张纸,递到婆媳二人面前说:“你们都看到了,这就是上天给的启示。”
“看到了看到了。”老太太慌忙作揖,“这是……什么意思呢?”
沈道士皱眉望着黄纸上的图案,咂了半天嘴说:“不是好兆头啊。你家老虎杀的是一个30年的大仙,它子孙后代都要为它报仇呢,就这几天,坏事还多着呢,弄不好还有血光之灾。”
婆媳俩忙求他救命,他也不推辞,从布兜里掏出一沓黄符,依次贴在各间屋子的门窗上,再用红线把后院围起来,告诉她们,最近三天家里人不要跨过红线到玉米地里去。三天之后,那个死掉的黄大仙的魂魄升天,小的们也就不闹了,到时候他再来做场法事,这一劫就算度过了。
【2】
后半夜,张兰在一阵嘁嘁喳喳的动静中醒来,忙坐起来,趴窗上往外只看了一眼,就“啊”的一声向后跌倒,惊醒了丈夫。
“怎么了?”
张兰一手指着窗外,半天说不出话。石虎自己爬起来,从小窗户往外看了半天,转回头来说,“啥也没有,你到底看到啥了?”
张兰强撑着坐起来,趴在丈夫肩膀上朝窗外望去,确实什么都没有了。“那东西……”她已胆怯到不敢提到它们的名字,“好几只,就在红线前头蹲着,在咬玉米杆子……”
石虎把眼一瞪:“胡说!睡觉!”
张兰便躺下了,一句话也不再说。这一晚她失眠了,一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还没迷瞪一会儿,就被石虎给推醒了,睁眼一看,天大亮了。石虎两只眼睛也肿肿的,“起来弄饭吧!”他说,自己又合上眼睛。
山里人一向不知道什么叫温柔。张兰早就习惯了,她爬起来,先把锅烧上,再到后院去给鸡拌饲料,刚到后院就傻眼了:紧挨着院墙的玉米地里,有一大片玉米杆子倒下了,有的拦腰折断,有的根都挖出来了,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张兰抹着眼泪回到前院,把这件事跟丈夫说了,石虎跑到后院,一看这场面,气得两眼通红,回身给了张兰一巴掌:“你早知道那畜生啃玉米秆子,咋不管事呢!”
张兰心里委屈,只哭,却不反驳,不然挨的就不止这一下了。打完张兰,石虎又对着玉米地叫骂了一阵子,张罗着过去捡回一些成熟的玉米,张兰死死拉着他。“先生交代过,你不能从红线上跨过去,不然要出大祸的呀!”
山里人迷信,石虎只稍稍犹豫了一下,就放弃了打算。等老太太起床,到房后看过被糟蹋的玉米地,也哭了一场,吃饭时,一家三口商量着躲避灾祸的办法,张兰劝丈夫这几天不要上山干活了,老实在家里待着,石虎死活都不同意,理由是只有女人才在家里吃闲饭,况且山上人多,他料想黄鼠狼不敢把他怎么样。没办法,张兰只好为他装上中午吃的饭菜,送他出门,自己在家里做点针线活打发时间。
下午一点多钟,石虎晕乎乎地回来了,脸色蜡黄,一进门就说自己发烧了,浑身没劲,干不了重活,只好提前回来。
“好端端地怎么会生病呢?”张兰服侍丈夫躺下时,兀自纳闷道。
“谁知道。”丈夫瞪了她一眼,“去,到老唐家抓点药去。”
村里有个医务室,但缺医少药,当地人又不太信西医,所以有点小病都去找老唐这个土郎中看。他跟沈道士一样,也是这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不可缺少的人物。张兰从老唐那里讨来治发烧的草药,熬成汤端给丈夫喝。
石虎喝了一口就叫起来:“这么难喝!”
“药都是苦的,喝完就好了,快喝吧。”
把药喝完,石虎又喝了一大碗水解苦,躺床上嗯啊了半天才睡着。张兰本以为这样就没事了,没想到到了晚上,石虎烧得更厉害了,身子滚烫。婆媳俩都明白是黄鼠狼作祟,简单商量了一下,由张兰出门去请沈道士。半小时后,张兰带着沈道士来到,沈道士检查了石虎的情况,便叹气说:“没想到那帮畜生这么狠,拼个两败俱伤也要伤人。现在邪气入身,我给治治,你们先出去吧。”
张兰随婆婆回到堂屋,一番紧张的等待后,卧室门被打开,沈道士一边擦汗一边走出来。
“我只能把邪气驱走,能不能好就看他造化了,切记,三天之内不能出院门,最好连房门都不要出!”
关照完这些话,沈道士又在窗框上补贴了一张黄符,这才离开。
石虎身子烫得像一个火炉,张兰一遍遍用毛巾蘸凉水给他擦脸,但效果不大,后来她一想这是黄鼠狼作祟,用普通方法降温肯定没什么用,于是克服内心的愧疚感,在床角躺下了,尽量与石虎滚烫的身体保持距离,后半夜,她迷迷糊糊睡着,做了很多噩梦。
【3】
第二天白天,石虎的病情好了点,但身体虚弱,再加上沈道士有交代,要他尽量不要出门,所以白天大半时间都在屋里待着。张兰把剩下的中药熬了,分三次让丈夫喝下。
傍晚,邻居的朱红过来串门。
“听说你家石虎病了,要紧吗?”
“快好了,没啥大事。”张兰挽住她的胳膊,说,“妹子,你知道我家出的事了吧,我怕你沾上晦气,改天再来玩吧,对不住了。”
“没事,我不怕。我看看你家石虎就走。”
在卧室里同石虎说了几句话,朱红便起身告辞,张兰送她到门口,朱红突然对她一笑:“我先上个茅房再回去。”说完往后院就走,张兰隐约觉得不妥,想叫她,又觉得这样不礼貌,只好站原地等着,不承想等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声尖叫。
张兰愣了愣,赶忙跑过去,见朱红脸朝下趴在院后的玉米地里,一只脚挂在沈道士布的红线上,张兰暗道一声“坏了”,却也顾不上不许跨出红线的禁忌,跑过去摇着朱红的身体叫她,但她已经昏过去了。这时候婆婆赶到,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朱红扶起来,这才发现她嘴边吐了不少白沫。
“坏了,得送卫生所去,妈,你看着,我去叫人。”
张兰刚直起腰,朱红忽然开口了,声音又粗又哑,像一个男人:“不用去,我就走。”说完一把推开老太太,坐直身子,双手叉腰,继续用这奇怪的嗓音大声喊道,“东半天,西半天,我是你家老家仙,石虎得罪了黄大仙,要死就在这两天……”一连喊了两遍,然后像触电般哆嗦了一下,倒地不起。
老太太呆了半晌,“哇”一声哭出来:“完了完了,老祖宗来报信了,没活路了……”
张兰也跟着抹眼泪。少顷,朱红醒来,像很多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脸迷茫,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茅房出来,见你家玉米躺倒了一大片,想过去看看咋回事,刚到跟前就被绊倒了,这红线又是咋回事啊?”
张兰没心思解释,将婆婆扶到屋里,便摸黑去找沈道士,领他回到家时,石虎又发起高烧,躺在床上嗯嗯啊啊地说胡话。
沈道士一见到他就大叫:“糟了,那个傻婆娘把红线踩了,把邪气带进来,邪气入心,恐不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