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瑾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担心着什么,明明什么也不知道,而自己心底亦清楚得很,预感这种东西毕竟不可靠,所以无论局势怎样平静她仍旧摆脱不了心慌意乱。
在接近年末时,忽然接到十七亲自来的一封信,内容很简单,无非是用一贯理所当然的口气说着陈年趣事,整整看了三遍也没觉出通篇有任何别样的讯息,唯一让人感觉到的也就是她在房州好像还不错,可当杨书瑾掂量着这个意思折起信却在背面看到一句话:
杨书瑾,我想吃你做的甜糕,很想。
短短数十字似乎是随意写下,杨书瑾看过去心底竟泛起一层褶子,眼泪更是忽然掉下,一旁的杨崇敬不知她是怎么回事,忙上前询问,半天才见她应了句:“十七,我觉得十七会有事。”
杨崇敬微微蹙眉,扫了一眼桌上的信也没有问缘由便道:“小瑾莫急,先告诉吴王再来商议法子。”
“哥,我们亲自去安州,不能让李恪回长安。”此时杨书瑾几乎是全然凭着意识而行动。
“也好,先派人快马加鞭去安州传个口信,我准备一下你我二人身份文碟明日启程。”
听杨崇敬这么说总算是略略宽下心,点头应下。
第二日一早飘起雪,顾不上那么多还是早早出发,前一日里小辰听说了这事也闹着要一并去,兄妹二人想着离安州并不远,带上孩子真遇上城门盘查也好应付,便带上了她。
一路倒也不曾耽搁,到安州也只比先前报信的人晚了半日,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李恪说是朝中有事竟早一天离开了安州。
问及,李恪走的是水路,杨书瑾更加懊恼,水路不同于官道,岔支多,怎么走都没有定数。兄妹一商议,又分别送信通知了李愔与杨志诚,还是改乘水路打算追上去,追不上也只有到长安城再说。
雇来的渡船自比不得官船那么畅通无阻,自安州而上到长安城时已经是大年三十,杨志诚一早在渡口等着,见到他们也不及嘘寒问暖就告知一个消息,汉王李元景被指谋反。
说起这汉王,杨书瑾还略有耳闻,是唐太宗第六子,在李恪任安州都督前安州一直是他的地盘,且对十七这个侄女非常好,十七亦提过不少次。
是故听闻杨志诚提到这句话时,杨书瑾下意识就联想到十七:“怎么回事?汉王平日里不是没什么动静?”
示意几人先上马车,坐稳后杨志诚才道:“此事也还未有定数,据说是有人写了密信,说是汉王勾结几位公主驸马意图谋反,这才引起朝中上下议论纷纷,其中就有房遗爱。”
“那皇上是如何定夺?”杨崇敬皱了眉头,捡着重点问。
“皇上自然要彻查此事。”
“那李恪呢?还有房遗直,是否被牵扯?”杨书瑾皱眉掩不住一脸焦急。
“暂时都无事,不过一旦查出来真是要造反,只怕就不是牵扯两个字了,”叹口气说了这么一句,杨志诚还是一笑宽慰:“不过姑姑也不必太过担忧,这毕竟是在年关,皇上虽吩咐下去要查,但并不希望闹出什么大乱。”
杨书瑾一听也是,这时候去找李恪也只怕多有不便,时隔多年再回长安城,心底亦有另一番情绪。
年后初五,李恪便亲自上门将杨书瑾臭骂了一顿,责其太无分寸擅作主张,杨书瑾嘴一别,道是李恪走的匆忙也不及跟她说一声,二人互相瞪了一阵想想人都已经来了,也只好作罢。
一商议汉王谋反的事,不住为十七担忧起来,杨书瑾又啰嗦的千叮咛万嘱咐要李恪不能大意,李恪听着与一旁的杨崇敬笑的一抽一抽,想着事情怎样结果十七也应当不会有太大问题,不料在李恪回府之前杨志诚却带回一个消息——
房遗直今日匆忙面圣,上呈胞弟房遗爱谋反之证物及拉拢他一并造反的劝诫书信若干,高宗阅后大怒,责令长孙无忌查清此案并将一干人等悉数抓回长安。
乍一听这个消息杨书瑾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倒是杨崇敬迅速一问:“可曾问过为何遗直会有那些东西?”
“下朝之际我特意问过房大人,但他似乎不愿说。”
杨书瑾好不容易缓过神,仍是不敢相信,喃喃道:“怎么回事,房遗直应当不会……”
“站这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不如去房府问个究竟。”李恪沉声提议,几人一听也对,便让杨志诚在家中留意朝局信息,他三人一并前往房府。
房遗直见到兄妹二人着实吃了一惊,但对于上书一事并未隐瞒全然告知,说那些证物其实就是十七送来要他呈于天子,且为确保尚在房州的十七能够安全,特意没有对高宗说明证物是出自十七之手。
种种本意几乎都是为十七好,包括这类似大义灭亲的举动,杨书瑾听着却觉不对,一旦查处,十七哪里能够脱身。这分明就是怕有人趁机打压房家,才让他主动揭发一切,这么一来既不会让人怀疑房遗直,又能保住房家。
“房遗直,你不是一向很聪明,怎么这次却犯了傻,这样去告诉皇上,十七该如何是好!”杨书瑾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拍了桌子,从心底窜起的恼意让几人有些莫名。
“小瑾,不要鲁莽,遗直这么做也是为公主好。”杨崇敬轻轻拉住她,竟也只以为她是着急。
“不是,”无奈扫一眼仍旧不明白的三人,想着十七那封信杨书瑾更是急道:“你们以为十七那些东西是怎么拿来的,或是无奈或是有意为之,但她必定也参与其中。”
瞧着几个人不敢相信的模样杨书瑾着实无奈,约莫这就是身为女人与男人的区别,十七的偏执注定她会孤注一掷用这样的法子在房遗直心中划下痕迹,而这是男人不会去做的。
所以十七才会在信中留下那么一句与以往不一样性情的话语。
房遗直与李恪二人明悟过来连忙进宫面圣,深知万一拦不下圣意十七怕是难逃一死,而几人心底亦清楚,依十七的性子只怕是已有主意,愣是谁也改变不了。
果然,回到杨志诚府上焦急的等了半宿,答案仍旧是令人失望,皇上已将整件事全权交给长孙无忌,其中也就包括十七之生死定夺。
李恪自不会就此作罢,只没想再度进宫时却被一道不轻不浅的皇令绊住,说是城西运河堤坝重建,要他去监工。
一追溯,此主意果不其然经长孙无忌提议,虽说城西运河仍在长安城内,离皇宫却是最远一点,其用心可想而知,便是不愿让李恪插手以便一举除掉先朝重臣之后,或者更如杨书瑾所猜想,李恪也在长孙无忌想要抹杀范围之内。
是故这运河工事也变成不得不去之地,在事情还未定夺之前,李恪首先不能让任何人抓住把柄。
七日后,长孙无忌以十分迅疾的速度查出谋反案的一干匪党,并将以汉王李元景为首的十几名主犯押至长安,听侯高宗发落。高宗念及多数为皇亲,征询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意见,复查复审,以免有错冤之人。
不得不说唐高宗是出于一片好意,但皇令传到下一级官员耳边却变了味,全然成了宁可错杀,不要放过。
眼见李恪多次上书竟也挂上成同谋之嫌,几人只觉不妙,忙劝下他暂时静观其变,而杨书瑾亦是求得武昭仪帮助,可以让李恪与房遗直见上十七一面,这么一来总算是看到一丝转机。
次日,经商议,杨书瑾与小辰扮作侍女一并随行去大理寺狱。
见到十七时杨书瑾仍止不住的心酸,愣是憋着待李恪支开狱卒才敢上前。见到她十七也显然有些吃惊,虽说前日有人偷偷传信说有人要来探望,却没想会是她。
“哈,你们来的这般齐,倒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褪去一身华衣,素颜朝天却仍掩不住一贯的傲气。
三个大人不知该如何接话,倒是小辰脆生生喊了一句:“十七姨。”既解了尴尬,又寻回一丝温暖的气氛。
李恪这才开口,不疾不徐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十七也答得很开心,这种状态叫杨书瑾看来更像是即将离别,不禁别过脸,不忍再看。十七见状又使劲拉过她一同聊起,唯独没有理会在旁的房遗直。
就这么没有主题没有意义的聊了小半晌,甚至杨书瑾都不觉得她是有可能将被处刑之人,缓缓松口气之际小辰忽然冒了一句:“十七姨,我可以帮你把把脉吗?”
杨书瑾心底猛然咯噔一下,瞧见十七微微一愣还是伸出手时忽然一把抓住她的细腕,张了张嘴,却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倒是十七莞尔一笑,轻轻挣开,又将手伸到小辰面前:“可以的话,让她告诉你们我会轻松很多。”
万事均有一个结果,而不管结果好坏,不论你是否愿意接受,上天也还是会让它们毫无变化的出现在面前。
接受,习惯。再接受,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