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挺热闹,秋素到现在都没有过过这么隆重的祭灶节。在清源山时,也不过是早上吃咸汤,中午多炒几个菜,晚上就聚在一起吃麻糖,如此这般排场,倒是少见。
灵灵来院子里唤秋素的时候远处已经爆竹不断。秋素本不想怎么打扮,却拗不过黄桃。黄桃不但挑了粉紫的缎面小棉坎肩,搭了黄底碎花的棉裙,还给秋素盘了繁复的福髻。发髻上攒了珠花,两侧插了同样粉紫的绢花,还在耳朵上方攒了一只小小的步摇,走起路来轻贴着耳唇摇来摇去。本来额上还有一根小珍珠串子从一侧扯到另一侧,最大的一颗正好垂到眉心,秋素照镜子时给拽掉了。整的蜘蛛精似的!
秋素与灵灵几人走到前院时,戏台上已经咿咿呀呀的唱开了。下面密密的坐着不少下人,主桌比较明显,不但正对着戏台,桌子上还摆满了吃食,桌子脚还放着炭盆。正对着戏台的位置坐着二老,一侧是裴远,挨着裴远坐着的,竟然是竹鸢。
秋素撇了撇嘴,在裴母的招呼下在她那一侧坐下。裴母拉着秋素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对裴远道:“你媳妇总是穿着随意,这般装扮起来,还真是个美人坯子。”
他们二人的冷战裴母看在眼里,平日里没说,可还是时时谋划着让他们和好,好不容易凑了个祭灶的时间,却不料裴远又将竹鸢请了过来。对于竹鸢,裴母一直心里觉得愧对了她,虽然是一直寄居在裴府,可裴母也知道,竹鸢性子温和,迟早要成为裴家的儿媳之一,却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还耽误了人家这么些年。见裴远带了她过来,倒也不好说什么。此时故意这般夸耀一番,也是说给裴远听的。
秋素抿唇笑笑没说什么。裴远看过去一眼,目光微闪了闪。
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话一点也不假。在清源山上穿的虽是好衣衫,可大多都是轻快的裤装,往那里一站,雌雄难辨。现在这般打扮起来,倒是很像一个贵妇了。裴远撇撇嘴,转头专心的看戏台。
这边人各怀心思,台上一阵鼓绑声后已是换了剧目。秋素不怎么听戏,可是听了两句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台上少爷装扮的俊生是裴少俊,里面那个柔弱似藤蔓的花旦就是李千金,二人相互爱恋私自结合,在裴家花园藏居七年之久。最后被裴父发现将李千金赶了出去,再后来裴生考中状元,二人夫妻团圆皆大欢喜。
这戏她在平城时听人提过,不就是那一出墙头马上吗?还挺巧,哦,也不算巧,若是里面的李千金是竹千金就更圆满了。秋素瞄一眼裴远,见他表情尴尬的正看着自己,又若无其事的将视线转到桌子上,拿了一粒酸梅吃了。
裴母盯着戏台看了会儿,眉头慢慢皱紧,扬声对羽画道:“这是哪一出戏?我怎么不记得有点?”
羽画看看自开戏就垂了头的竹鸢,笑着道:“夫人许是忘了,夫人说在座的每人都能点一出。”
裴相点头笑,“这不也挺好嘛。”
竹鸢慌张的站起来,低声道:“我,我不知道,小青她……”
裴母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坐吧,也没说什么。不过换一出吧,大过节的,热闹的才好,这般唧唧歪歪,没个过节的样子。”
竹鸢埋怨的看一眼一旁垂头站着的小青,勾了勾嘴角道:“裴姨点吧,我都一样的。”
“那就唱一出他们拿手的就好,挑个热闹的就是。”
戏台上锵锵又换了一出,还没开唱呢就听见一声尖细的声音唱喏着“皇上驾到”。台上戏子门立时就都聚到台子中间跪下了,下人们也分散到两侧跪下。秋素随着众人艰难的刚摆好动作,方想着用不用和别人一样头触地呢,就听裴远在她耳边低声道:“无碍,这般就好。”
秋素扫一眼不知何时跑到自己身边的人,心里稍安。
还是那一身明黄,在秋素眼前站了片刻才抬脚走了过去,接着就是一双黑着的长靴。秋素困惑的抬眼,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睛。见她抬头,目光闪了闪,似乎是想弯下腰说什么,裴远一手揽上秋素的肩笑着压低声音道:“安王屈尊前来,裴府蓬荜生辉。”
那人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直了直腰背笑了两声道:“裴相得了这么个儿媳妇,可真是像极我一个故友。”
辅政王伸手扶秋素起来,又看了两眼笑着道:“不用拘礼,都是一家人嘛,呵呵。”
秋素收回手臂,垂着头轻屈了屈膝盖,心底略有不安。
明黄男落座,裴相颤颤巍巍的在裴母的搀扶下陪着坐到下首,裴远和秋素竹鸢则站在一侧。秋素总觉得辅政王的视线时不时就要扫过来一下,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却让她浑身都不舒坦,忍不住就往裴远身后挪了挪。
“裴相这儿媳,一看就有福相,指不定还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辅政王笑着开口。
裴相呵呵笑了两声,伸手亲自给他斟了酒,放下酒壶才道:“安王说这话,还是当着皇上的面,可是大不敬啊。我这儿媳,面相好是好,可还没好到那般地步,脾性也软弱了点。咱期望不高,将来能镇得住一个裴府就够了。”
“呵呵,也就是那么一说。福相之人很多,真能得到福气的人却不多。”辅政王抿了一口酒,看了眼又开始准备开唱的戏台又道:“裴尚毓你这样不行啊,有多久没上朝了?”
裴相颤巍巍的起身,苦笑着道:“安王您看看老夫的身子骨,半边身子都不活络咯,今日也是怕孩子们玩的不尽兴,才勉强出来撑个体面。若不是等着皇上和安王您过来,早就回去躺着咯。”
“得了,坐吧。”辅政王皱眉。
秋素奇怪的看一眼自进来就没说过一句话的皇帝,很是有些不解。
辅政王也看了眼明黄男,笑着道:“皇上不是说要来裴府过节?”
“朕又改主意了。”明黄男神态不羁的翘了二郎腿,食指轻点着大腿勾着嘴角道:“舅舅也是,半道跟过来又为了哪般?可是怕朕与裴家有什么密谋不成?”
“哎呀呀,皇上啊!”裴相颤巍巍的跪下,“罪臣自知不能再多为皇上效力,皇上您可不能,让罪臣不得善终啊。”
明黄男嘴角一勾,“你早就不得善终了。”
说着起身,对裴远道:“咱们出去逛逛,和他们几个老学究在一处当真是无趣。”说着眼神还瞟了瞟秋素。
裴远点点头,扶着秋素跟了过去,身后自然还有一个吴公公。
厚厚的雪还没有化尽,夜间又冻结起来,偶尔踩到路边的余雪,便有喀嚓的声响。明黄男漫无目的的走了半天,回头看看秋素道:“听说灵儿回来了,怎么没看见?”
秋素看向裴远,她怎么没听说灵灵和明黄男相好?还有,灵儿不是一直都在她身边呢吗?
裴远回道:“回来一阵子了,方才就在,皇上许是没留意?”
“嗯?那个穿鹅黄棉裙的?一直垂着个头,我还以为你们家丫鬟换颜色了。”
秋素嘴角抽了抽,就听明黄男又道:“夫人什么时候带着灵儿进宫玩去吧,朕给她寻了好些东西,可惜这人,回来有半年了吗?也不知道进宫看看我这个岐哥哥。唉,果真是孤家寡人,这么快就让人给忘了。”
秋素听得迷糊,孰知明黄男一个猛转身,又迈步往回走去。走过一小片竹林就见灵灵正往这边过来,这叫不叫心有灵犀一点通?秋素囧然。
明黄男咳了一声,鹅黄的身形一顿,抬头看了片刻,带着些怯意的喊了声,“岐哥哥。”
这个,还真是老相识了!秋素惊讶的微微张了嘴。身边裴远却已经牵上她的手,对明黄男道:“草民与拙荆去前面看看。”
明黄男随意的摆摆手,斜一眼站在他身旁没动作的吴公公,哼了一声道:“你这是保护朕还是监视朕?”
“奴才这也就走了。”吴公公垂着头走了一步,回头又道:“奴才就站在外门,皇上有什么事唤一声就是。”
灵灵和孙岐倒是常在一起,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灵灵小时候仗着自己的丞相家千金,也是横行半个宫殿。当时还有一个不讲理的小皇帝给她撑腰,更是霸道的可以。只是随着年龄渐大,便对那沉闷的皇宫没了什么兴致,那时的小皇帝再怎么用稀罕玩意引诱也诱惑不了她了。再后来,裴相为了隔开二人,干脆送了灵灵去了京外的一处亲戚家,二人就更少见面了。
此时突然见面,倒是有些尴尬。灵灵拽拽自己的袖口,瞄一眼孙岐,想着怎么开场白,总不能像小时候,看见了就腻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吧。再说,好多年都不见了呢。
孙岐背着手斜睨着灵灵,哼了一声,“回来了?”
“岐哥哥~”灵灵往前挪了挪,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岐哥哥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就不能进宫去看看我?你回来多久了?别告诉我才刚回来。”
“岐哥哥知道还问。”灵灵松开手往前走了一步,“我不喜欢那地方,怪怪的。还有啊,你那几个妃子……总之,就是好奇怪。”
孙岐抬头望天,半天才道:“灵儿不去,我在宫里岂不更没人能说话?”
灵灵踢踢脚下突出的鹅卵石,扁扁嘴道:“那以后岐哥哥出宫玩嘛,灵儿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吃好吃的东西。”
“灵儿多大了?”
“十四啦。”灵灵又走开一步,折了一段枯枝在手里,低声道:“岐哥哥,你答应不逼我的,我不想……”
“所以你跑到京外去?都没有想过我吗?”
灵灵嘟嘴不语。
“我不逼你,你等我一年,一年后,我带你离开可好?那里,我也厌倦了。”
“灵儿?”孙岐跟过去,担心的低声道:“你离开这一年,是不是遇上别人了?”
“没有啊!”灵灵红着脸转身,用头撞撞他的胸口闷闷的开口道:“我只是出去玩了嘛,这不是又回来了。不是我不去看你,我总觉的家里怪怪的,出门也怪怪的。我也不逼你离开那里的,你若是放不下……留我在宫外就好了,我还是会陪着你的。”
“唉,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巴不得早早的就离开,若不是三……你大哥一拖再拖,我早就带灵儿离开了。”
灵儿像小时候一样将手伸到他袖子里暖着,闷了一会儿嘻嘻一笑道:“岐哥哥准备去哪儿?”
“我都想好了。”孙岐贴着她的额头低声道:“我让人秘密在江南建了一处别院,裴相心生退意,将来咱们都迁过去,再不掺和朝堂之事。”
“你那些嫔妃……”
“我会处理好。”孙岐抱着灵灵站在自己脚上,灵灵不敢使力,抱紧他的腰微微悬着。孙岐带着她一步一步的往前挪,低声道:“好灵儿,平日里不要乱跑,多跟在你爹身边。来年,等你嫂嫂产过孩子,离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岐哥哥,你在宫里,我也说不好。其实我想过去看你的,可是爹爹说不是时候。总之,你要好好的,你别急,我愿意等,我还这么小,再等三四年也没什么。”
孙岐看着黑色里泛着白光的积雪笑,语气温柔的春水一般。
“不是怕你等,是我着急了。我做梦都想带你跑去江南,如果再有孩子,男孩子我就教他识字做木器或是做生意,女孩子就教她琴棋书画。总之,要让他们快快乐乐的长大。”
“为什么要做木器?”灵灵惑然。
“不管做什么,都不学治国。呵呵,那些琐事,让别人操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