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算了算时间，自己是从四月十四日的下午开始进攻，当时夸口说要两天内拿下高地，现在已经过去一天半，她几乎要达成这个目标。
然而只是“几乎”。
在昨天，她积蓄所有力量的一击被高地上的部队拼死抵挡了下来。尽管那只部队已经苟延残喘，甚至看不到一个站立的士兵，但只要自己这边进攻的号角吹响，高地上就像春笋一样，冒出一个又一个士兵，坚强地起来防御。
那群疯子，甚至直接睡在泥地里，醒了就继续战斗！
阿加莎不敢再让士兵连夜战斗，怕再战下去，先崩溃的会是自己这边。
在落日前的最后一次进攻里，她将预备的突击团投入战场，希望他们可以攻下高地。凭借这股新的力量，突击团确实攻下了——这在之前也出现过——但对面立即组织反扑，伤员提着刀也跟着冲上来，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那时恰好日落，自己担心在夜里战斗可能出问题，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她努力控制己方损失，于是这一天便这样过去了，或者算上前一天，她已经熬了一天一夜——前天夜里，虽然说是去休息，结果也根本没睡着。
四月十五日就这样过去。
如今，她再次站在山口，迎接十六日的第一缕光。雨还在飘着，湿润了绿叶，士兵重整旗鼓，准备再次进攻。
阿加莎闭上眼，感受到风抚过脸庞，接着便睁开眼，冷静地下达命令。
“通知全军，开始进攻！”
魔法弹腾空而起，即使在雨里也看得一清二楚。
双方被这道魔法弹惊动，沉睡的战争野兽被唤醒，呐喊声猛然在山野间响起，新一天战斗开始了。
当呐喊声响起时，山迪还没醒过来，他躺在湿滑的泥土里，觉得无比舒服。虽然没醒，身体却本能地站起来，然后人才清醒过来。身旁的士兵抓住他的裤腿，借力与他一同站起。山迪环顾四周，目之所及看到的战友比昨晚又少了些，不知多少人在昨天晚上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从高地俯视下去，攻过来的敌军如潮水，黑压压一片，但这样的气势已经压不倒山迪了，他的心已然麻木，本能的提起长刀便冲向山口。
“啊啊啊啊！”
他怒吼起来，无数战吼声同时响起，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使他确信，高地还在手中。
作为最底层的士兵，山迪不清楚这个高地到底有多重要，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誓死战斗在这里，直到敌人从自己的尸体上踏过去。
因为营长、团长甚至师长都亲自投入了战斗。
“杀啊！”
他一刀砍在刚露头的叛军脸上，那人还没站稳，就被砍到坡下，血飞溅到山迪脸上，他左手就像抹去雨水一样习惯性的抹掉血，继续战斗。
这是东侧的一处防御工事，他和几个士兵昨夜用大石垒成，今天果然躲过很多暗箭。脚下躺了好几把武器，有莫里军刀，也有菲利斯军刀，有些是战友的，有些是敌人的，现在也都躺在一块儿了。
山迪砍了好几个人，便将刀砍卷，果断回来扔下刀又换了一把，挥了挥还挺顺手，便接着冲上前线。
“杀！杀！杀！”
耳朵里一直听到这厮杀声，他便一直重复挥砍的动作，左手传来一阵刺痛，那是箭矢射中了胳膊，背部开始发热，那是雨水流进背后的伤口里，头有些晕眩，那是缺血的反应。但这一切都仿佛被大脑屏蔽一般，山迪浑然不觉，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掉冲上来的敌人！
“杀！杀！杀！”
刀又砍卷了，山迪往防御工事一滚，便在地上摸索，拿起另一把刀，却发现还是坏的，连续换了好几把，竟都是砍卷了的，最后随手抓起半截长枪，重新冲了出去。刺杀和挥砍区别还是很大，但刺入心脏迸溅出来的鲜红液体却完全一致，如果山迪可以看到自己的表情，便会发现，刺入敌人心脏的那一刻，他竟在笑，残酷的笑，如同恶魔。
这个战场已经使人疯狂，无数人厮杀在一起。
“杀！杀！杀！”
突然，他感到胸口一痛，大脑猛然从狂野中清醒过来。这时才注意到，原来“杀，杀，杀”的呐喊竟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此时因为胸口的疼痛使他咬到牙，才发现四周已经没有熟悉的声音了。
这片高地只剩他一人。
山迪冷笑了一下，看也不看插进胸口的刀，抓住面前的敌人，握紧半截枪杆便捅了进去，只这一下，仿佛抽空了所有力量。
他和他面前的敌人最后倒在了一起。
天空依然飘着雨，东边传来震耳欲聋的进攻声，山迪仰面朝天，迎接雨水的洗礼，意识渐渐消散，弥留的最后一刻倒没回忆起什么来，他只是在想：东边的呼喊声是不是离得太远了？
然后二十三号高地东部再无一名莫里士兵。
四月十六日午后十二时，革命师攻下二十三号高地东侧，阿加莎在第一时间便得知这一消息，还没等她笑出来，远处就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如地震一般，冲锋声漫山遍野。
她的表情瞬间凝固，手指握成拳，一言不发。
罗格慌了，他知道东边没有自己的部队，那声音是哪里的部队？
“无畏师来了……”
阿加莎叹道，她早猜到失去东线压力的无畏师会有所动作，果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随后侦察兵反馈的信息便证实猜想无误。
远方山腰出现铠甲闪闪的士兵，开始向二十三号高地冲锋。如同洪流一般的军队踏着整齐步伐，仿佛要吞噬掉路途中的一切。
“让胜利师将部队撤下来，通知革命师，尽快从高地下来！”她立即下达撤退命令，再晚点只怕没机会了。
“师长，萨莫拉副师长说他们马上攻下西侧高地，我们能否就地防御？”传信兵传达来前线信息。
“立即撤退！不要犹豫！告诉萨莫拉，一小时内必须从山上下来！”她也是急了，在这分秒必争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客气。
“是！”
进攻的部队开始撤了，而山上的敌军也追了出来，不要命的黏在身后，试图将撤退的部队留住——这就看出莫里军队的强悍，即使在被攻打成几乎崩溃的情况下依然拼尽全力反攻出来——阿加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胜利师在撤退过程中一个一个小队逐渐被留下，心痛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她深呼吸了几下，调整心态，接着转身下了观察口，此时副官已收拾好东西，站在原地等她。
“我们走！”
莫里的援军到得非常快，原本就对南方这两只部队有怨念的无畏师和第四师更是毫不留情，他们挥舞长刀，清理掉高地下留住的士兵后，便马不停蹄往南追击。
攻守逆势来得如此突然，阿加莎一边随部队后撤一边深感无力，明明知道自己将东线部队调过来进攻高地，便会遭遇此败，却不得不这样做。
“菲尔德少将，只有你能够挽救这场失败！”
那个雨夜，林克·柯思曼上将用深邃的眼睛看着自己，语重心长地说道，她感受到面前人对自己的信任，用力点下头，接受命令。
现在雨还在下，模糊了双眼，身后便是追兵，阿加莎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停下达命令，思维从未如此清晰过。她借助罗格的风系魔法跟着胜利师师部跑，按照早先选好的路线后撤，是以并未让追兵留下过多部队，甚至还有空布置一手伏兵，使敌方冒进的部队遭到痛击，便不敢过快追击。
这才使阿加莎带着两只部队撤到南边五十公里的防御工事时，没遭到灭顶之灾。
“长官，统计出来了……”罗格语气沉重地走进临时工事，向坐在石头上休息的阿加莎汇报。
“说吧，我能接受。”迟迟没有下文，女子不耐烦的催促道。
“在进攻二十三号高地时，革命师死亡1202人，伤1609人，胜利师死亡908人，伤1423人，但在今天的逃亡过程中……”罗格顿了顿，“革命师因为已经攻上高地，且敌军是从东侧支援，因此伤亡较重，目前伤709人，失踪2076人”
所谓失踪，便是被留在二十三号高地了吧……
“我师呢？”阿加莎问道。
“为了殿后，二团有一半部队都留下了……”罗格沉重地说道。
“是吗……”
“是，我师共伤623人，失踪1623人。”
阿加莎抬头看向罗格，满眼都是痛苦，她用手按在眼睛上，勉强使眼泪没有流出来，这都是她的部队啊。结果说起来既不算好却不算最糟，如果没有留下二团设伏，只怕自己带不出这么多部队回来。
“让部队今晚加强巡视，小心夜袭。”逃了一下午，敌军也追了一下午，现在快到晚上，阿加莎觉得对方不会放弃的。
她又一次看向罗格，眨了眨疲倦的眼睛，问道：“地图带过来了吗？”
罗格点点头，走到最里面，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张地图，铺开在桌子上。
女子站起身，来到地图前。
“我们在这里？”
她指向现在的位置，见罗格确认，便不再多问。
在山路上后撤确实不快，逃了一下午，离军营所在却还远，而且阿加莎不打算从原路撤退。
“这里不行，我们还要再往南撤一些。”她自言自语道，又在地图上敲击了一番，思索后撤路线。
“罗格，让侦查兵调查清楚，对面追击过来的部队具体有多少。”
“是！”
快晚上了，阿加莎不认为能得出一个准确的结果。
‘至少要确定是无畏师和第四师两个师团在追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