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树仍然无法掌握飞翔的要领，入冬后的某个凌晨，他按照过去梦游的路线一路奔向罗凤山。还在那块半山腰的空地。之前整齐的同心圆已被杂草与枯枝覆盖，这样也好，免得被人怀疑有什么外星生物来过，成为科学家研究的对象。
林小树脱掉衣裤，仅仅穿着内裤面对悬崖，这是为试验失败做的准备。他像梦游时阿涛形容的那样直接跳下去，而是先试着让自己漂浮在空地，这套动作已经驾轻就熟，轻浮的草木受到磁场的反作用力向周围散开。接下来，他让手与脚形成的磁场推动身体向悬崖边移动，他看到嘴里吐出的白色雾气在皎洁的月光下倏然散去，身体也慢慢的离开悬崖。他的脚下是万顷森林，一株株古树像哨兵顶着尖尖的帽盔魏然矗立，他仍然保持呼吸的速率，再往前，离悬崖大概半米，林小树的身体骤然被地球引力吸入上百米高的地面。
林小树的耳边传来“呼呼”地风声，身体不断被树枝割伤，幸而在落地前，他的磁场重新找到地面的依托，靠反作用力让他重新悬浮。他贴着山崖，靠磁场压迫山崖形成的反作用力回到半山，穿好衣裤，此时被割伤的地方已经结疤。看来身体机能比过去得到了更快速的提升。然而制造磁场的力量还不够，还不能在百米的距离上依托地面形成反作用力。“怀特兄弟也在上百次尝试后才造出飞机，我急什么？”林小树回去的路上这样安慰自己。
除了不能飞，林小树的其他能力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他的身材也变得越来越魁梧，好像连过几年健美的人。胸肌隆起，胳膊也变得更粗，进公司时刚购买的西服衬衣已经穿不进去。一想到重新购买新衣服又要花钱，性格变得阳光开朗的林小树又陷入烦恼之中。
下班后经过几家商店，林小树一直忍住没有进入，看看臌胀的西装快被撑破，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回到宿舍，阿涛带着一个短发女孩正在打网游，林小树估计是他女朋友。年纪约莫二十岁上下，长得白白净净，圆脸有些乡土气，像陶瓷商店里卖的瓷娃娃。林小树想想阿涛过去曾信誓旦旦的说过，“有女朋友了谁还打网游”，不禁笑了起来。
“回来了？”阿涛拍拍这位越来越强壮的室友的胸脯。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儿看看林小树，问阿涛。
阿涛赶紧挥手让女孩别说话。他知道林小树能在近距离进入异体的大脑皮层，感应到人的脑电波。可惜已经晚了，林小树从她的眼神和语气中察觉出阿涛已然把他的事情告诉了女孩儿。
“阿涛，能到外头说几句吗？”林小树压住火往门外走。他能给的全给阿涛了，连衣服快破了也舍不得买，可阿涛呢？却仍然把他的秘密说出去了。
“哟，你们老爷们儿有什么话不能当我面说呢？”女孩儿长得挺朴实，还一口东北方言，性格也飒爽，不拿自个儿当外人。
阿涛摇摇头示意她别开口，随林小树来到宿舍外。林小树担心其他租户听见他们的谈话，和阿涛从楼上来到小区的花园里。几个孩子在祖父母的看护下哄闹，嘈嘈嚷嚷，林小树和阿涛到了以后，几个孩子还绕着他们互相追逐。
林小树没把孩子当回事，他质问阿涛：“为什么告诉她？”
“我没说。”
“不用再掩饰，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你了。”
“小树，我害怕，我必须找个人说。”
“你怕什么？难道不怕失去我这个兄弟？”
“半夜你做噩梦的时候老喊我名字，喊得特狠，好像在梦里想把我灭口似的。小树，你也替我想想，和你做室友太危险了，万一哪天你忽然不受控制，喝醉或者受刺激了，拿我撒气，动动手指头不就把我弄死了？”
“不会的。”
“怎么不会？你拿下眼镜试试？你是不知道，每天晚上临睡觉之前我都看看你眼镜还在不在，半夜有时候醒了，也过去看看，生怕眼镜没了，你做出什么不敢想象的事儿。”
林小树也觉得阿涛有点委屈，说已经说了，即使再怎么责骂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他问道：“除了你女朋友，还告诉过谁？”
“除了她，没有别人，我发誓！如果还告诉其他人，你随时要我的命。”
“胡说什么呢？我要你的命干嘛？行了，回去吧。”
林小树回到宿舍，见这个女孩儿老盯他看，像看怪物似的，他担心阿涛不说，这个女孩儿可能会说出去。怎么办？灭口？！必须连阿涛一块儿。邪恶的念头才冒出来，又被理智的声音淹没了。
“阿涛，我能不能和你女朋友单独聊几句？”林小树想到一个办法，虽然他曾有过类似的想法但还没有实验过，凡事总会有第一次。
“这个，这个……”阿涛张口结舌，担心林小树会对女朋友不利。
“我不怕。”女孩儿反倒晃晃脑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放心阿涛，没事的。”林小树把阿涛送出房间。关门的时候，他已经猜到阿涛会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随他去了。
“你叫什么？”林小树先和她随便聊。
“裴晓芳。”名字和她的脸一样乡土气息浓郁。
“我叫林小树，很高兴认识你。”
“行了，不用那么客气，我听阿涛说过，你们是好兄弟，我就是你的嫂子。”
林小树呵呵的笑了，裴晓容这东北姑娘还真不见外。
“小裴嫂子，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儿？你说。”
“阿涛怎么介绍我的？”
“你超人呗，还能怎么介绍？特牛叉，会飞檐走壁，会隔空取物，还那什么……超人会的你全会。”
“呵呵，没那么夸张。”
“我说大兄弟，你还真以为自己超人咧？超人长你这样？住这破房子？夸你两句，你还真来劲了还。”
“你真不相信？”林小树不由心中暗喜。
“信你个大头鬼！隔空取物，有这本事不早带着阿涛发财了？”
“呵呵，我就知道阿涛喜欢开玩笑，阿涛，进来吧。”林小树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刚才他一直观察裴晓芳的眼睛，心里没有藏没有掖。
阿涛连忙推门进来，林小树与裴晓芳的谈话他在门外全听到了，幸亏裴晓芳不相信，否则他真怕林小树作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
“你这兄弟真逗，他是不是常看那些美国科幻电影，看傻了都？那些能信吗？都美帝国主义编出来害咱们中国人的。”
“嫂子，我能问一句吗？你怎么就这么明白呢？”
“多亏我奶奶教育的好啊！”
“感谢你有个好奶奶。”林小树冲阿涛乐道。
夜里，林小树又被噩梦吓醒，他戴上眼镜。觉得阿涛始终很麻烦，裴晓芳被她奶奶洗过脑不相信这些，换个人呢？林小树看看沉睡中的阿涛，想起晚上准备在裴晓芳身上做的实验——通过侵入异体大脑删除记忆。
林小树深吸两口气，坐在床边一伸手将不远处桌上的鼠标隔空抓在手里。试过这项超能力，林小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轻轻走到阿涛的床边，望着还在沉睡中的室友，他犹豫了 一下，想到噩梦中出现的场景，他终于还是向阿涛伸出双手，将大拇指轻轻按压在阿涛大脑两侧的太阳穴上……
阿涛第二天早上起来以后失忆了，竟双眼茫然的问同宿舍的林小树：“你是谁，为什么住在这儿？”
林小树起初还感到惊喜，实验成功，删除了阿涛的记忆，可是当阿涛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林小树叹了一口气，说道：“阿涛，对不起。”
阿涛还在演戏，装傻充愣的说道：“什么对不起，你是谁啊？”
“阿涛你真忘了，你在我面前撒不了谎的。”
“撒什么谎？”
“你真忘了我是谁？好我带你体验一下。”
林小树一把拉着阿涛的胳膊，像拉一只小鸡仔似的把他拉到窗前。林小树轻轻一跃站上窗棱，阿涛也被他的巨大力量拉上去。一阵寒风吹过，林小树忽然松开握住阿涛的手，阿涛顿时觉得小腿肚子发抖，人向窗外栽出去。
林小树随手一伸，把他拉住，望着眼前十米高的地面，阿涛瑟瑟发抖喊道：“小树，小树，快放我下来，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阿涛，夜里的事情我向你道歉，不过我希望你也能遵守诺言，否则下一次我怕会失手。”林小树这句话冷得连自己也感到害怕。这还是他吗？生性善良的林小树？这明明是聂天豪。
聂天豪也并非天生邪恶，没有人天生邪恶，从古至今的哲学家关于“生性善恶”的辩论也始终没有结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环境可以改造一个人。
业务二部的很多人便发现聂天豪最近一段时间的变化很大，办公室的窗户整天开着，采光充足，浓烈的雪茄味也被一股清新剂的味道替代。环境变了，人也变了，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不再浮肿，眼袋看起来也不太明显，说话的语气虽然还霸道，至少脾气收敛，不怎么骂人。他过去无聊时常叫公司上下几个圈养的骚货进办公室“联欢”，最近以来这些女人也闲下来，大约过惯了风流的生活，聂天豪不召见，倒望着电话和聂天豪办公室的方向顾盼生兮。聂天豪变不变林小树不关心，但凡他不惹乔怡然，林小树对他也敬而远之，双方这段时间倒自然相安无事。
临近圣诞节，公司下发通知，安排各个部门筹备一年一度的圣诞晚会。今年的日子有些特殊，恰逢集团公司成立二十周年，先锋科技成立十周年，所以通知要求每个部门必须拿出三个节目，先在公司进行表演，取得前五名的节目再拿到集团公司参加会演。集团文宣部的通知写明，前三位获奖的节目会得到十万到贰拾万元的巨奖。先锋科技作为集团公司效益不错的分公司之一，为了在集团公司的汇演上露脸，先锋科技还另外拿出贰拾万元，奖励公司在集团文艺汇演中拿到前三名的员工。其他分公司也不甘落后，奖金一路追到三十万，梁旻瑜极好面子，也把奖金抬到叁拾万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各个部门的员工们个个摩拳擦掌，都在琢磨拿出什么节目才能获奖？才能拿到这最少四十万的奖金？
“四十万啊！”业务二部三组的谭俊竖起四根手指头，激动的恨不得明天就演出。他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上，聚光灯把他照得暖洋洋的，他举起四十万的支票向那些没拿奖的嫉妒得牙痒的同事们用力挥手，“让你们嫉妒的去死吧！”
“想什么呢？”高晖经过打瞌睡的谭俊身边，给他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
“没想什么？”谭俊擦擦口水，原来刚刚在做梦，天冷，办公室里即使开着空调，还让刚醒的他打了个哆嗦。
“节目准备的怎么样？你去年的单口相声在集团公司可是露过脸的，今年再接再厉，编个好段子，四十万啊！进公司这么多年，前所未见。”
“高组长，单口相声不好说，咱们来个对口怎么样？您的水平我知道，稍微练练准行，咱们俩一人二十万。”
“这个嘛，我考虑还是吹吹萨克斯。”
“萨克斯格调还可以，但拿奖有点悬。您想想，现在社会上俗文化流行，咱们公司大多数也全是俗人，得让他们笑，笑得越开心，拿奖的机会越大。”
“说的有道理，你赶紧写，抓紧时间我们对对。”
“好叻，我有个现成的，明天就能整出来。”
“能不能拿奖就看你的了。”
“放心。”
乔怡然听到谭俊与高晖的谈话，她也很想获奖，四十万的诱惑对任何一个打工者来说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可惜她想不到比唱歌跳舞更好的才艺表演，正像谭俊说的，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中人们喜欢世俗的轻松的东西，像《妈妈去哪儿？》、《奔跑吧，妹妹！》这种不用脑的节目，傻看、傻笑就行，唱歌、跳舞当然也俗，但电视台天天播，人们看出了审美疲劳，变得无人喝彩。
乔怡然想不出还有什么，下意识的伸头看看不远处办公隔断离的林小树。他呆呆的坐在那儿上网，目不斜视，好像也在考虑演什么节目，可她搞错了，林小树坐在那儿正研究“时间”问题。
林小树觉得研究“时间”很有意思。根据弦理论，世界分为三维，时间脱离于三维之外独立存在，好比世界是个羊肉串，时间就是串羊肉的签子。通过计算机试验，维度可以不断改变，唯一不能改变的是时间。不能倒退，也不能快进或慢进，自宇宙大爆炸开始，就那么不温不火的向前，谁也改变不了，羊肉可以被人吃掉，唯独签子还在。
“时间属于一个抽象的概念，但这个抽象的概念又来自哪里？既然宇宙大爆炸是时间的起点，那么时间的终点又在哪里？能不能找到时间的终点，让时间向后逆转呢？”林小树通过一些研究者的发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么高深的问题，即使大脑开发到百分之二十五，普通人的一倍多，仍然不容易解释。在思考如此高深的问题时，他的大脑能耗惊人，不知不觉吃掉十根巧克力棒。
乔怡然通过聊天工具给林小树发去一条消息：“干什么呢？”
林小树还在沉思，被这条忽然闪现的消息吓了一跳，见乔怡然的头像，才笑着回复她没干什么，上网看新闻。
“节目想好了吗”乔怡然又问。
“没想，我不参加。”
“为什么不参加？四十万呢？”
“我什么表演也不会。”
“唉，我还想和你一块儿上台表演呢？”
“真的吗？”
林小树这回来精神了，发过去一串问号。乔怡然告诉她，脑子快想坏了，想不出什么好的节目，唱歌跳舞又太老套，集团有几个专业的舞蹈演员，跳得再好怎么也比不过她们。林小树自己不想参加表演，但为了乔怡然他得琢磨琢磨。
沉思的时候，林小树还不忘把办公桌上的杯子隔空推来推去，不知什么时候乔怡然趁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凑过来，见林小树的杯子自己在动，惊讶的说道：“小树，你的杯子怎么搞的？”
林小树戴上“集数眼镜”思想高度集中，压根没在意乔怡然过来，听见她的声音这才赶紧随即应变道：“我，我变魔术。”
乔怡然兴奋的拍着林小树的肩膀，旁若无人的说道：“你会变魔术？太好了！还说不会表演？快说说看，你怎么让杯子动起来的？”
林小树暂时想不到理由，故作神秘的说道：“秘密。”
乔怡然撅着嘴，赌气似的说道：“讨厌，跟我还来这套。”
“行，就变魔术，你做我的助手。”
“没问题。”
“演出好像还有四天时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练习？”
“就今天晚上吧。”
“好。去哪儿啊？”
“去我家行吗？”
“行。”林小树激动的握紧拳头。
公司五点下班，距离五个小时一次的休息时间太近，他给乔怡然留言，先回宿舍拿点道具，让她把家里的地址告诉他。乔怡然却回复说直接去他的宿舍。没办法，林小树只好让乔怡然在公司等他半个小时，具体什么事没说，乔怡然刚发消息过去，林小树却已经去洗手间。
下午下班公司的洗手间基本没什么人用，谁会傻到上班时间不上厕所，利用下班时间去的？林小树锁好厕所单间的隔断门，穿着裤子坐在马桶上，又拿出配好剂量的安定放进嘴里，一分钟不到，林小树头一歪在厕所里睡着了。
连日来的噩梦终于消逝，短暂的半个小时里，林小树做了一个美梦，梦中她与乔怡然拿到集团公司的一等奖，乔怡然还激动与他在台上拥抱……手环的震动让林小树从睡梦中醒来，也让他的美梦告一段落。
回到办公室，乔怡然还在上网，寻找一些噱头很足容易上手的小小魔术。林小树走到她背后看了看，乔怡然身上散发出的温香有些醉人，他必须离开一些，否则即使戴着“集数眼镜”也会分神。
乔怡然指着屏幕上一位最近当红的魔术小生正在表演的魔术，问身后的林小树，“觉得怎么样？看起来挺复杂的，他第二期节目把魔术的秘密解开了，全是障眼法，挺容易学的。”
林小树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模仿视频中表演魔术的小生，先举着笔在乔怡然的眼前绕了绕，之后跟一句小时候看变戏法的人常说的，“走！”铅笔真的不翼而飞，从乔怡然眼前消失了。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林小树仅仅用了一只手，而魔术师用了两只手，其中一只靠障眼法早把铅笔换走了。乔怡然吃惊的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林小树手腕一抖，铅笔重新出现在他手上，还和之前一样，没有道破，只神秘兮兮的说道：“秘密。”他当然不能说破，这根本不是什么魔术。他靠异常迅疾的速度把铅笔抛插进上衣口袋，拿出来的时候也用同样的方式，速度极快的隔空取物，这样的速度足以骗过人类的视觉系统。
“你一口一个秘密，还要我合作干什么？”
“这不过小魔术，全凭手快做到的，一般人练个十天八天很快就会了。我想和你搞一个大型魔术，类似大变活人这样的。”
“你能大变活人，一等奖肯定是你的。”
“我觉得大变活人难道也不算太大，原理都是一样的，最好能设计一个别人没有做过的，想也不敢想的。”
“这么短的时间能完成吗？我看网上的介绍，大型魔术的细节要求非常高，必须经过很长时间的彩排才不会穿帮。”
“放心，我有办法。”林小树的手上忽然多了一支白色的马蹄莲，这是他与乔怡然谈话时刚隔空取物从不远处一位同事的花瓶里摘来的。不过伸到她面前的时候，仅仅用了零点零三秒的速度，比眨眼还快。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白色马蹄莲，乔怡然惊喜的拿在手上，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乔怡然一想到林小树这么厉害，绝对有拿奖的可能，心情越发舒畅。与林小树有说有笑的走出办公室。这一切都被刚走出办公室的聂天豪看在眼里，他冷哼一声，讥讽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