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镇长按着那妇女的指点，在一个黑色的大铁门前停住车，下了车敲门。敲了有十多声，那铁门才缓缓地开了一条缝，从里边露出半张刻满皱纹的脸来，眼睛瞥见奥迪之后，那门又咣当一声关上了，刘镇长莫名所以，当当当地又敲了二十多下，铁门突然地打开了，刚才开门的老头怒不可遏地大喝道：“你们有完没完了，人家不干了，干嘛还不依不饶的？县里的老爷们就是这样做官的？”刘镇长联想起刚才那个妇女的神色，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但是心里面还是不禁地骂道：“老家伙，你问清喽再发火啊？”又一想这毕竟是求人的买卖，于是马上露出笑脸：“老人家，我不是县里的老爷，我是陈开的朋友，您是他什么人哪？”那老人一听弄错了，觉着有些不好意思，马上换了笑脸：“同志啊，对不起，我是他爹。你请进吧。”刘镇长跟着老人把车开进院里。外院足有二十米见方，他找个地方把车停下，下了车跟着老人进了二门，二门也是一个黑色的铁门，只是比大门略小了些。里院的布置很奇特，二门到门廊是由一座二米宽的木桥连接的，桥下是一个可着院子大小修建的水塘，水塘里种满了荷花，田田的叶子铺满了水面，叶子擎着一朵朵粉色的荷花，荷花灿烂的盛开着。门廊的台阶下种着一层浓密的葡萄，葡萄秧子顺着葡萄架爬上了屋顶，所以门廊是一片清爽的阴凉，阴凉下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摆着古色古香的茶具，茶杯里还有残存的茶水。“怪不得老头子恼火，原来是我打扰了他的清静。”刘镇长想着。老人让刘镇长在方桌前坐下，换了茶壶里的剩水，重新沏上茶来，给客人倒上，自己也倒一杯：“来，大热天，先喝口水。”老人热情地说。刘镇长轻抿了一口，赞叹道：“这茶真好喝。”“你可说着了，这是陈开让朋友从福建弄来的，说是什么观世音。”“大爷，那不是观世音，是铁观音。”老人不好意思地笑笑：“对对，名字怪里怪气的，我只是记得什么观哪音的。我说同志你怎么称呼啊？”“我姓刘，就叫我小刘吧，你家陈开呢？”“他去东北避暑去了，说是什么滨，有这么个地方啊？”“可能是哈尔滨，去了多长时间了，什么时候回来？”“谁知道啊？都是那帮人瞎折腾，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了。不让干就算了，还左三趟右三趟地找，这不，把我儿子挤兑到那什么滨去了。”“那你怎么不一块去呀？那个地方可凉快。”“我这把年纪了，不去。再说他那个车忒小，坐在里边憋得慌。”“那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吗？我先给他打个电话。”“他倒是说过，可那么一长串，我这把年纪哪记得清？”刘镇长没招，只好闲扯一会，说声过几天再来就告辞出来。
刘振清本想能够马到成功呢，没想到最关键的一件事一下子搁了浅，心里不禁生出了些许惆怅，干脆也不回镇里，直接把车开到了小刘庄。到了家已是掌灯时分了，他的父母见儿子回来，不禁喜出望外，刘老汉急忙骑上车到村里的肉铺买肉去了，他的母亲提了开水，泡上茶。小心翼翼地说：“振清呀，你这一天到晚东跑西颠的，开着车可得小心哪。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可别总让我们操着心啊。”刘振清不耐烦地躺在床上，鼻子里哼一声说：“别操心我了，你还知道你们年纪大了？那我让徐玲过来伺候你们，你们还经常咯咯叽叽的呢，这下好，不来了吧？”“振清呀，你那媳妇总看我们老两口不顺眼哪，做顿饭也是摔东摔西的，我又不是聋子！”“妈，你就不会忍着点？她是独生女，在家的时候他爸妈还不是要让她三分，再说你要是待她跟我姐姐似的，哪还能拌嘴？”“振清呀，算了吧，我们也不需要她伺候，你这个做儿子的隔三差五地回家来看看我们就行了。”正说着老头回来了，他放下手中的吃食，对老伴说：“快去弄几个菜，我们爷俩喝两盅。”老太太叹口气去了。
不大一会，老太太把做好的菜端上桌，老头打开啤酒刚要倒，门外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洪亮的声音也随之传进了屋：“大爷，是不是我哥回来了？”老头赶紧站起来对儿子说了一句：“是振明来了。”之后打开门，让刘振明进来。“嗨，怎么喝啤酒啊，看，大爷，我这还有瓶好酒呢，咱爷仨把它喝喽。”说完大咧咧地坐下，自己找三只杯子，分别倒满。“哥，你这是有半个月没回家了吧？挺惦记你的。”振明讨好似的对堂兄说。“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求着你哥了，反正你是没事不会找我。”振明尴尬地摸摸后脑勺，脸也一下子涨红了，吞吞吐吐地说：“哥，确实是有点事，不过对你来说那不叫事。你只要一句话就得。”“什么事？先说了再喝酒。”“大爷知道，我们家村南那块地是和老李头家挨着，今年他孙子考上大学了，这人口不就少了一个吗？正好，今年我媳妇过门还没地呢，你说这不正合适吗？”“我当什么事呢？过两天我跟村委会说一声就行了，喝酒吧。”
刘振清回到镇政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了。派出所的安所长正等着他呢，见刘镇长回来急忙连跑带颠地迎了过来：“镇长你可回来了，正有事要等着跟你汇报呢！”“什么事，连敬礼都忘了？”这回安所长没有当回事，似乎是顾不得了：“是这样，昨天我们不是抓赌去了么，收获倒是不小，一共抓了一万多元。可闹了点事，一个叫杨秀清的小子不服气，我就踹了他一脚，这小子就讹上我了，非说我把他踹坏了。这不，他找我来了，现在还在我屋里。”“杨秀清？是不是小杨村的那个杨秀清。”“是啊，怎么，你认识？”“把他弄到我这来，我正要找他呢？收缴的钱按老规矩先放起来。”安所长答应一声出去了。一会儿，一个瘦高个子、面目有几分清秀的中年人被安所长带了过来。刘振清仔细一看，这人正是他曾经的学生，那个数学学得让他这个做老师的都有几分嫉妒的杨秀清。
四
这个学生如今的光景好像有些狼狈，一条蓝裤子裤脚都破了，膝盖上还打着补丁，绿色的上衣上印着不规则的汗渍，脸色黝黑，三十几岁年纪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刘振清看得有一丝揪心，自己的学生混成个如此模样，做老师的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杨秀清，你还认识我吗？”杨秀清低垂的脑袋慢慢抬起来，怯懦地说：“刘老师，我怎么会忘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老辈子人说的。我要是知道你在镇里，我就不来了，省得让你看不起我。”“秀清，说哪的话？镇里事多，当时的学生又多，我哪能照顾得过来？再说，你也知道我在镇里，既然混得不称心，干吗不来找我？”“其实，我是最近才知道你在这当镇长的，高中毕业后，我就出去打工去了，也是命不好，碰到几个老板都是黑心肝的畜生，就知道克扣民工的工资，我们小老百姓也没办法，只好回来种地。”“这样吧，我给你安排点事做，不知道你愿意不。哦，对了，安所长你去吧，没你的事了。”刘镇长转头对仍站在一旁的安所长说，安所长如释重负般笑着走了。“刘老师，是什么事啊？”“你先不要跟别人讲，我们几个人打算开一个面粉加工厂，我们想让你当会计。”“会计？我可从来没干过那差事，不会出岔子吧？”“不会，其实很简单，就是把进出账目搞清楚就行了，反正离正式开始还有段时间，你先找几本书看看，能有什么问题？”“行，那我就准备一下。刘老师，真得好好谢谢你。”“谢什么，好好干就行了。”
这真是有意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厂长没着落，会计竟这么顺手牵羊似的落实了，以后就是专心致志地找厂长了，刘振清心里算是舒服了一些。这时，他想到了环保办公室，想到了卫生防疫站。可他又一转念，厂房用地还没落实，厂房规划还八字没一撇呢，这么早就去查他们，反而让他们产生警觉。于是，他给土管所的李所长挂了电话，李所长说估计明天下午所有手续就全部利索了。那这样看来这个厂长就是目前最关键的事情了，因为场地如何规划他一点不懂，得全靠这个厂长。事不宜迟，再去陈留村。
当他敲开陈开家的大铁门的时候，刘振清眼前豁然一亮，院里正停着一台奔驰，他心中暗喜，肯定是陈开回家了。老人一声不响地把他引到葡萄架下，桌前已经坐着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青年抬眼看看来人，疑惑地把脸转向老人：“爷爷，这是谁呀？”“哦，利明，这是你爸爸的朋友，还不快和刘叔叔打招呼！”年轻人慢条斯理地说：“哦，是刘叔叔，你坐。”刘镇长心中强烈不快，心想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会如此得不懂礼貌，嘴角轻哼一声坐下。“刘叔叔，在哪高就啊？怎么从前没听我爸爸提起过我还有这么一位叔叔啊？”陈利明依然是那么一副不紧不慢的腔调，这一下刘振清有了一种去县政府办事的感觉，心里不禁产生了警觉。于是加着两分小心地说：“我是镇上的，是这里的镇长，刘振清。”“哦，是我的父母官啊。”陈利明点着他那个胖胖的脑袋：“我说怎么有点眼熟呢，上个月你到我们局里去过，找我们局长，当时我就在我们局长的办公室里。”刘振清似有所悟，急忙大点其头：“财政局，你看我当时净顾说事了，失敬啊。请问你在财政局做什么工作呀？”陈利明得意地一笑：“局长的贴身秘书，你说能是什么工作呀？你上次办的事为什么没成啊？哪有办那种事直接就找局长的。我虽然是个秘书，但是我这一关没过，要办的事情十有八九办不成。”刘振清此时才心下恍然，急忙陪出了笑脸：“那以后还得请陈秘书多多关照，镇里是个清水衙门，老百姓又有那么多事等着政府出手解决，希望你能在局长面前多多美言，再怎么说你也是镇里的人不是？”“那是自然，既然认识了，只要我能出上力，一定尽力。刘镇长，你找我爸有什么事吗？”刘振清借机会把来的目的说了一遍。“是这么档子事啊。我爸那人你可能不了解，是这年头难找的清官哪，化肥厂里那么多官家子弟，照顾好哪一个也够他升官发财的，可是他老脑筋，偏偏给自己找难堪，你看这不狼狈下野了。好在还有你这个父母官还想着他，这好办，这事你交给他保准没问题。我马上给他挂电话，让他回来。你也不用跑了，回家后我让他去找你。”刘振清此时可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个陈秘书这样的通情达理，于是连着说了好几声谢谢。“陈秘书，这是你的家乡，欢迎你经常去镇里指导工作。”两个人又客气了一番，结束了谈话。
果然，第二天下午陈开开着宝马车来到镇政府找到了刘镇长。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很高大，看样子也很健壮，四方脸，高鼻梁大嘴巴，脸色白润，一双大小适中的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黑亮的头发整齐地梳向后脑。刘镇长一看陈开这副堂堂仪表就不觉肃然起敬，他急忙给他让座、奉茶。陈开很客气地表达了谢意，并对刘镇长的信任给予了高度评价，并表示一定不会辜负镇长的重托，尽一切力量办好加工厂。刘镇长对陈开的表态非常满意，谈话也就进入了实质性的范畴：“老陈，你看我们应该怎么操作？”陈开显然是胸有成竹：“镇长，我们应该采取股份制的模式，也就是说我们几个是厂子的大股东，任局长出地，把地合价作为股金，厂房建设大概需要五十万，设备投入有一百万足够。我呢，工作了几十年，家底还是有一些，大概能凑个六十万，剩下的九十万就要靠你和任局长了。”“老陈，钱不成问题，我先让李所长带你到厂址去看看，如何建设就靠你一个人了，我对这东西是一窍不通。”“交给我没问题，那摊子事你放心就是了，可定设备的事我就不管了。”“那就先这么定，晚上我约任局长，我们再进一步谈。”说完给李所长挂电话，李所长很快就跑了过来，搭上陈开的车去厂址了。
送走陈开他们，刘振清急忙把安所长叫了过来，这次安所长没有忘记敬礼，刘振清许是人逢喜事，也没看他敬的是否正规，就让他先坐下，然后说：“这几年咱们抓赌的成果怎么样？”“镇长，要说成果那是大大的，这几年咱们镇上这十几个村子基本上都抓遍了，偶尔还要到相邻的两个镇上去抓几把。粗算起来，将近一百万了，这几年我可是完全按你的吩咐，一个子儿都不敢动。怎么，镇长，要派上用场？”安所长显然有些讨好的口气，期待着镇长能够对他的效力有所表示。刘镇长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很好，跟我干不会有你的亏吃，这不机会来了。咱们要建一个面粉加工厂，把这笔钱投进去，这事你要严格保密，你那两个弟兄你要照顾好，不要让他们说东说西的。”“这可是钱生钱的好买卖，不过，咱们镇上的那两家加工厂可要想想辙，独家的买卖才好做。”刘镇长微微一笑：“那还用说，他们早在我的算盘之内，我们的厂子启动之日，就是他们的倒闭之时。”“那是，刘镇长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你就把钱准备好就行了，其他的事我自会料理，你到时把厂子给我维护好就万事大吉了。”“那是我的专长，镇长，你就等好吧。”
任局长毕竟是在位的国家干部，不敢有自己的私家车，去乡下自有不方便的地方，动用局里配的车又怕走漏风声，再说县政府要员总没有去俯就下一级的道理。于是几个人的密谈当然是安排在县城，地点依然是迎宾酒楼。黄昏时节，刘振清、陈开相继赶到，几个合伙人的合作谈判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