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送走表弟,王燕正想再好好琢磨一下周二愣子,门口突然一声急促的刹车声,王燕伸脖子一看,是刘振清来了。他赶紧迎了出去,只见刘振清一脸的晦气,王燕不由得一怔:“刘镇长,今天精神似乎不太好啊。进屋,先喝杯茶。”刘振清无精打采地进了屋,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茶杯发呆。王燕心里也是一阵紧张,心想肯定出大事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镇长,你怎么了?”刘振清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可真是瞎了眼,当时我就应该能想到,一个国家工作人员,怎么会买得起两台高级轿车?明摆着来路不正嘛,我怎么会这么大意?”几句没头没脑的话把王燕说了个满头雾水,但一听不是刘振清自己出事了,心里也就轻松了下来,疑惑地问:“镇长你说谁呢?让人摸不着边。”刘振清喝了口水,丧气地说:“还能有谁?我不是弄了个面粉厂吗,厂长是陈留村的陈开。这家伙原来是县化肥厂的厂长,是任建规介绍的,当时我觉得挺合适,就找了他。谁知这小子不地道,在化肥厂贪污了四五百万,昨天让检察院带走了。面粉厂也停产了。”王燕听了,低头想了想,说:“他贪污那是他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再找一个不就行了嘛,还至于上这么大火?”“说得轻巧,要只是这样我就不着急了。面粉厂有他的股份,他这一被抓,他就得撤股,退出化肥厂的赃款。而今,面粉厂还没有赢什么利,我哪给他找那么多钱?”王燕这时才明白了刘振清来找他的真实目的,说话不禁加了小心:“他出了多少钱哪?”“六十万,要是只有三十万倒也罢了,二三十万,垫上也就是了。”说着眼睛瞟了两眼王燕,王燕那也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心里立刻明白了刘老师的意图,他怎么会轻易上钩?“那,面粉厂的股东不可能就你们两个吧?这笔钱平均出啊,要不就再加一个股东也行。”刘振清心里骂了一句,心说:“你这王八蛋净想揩油,想得倒美,做你的千秋大梦去吧。”恨恨地喝了口水,说:“对,你说的有道理,我去找任建规商量商量。”说罢站起身,走了。丢下想趁机下手捞油水的王燕愣了好大一会,才转过神来重新想周二愣子的事了。
正所谓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王燕只顾眼前利益却没有想到刘振清此举是和任建规商量好的,只要他王燕能心甘情愿地出三十万,那个他垂涎已久的镇中学校长的位置就是非他莫属。这也许是王燕有生以来在仕途上的最大败笔,这也是他终身小学校长所犯下的关键错误。
尤艺敏回到工地立刻来到经理办公室,见周二愣子正在烟熏火燎地给谁打电话,等他打完,尤艺敏叹口气说:“经理,这事情有点不好办。”周经理余怒未消,听尤艺敏这样说,正是火上浇油,吼道:“有什么不好办?大不了再干他一仗,索性把他们全打趴下,看他们再闹!”尤艺敏尴尬地笑笑,说:“经理你先消消气,我跟你说,要是凭着意气用事,就您的魄力,那是一点问题没有。”他瞟了一眼已经落座的经理继续说:“可是,经理你不知道,那个王燕是镇里刘镇长的学生,那个苏强是刘镇长一手提起来的。他们两个又是甥舅关系,如今的农村襟带关系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真的闹大了,收起场来恐怕就没有昨天那么简单了,再者说那个王燕就是有点利益上的要求,如果就是贪点财,衡量起来我觉得还是划算的。再说他对我们的事不是一直很配合吗?学生的事以至于昨天的事都是讲友情的。”这时的周二愣子已经没了脾气,人在屋檐下嘛,于是无奈地说:“那你说说看。”“他们村不是要修公路吗?这个小工程是由王燕一手操办的,他打算由我们这里提供一部分混凝土。”尤艺敏说到这停下了。周经理挑起眼皮,问道:“他要多少?”“具体没说,我当时跟他说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他可能会亲自找你。”正说着,王燕推门进来了,尤艺敏见机借有事出去了。
王燕倒是开门见山,给人一种抽空得闲的感觉:“周经理,咱们长话短说。我们村的公路是我包下来的,我想你能不能给我拌制点混凝土,当然,明人不说暗话,这事我不会白让你做。”说着眼睛瞟瞟窗外,伸出食指和中指:“这个数我是会给你的。”周二愣子摇摇头,表示不稀罕。王燕见状,心里一下子没了底,他弄不明白这个周二愣子怎么会这么大的胃口,但转念一想,肯定是他领会错了,于是假装生气地把带来的皮包扔到了桌上:“你自己点吧,如果觉得满意,就给我挂个电话!”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周二愣子送走王校长回来,一打开那个包就傻了眼,他没想到刚才王校长的两个手指头表示的是二十万而不是二万。他急忙把包藏进宿舍,然后反身追了出去,但王校长已经没了踪影。周二愣子后悔自己冒失,没有把事情问清楚就轻易表了态,他急忙掏出手机拨通了王校长,道过歉之后,说出了同意合作的意向。王校长也在电话里着实地表扬了周经理的识时务,一笔罪恶的交易就此成功。
事实上,周经理的混凝土供应量远远超过了当初王校长的期望,几乎是所有的公路用混凝土全部是由周经理给提供的。原计划用五百多万的预算,到最后只用了一百来万,结余了将近四百万。王校长历来不是一个抠门的人,苏强是他在苏家屯的摇钱树,所以要好好笼络,一百万绝不能少。周经理那儿也追加一部分,又甩了二十万。尤艺敏上蹿下跳也是功不可没,一套房子的钱三十万也是少不了的。包工头那边也不能太苛刻,纯赚五十万也说得过去。剩下的二百来万,王校长就笑嘻嘻地揣进了自家腰包。
尤艺敏拿到钱还没有高兴两天,麻烦事就来了。原来,他的财路远不止是他表兄这儿,曾经在他手下做过工程的包工队绝大部分和他有交易,这交易多了,就难免一碗水端不平,水端不平就会产生意见,甚至威胁。这不,对包工队超量验价的事经人举报,单位纪检部门没怎么费劲就查出来了,单位的谢老转(因为人生来比较奸猾,所以人送外号谢老转,真名却记不得了)书记特意批示,要他回单位述职。书记如此批示,无非是要给当事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至于如何立功,单位的人都知道。
太阳落山了,昏黄的余晖洒在漫长的公路上,远处一只老鸦趁着天边的晚霞寻觅着回巢的路,盘桓很久,最后在一棵孤独的白杨树上落下。尤艺敏懊丧地坐在公共汽车上,凝视着那只老鸦,直到在他的视线中消失。同时,他急转的思绪飞快地敲打着他不安的心灵,琢磨着应对的办法。他已经工作了二十个年头,对单位的很多人尤其是最高的领导有着很深的研究,以前就是靠对领导的理解,他曾经走出过几次危险的泥沼,这一次呢?他问着自己。“这次是不是玩得太大了,怎么惊动了这么多人?看来,不下大的本钱是躲不过去了。以前是小问题小升,就是太小了,现在才弄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核算部长,这次索性弄个大的,相信坏事一定能够变成好事呢。”他拿定了主意,下定了决心。
他下了汽车转火车,第二天下午才到单位所在的省城。但他没有回单位,而是先找了一家旅馆,把手头上搂到的六十多万先存了四十多万,剩下的二十万一股脑地装进了一个刚刚买好的密码箱里。等到月上东天,他提起密码箱径直来到谢书记家。他稳稳心神,敲响了书记家的铁门。门开了,谢书记探头一望,把门打开,让尤艺敏进屋。进了屋谢书记狠狠训斥了一顿坐在一旁的下属,什么本分哪、廉洁呀、正派呀等说了一大堆,说得尤艺敏心中直发笑:“这号人还谈这些,真是滑稽透顶。”此时他心里彻底有数了,他知道谢书记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事情好办,只要你不廉洁、不正派、不本分,再大的事也不是事,因为在单位谢书记向来是说一不二,让谁升官谁肯定升官,至于官的大小,关键要看放多少血。等谢书记讲够了道理,尽情发挥完他固有的口才,尤艺敏笑笑说:“谢书记让你费心了,都是我不争气,给你惹了麻烦。书记,你批评的是,我以后坚决注意。这点小意思算是我的补偿,不要嫌少,号码是0303。”书记假意推辞一番,又鼓励了几句,一场交易算是成交。
果然是孔方兄神奇无比,妙手通天,没有几天,尤艺敏所犯的事情得到了“澄清”:故事纯属虚构。作为补偿,尤艺敏任单位经营部部长。尤艺敏一身爽快,当天就走马上任。
机关办公室自非工地的简易房可比:老板桌、老板椅、电脑、空调、电话、饮水机、书橱、书柜等现代化的办公设备一应俱全。尤艺敏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扫视了一圈,心满意足地在老板椅上一靠,眯起眼睛舒舒服服地享受着机关部级领导的待遇。电话铃声把他从惬意中唤醒,他拿起电话:“喂,你好。哪位?”电话是单位主管经营的副总经理苟巨中打来的,要尤艺敏去他的办公室。
苟巨中和尤艺敏同年大学毕业,年纪也差不多,也是四十几岁的光景,只是面色比尤艺敏黑许多,显得很成熟。由于是谢书记老乡的缘故,所以早在两年前苟巨中就被提升到单位副总经理的位置,现在主抓全单位的招投标工作,正是尤艺敏的直接领导。尤艺敏走进苟巨中的办公室,苟巨中示意他坐下,慢条斯理地对新部长说:“昨晚谢书记电话通知我了,说你今天报到。你这是报的什么到啊?我是主抓经营的领导,怎么还要我用电话叫你才肯来?管机关的陶副总经理那去过了吗?易总经理那去过了吗?”尤艺敏明知道这是这位副总经理在卖官腔,可也没话可说,因为苟总说的确是自己应该办的第一件事,是自己没按规则出牌,领导批评当然也就得虚心接受。于是赶紧承认错误,苟巨中见尤艺敏认了错,口气就更加傲慢起来:“现在的建筑市场很复杂,只凭我们自己的力量很难中标,很多时候要通过外部关系给我们牵线搭桥。所以凡遇到这种情况你首先要向我请示,不得随意做主,否则会发生不良后果。当然组织投标、做标书等一系列具体事情是要靠你组织,把好各个环节的关,不要出现低级错误。”尤艺敏初来乍到,还没摸清机关的路数,所以只有点头称是的分。苟巨中最后嘱咐道:“你再到陶总那去一下,算是先认识认识,以后出差什么的少不了要通过他。你今后就是经营部的部长了,是单位的中层干部,易总经理那你也要多亲近,取得他的支持和信任,这样你的工作才能顺利地开展下去。”尤艺敏答应一声走出了苟巨中的办公室,心里不禁暗暗骂了一句狗仗人势。
陶副总经理显得很热情,又是沏茶又是递烟的,什么宿舍呀、生活用品呀、办公用品呀,问了个面面俱到。尤艺敏大有回到家里的味道,一个劲地表示感谢。陶总最后叮嘱道:“你刚来机关,处处要小心行事,因为谢书记和易总关系不是很融洽,而你那个部门又是一个很敏感的单位,不小心就会得罪谁,得罪了哪一个你的日子都不好过。苟副总是谢书记的同乡,是你的直接领导,又是一个把权力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更要小心在意。”尤艺敏认真地听完,说了一些感谢的话,便告辞出来。是先到易总那还是先到谢书记那呢,他的脚步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听了苟巨中的话,先到了易总的办公室。高大健壮的易总待人倒是很和气,说了一些单位目前的投标形式之后又冠冕堂皇地鼓励了尤艺敏一番,算是结束了初次的谈话。谢书记也许是作为政工领导的习惯,依然是那天晚上的大道理,车轱辘话又原地转了几圈。
一番应酬总算结束了,尤艺敏脚步有点沉重地回到了办公室。他坐在老板椅上,回想着几位领导的教诲,筹划着自己今后的工作如何开展:苟巨中手攀着谢书记这棵大树自然不能太过于理会,因为自己也是走的谢书记的路子,况且谢书记受了自己的重礼,想必也要对自己有个格外的关照。陶总看样子人还不错,刚一见面就向自己表露了很实际的内情,应该多多依靠。易总毕竟是单位的一把手,苟巨中的话不无道理,应该多走动,一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二来呢谢书记那已经结成了坚固的关系,不会对自己形成不利,如果易总对自己也认可,自己的将来岂不是官运亨通财源滚滚吗?他打着如意的算盘。其实他对苟巨中的险恶用心并没有丝毫的察觉,经营部长和主管经营的副总经理就差一级,这官级挨得太近本来就是一种威胁,尤其是对于权力欲极强的人,这种威胁更是来得严重一些,所以感觉威胁的人会处处加上小心,想方设法地将能够带来威胁的人置于不利的地位。苟巨中明明知道尤艺敏走的是谢书记的路子,如果谢书记小有倾斜,那么很可能苟巨中就得挪挪窝,所以苟巨中对尤艺敏暗地里下绊子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苟巨中这个绊子下得很巧妙,他让尤艺敏多接触易总,谢书记肯定会看在眼里,如果书记和总经理关系和谐倒也没什么,可偏偏这里的书记和总经理却是不那么和谐,这样事情就来了,你尤艺敏天天往总经理那里跑,显然你是想和总经理扯近乎,和总经理关系近了,那当然就意味着和书记的关系差嘛。日久天长,掌握实际权力的谢书记岂不是要给尤艺敏小鞋穿?尤艺敏虽然也是聪明人,但他还是让苟巨中给糊弄了,他忘记了脚踩两条船的严重后果。最糟糕的是,此时的尤艺敏不但没有觉察到苟巨中的用意,反而还认为这是一张再妙不过的路引呢,这就为他今后的挫折埋下了无法回旋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