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到了，各单位的验价报告陆续报了上来。在审理的过程中，各单位按照惯例都呈递了一份还算厚重的辛苦费，尤艺敏除了自己老单位的没收，其余的都一概笑纳。当然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中华民族所固有的传统，尤艺敏不能坏了规矩。至于老单位的那一份报告，顺理成章地便做了被抽查的对象。尤艺敏把手下的弟兄们召集过来，布置任务：“本月的验工计价按规矩要抽查一家。”他扬扬手中的那份报告，继续说：“既然是抽查，那么就要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弟兄们用用心，查得仔细一点，小心让人给糊弄喽。”能在这里上班的人，可以说都是行业里的精英，业务水平不但高，整人的水平那也是一等一的厉害。于是一班人雀跃一声，便一窝蜂似的开赴了施工现场。
验工计价报告中所申报的数量一般都有水分，这是这个行业里一个不成文的习惯，尤艺敏做了十多年的核算工作，对其中五味当然是了然于胸，对老单位的申报风格更是如数家珍。果然，由于弟兄们的辛勤工作，不遗余力，这份报告的验报数量一下子就给砍掉了三分之二。这一刀下去，一下子砍进了骨头，项目负责人、单位的副总经理李一光一看就疼得闭上了眼睛。
其实，新部长上任的事李一光是知道的，就是尤艺敏的来历他也清楚。起初当他听说尤艺敏来的时候，他心里还着实高兴了一阵，因为他很早就听说过这个人，只是没缘见面而已。既然是一个单位的人，做起事来肯定会有所照顾，所以他这次验价只是按着成规，没有做其他的表示。这倒也难怪，放着谁谁也会这么想，要不怎么说经验主义害死人哪！不过这也算是他疏忽，如果他给机关打个电话询问一下，他就会立刻知道这个尤艺敏是怎么过来的了。如果他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就按他办事的精明，绝不会栽这么个大跟头。但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事情既然摆出来了，那就得抓紧解决，解决得到位，兴许还会成为一件好事。
九
李一光年纪虽然比尤艺敏小很多，但利益场上的经验却是丰富得多了，他知道要想控制一个人就必须了解这个人的长处和短处，这样才能有的放矢。于是他先后给谢书记、苟巨中和周二愣子挂了电话，详细地询问了尤艺敏的情况，最后他得出结论：这个人业务上有能力，贪财，处事能力一般。据此他想好了对付尤艺敏的办法，在财务拿了一万元的美钞，自己开车直接来到部指挥部，找到了正在办公室看文件的尤艺敏。“尤部长，我是李一光，我们是一个单位的，以前我总是听到您的大名，只是工作不在一起少了亲近。这几天，我有事出去了，没及时给您接风，抱歉得很。”尤艺敏听了李一光的介绍，很友善地说同感同感。于是让李一光坐下，倒杯茶给他，两个人进入了推心置腹的交谈。
“尤部长，你的事我是刚刚了解到的，说来很让人气愤。”李一光同情地说。尤艺敏也想起了那些令人疑惑的往事，心里不禁涌起了一种戚戚的感慨：“算了，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李一光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这么想，既然出了问题我想还是要弄个清楚。尤部长，不是奉承您，我早就听说，你这个人业务能力相当强。这次谢书记提拔您，也是有他的目的。您知道，在任何一个单位，一个领导的实力都是要靠众多的支持者撑门面，支持的力量越强大，他的威信就越高，相应地他的权力就会越大。我不敢说谢书记重用您这个人才，他就是多么的高尚，但起码对您是一个认可。”尤艺敏一直是认为谢书记提拔他完全是因为那二十万的缘故，从没想过自己的能力也起了作用，听到李一光这么一说，心里倒有了一种从未领会过的满足感，不禁来了兴趣。李一光察言观色，见尤艺敏被他的话所吸引，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只要你听，就不愁你不做我的俘虏。于是继续说：“官场最忌讳的事情您知道是什么吗？而您正是犯了这个错误，所以才会被人暗算，而自己竟还蒙在鼓里。”这句话一出口，顿时把尤艺敏的兴趣提到了最高点，他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小个子男人，幽幽地说：“是啊，这个问题一直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直到现在我依然没搞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李一光喝口水接着说：“脚踩两只船历来是官场大忌。其实这个例子很形象，您想，一个人的两只脚如果站在一条船上，那么只要这只船不翻，自己就会永远稳稳地站住，其他的船翻与不翻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而如果您是踩两只船呢，如果其中有任何一条翻了，您就会落在水中。况且政治上的两条船概念，往往是互不相容的，关键时刻只有推波助澜，绝没有相互扶持的道理。所以脚踩两只船的危险性对自己来说比就在一条船上的危险性要高出一倍，有政治头脑的人是从来不做这样的事的。也就是说，官场上只有这样或那样，不存在中间的选择。相比之下，您对您的遭遇还不清楚吗？”此时的尤艺敏才大梦初醒，恍然间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给挂起来的原因。
李一光见自己的第一个目的顺利达到，就开始了他的第二个步骤。因为他算准了尤艺敏掌握权力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发财，只要不是他特别反感，任何的馈赠他都会接受，所以李一光拿出了准备好的那一万美元，顺手推在了还沉浸在回忆之中的尤艺敏跟前。“我们今天算是初次见面，兄弟这点小意思，您说什么也得收下。至于苟巨中，他是这个事情的罪魁祸首，纯粹是他从中挑拨的结果，如果您不嫌弃，我们就齐心合力报您这一箭之仇。”此时的尤艺敏真是从心里佩服李一光看问题的深刻，而且这个李一光又是他今后的一颗摇钱树，所以收下美金后就表明了态度：“一光，我们今后就是朋友，你有事尽管说，只要我力所能及，绝不含糊。至于那个苟巨中嘛，总是有机会的。我听说，这条铁路的第二期工程很快就要招标，你尽管报名，我会帮你的。”李一光感激地冲尤艺敏笑了笑。
李一光很顺利地摆平了尤艺敏，这就为他实现自己更大的野心搬掉了一块突然出现的绊脚石。很显然，他对尤艺敏的事之所以首先征求谢书记的看法是有一定的顺延关系的，这首先证明他和谢书记是一个系统上的。至于他和苟巨中的关系相对于谢书记来说是平行关系，他们都在讨好谢书记，并不能说明他们之间就是一种合作关系，而往往相反，都是打着自己的算盘，都想靠着谢书记的提拔走向自己所追求的位置，在追求的过程中出现冲突当然是不可避免的。易总眼看已经到了任期界满，下一届的总经理肯定还要有人出任，目前单位呼声最高的就是苟巨中。从和谢书记的关系深度上看，苟巨中当然是第一，其次就是他李一光，如果李一光想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就必须要首先把苟巨中打翻在地。但是他也清楚，如果这个项目搞不好，不能为单位争取更多的利益，那么他就缺少与苟巨中争夺的筹码，甚至是不战自溃。当然，与业主的各个层面搞好关系也是一个项目经理所必需的，因为与业主的关系如何将直接影响到一个项目的收益，也会间接影响到这个项目经理的政治前途。现在，他和尤艺敏已经疏通了关系，并且从发展趋势看前景也很乐观，这就为借用尤艺敏来打击苟巨中埋下了伏笔。
他回到项目部就赶紧安排工作上的事情，他先把计核部长吕晴叫到了办公室，对她说：“吕部长，这次验价你要重新做，把原来报告中的数量削减一部分，刚才我和新来的尤部长做了沟通。今后你要和他多接触，争取他的帮助，尤部长本来就是我们单位的，他会乐意帮忙的。”吕晴答应一声工作去了。然后他把总工和工程部长找来，要他们在管好工地的同时，把所有的变更全部梳理一遍，手续没有完善的要抓紧时间补办。
如何才能给苟巨中致命一击呢？眼前在尤艺敏身上就可以大做文章，要想做好这章文章，关键是要看谢书记的态度。于是他给谢书记挂通了电话，首先报告了尤部长对项目上施加的压力，最后请求谢书记能够来工地一趟，找机会和尤部长好好谈谈，抚平尤艺敏对单位的不满。谢书记鉴于尤艺敏目前的位置给本单位带来的不利局面，电话里不得不承认单位对尤艺敏处理的失当，考虑到当面致歉可能会效果更好一些，于是就答应了李一光的请求。
谢书记来了以后如何布局呢？他陷入了沉思。两个小时以后，他终于设计好了实施步骤。计划一定，不禁长出口气，站起身美美地伸了一个懒腰。这时吕晴进来了，她妩媚地冲李一光笑笑：“你吩咐的事做完了，还有什么指派？”说着便软软地靠了过来。李一光顺手扶住她，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一下，表示慰问。“一光，我回机关的事你到底办的怎么样了？我儿子眼看就要上学了。”她嗲声嗲气地说着，狐媚地用眼波勾着李一光的眼睛，李一光被这个成熟女人挑逗得神魂颠倒，不由得紧紧地抱住了她，语调有些迷离：“急什么，你走了我的日子怎么过？还是多陪我些天吧。”女人挣脱了拥抱，脸上现出了愠色，撅起了嘴巴，嗔怪道：“就知道玩弄人家，人家的事从来就不放在心上。再不管，人家就不跟你好了。”李一光笑嘻嘻地说：“过几天谢书记就过来，这一次肯定给你办。”女人的脸一下子转了晴天，眼波又变得柔媚起来，软声说道：“可不要骗我。我在机关上班，你是领导总有很多机会回机关的，你到机关还怕我不好好招待你吗？”李一光调笑道：“我可不只是吃馒头，还要吃肉啊。”女人脸红了一下，啐了他一口：“大白天，净说浑话，不跟你玩，走了。”李一光正在兴头上，想伸手拦住她，可女人像一条金鱼一样倏然之间就游出了他的办公室。
李一光按捺住澎湃的春潮，平静了一下，然后让公务员通知项目部的领导、各部室主管开会。会议上李一光把迎接谢书记来工地视察的所有准备工作详细地进行了安排，并严厉地强调各部门要做好各自的事情，哪个部门出了问题，哪个部门的主管将得到被撤职的处分。会议结束后，他马不停蹄，单独去见尤艺敏，把自己计划的对策向尤艺敏作了通报。由于在苟巨中的问题上，两个人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尤艺敏当即表示同意按计行事。
一周以后，谢书记乘坐的班机准时落地。李一光和手捧鲜花的吕晴早已等候在了候机大厅。当春风满面的谢书记步入出港大厅的时候，李一光和吕晴兴高采烈地迎上前来，和谢书记握手道劳。一阵寒暄之后，宾主走出出港大厅，上了轿车，径直向市里开去。
这是一家豪华的酒店，项目部的大小人等全巢出动，在酒店的一间最大的包间里毕恭毕敬地等候着谢书记的大驾。这时，办公室主任气喘吁吁地快步进来，肃穆地喊道：“列队。”项目部的二十几号人顿时排成了两列纵队，整齐地分列在门口两侧。一会，谢书记在前，李一光、吕晴在后，相继进入。谢书记见状不由得心花怒放，一一和大家握手。然后，落座。服务员从谢书记开始，逐一端上香茗。
“谢书记，项目部的所有人员知道您今天到达之后，都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高兴得一宿没睡。”李一光等大家静下来向谢书记表白道：“我本想小范围地接待您一下，能节省就节省，可大家不愿意，纷纷表示要一起给您接风。我一想，倒也是，谢书记工作繁忙，很难得来工地一趟，大家也很少有跟您亲近的机会。干脆，我也就从善如流，铺张一下。谢书记您不要有意见。”本是高兴备至的谢书记一听也刷地一下严肃起来，说：“是的，李副总考虑的有道理。现在从中央到地方都要求廉洁奉公、节俭从事，不要铺张浪费。不过，节约的同时还要顾及到大家的情绪，激情也是生产力嘛！”众人中有很多是初次聆听书记的教诲，不由得鼓起掌来。谢书记摆摆手，脸上重新漾满笑容，继续说道：“其实我很喜欢和大家一起，和群众打成一片是我们党的传统嘛。今天我就客随主便，我们今天不醉不散。”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随后，酒宴开始了。
茅台酒号称国酒，香气浓烈，曲味悠长，是谢书记的得意饮品，李一光当然是心知肚明。醇香的美酒配上高亢的人气，酒场的气氛便有了十二分的热烈。一干人众推杯换盏，纷纷向谢书记敬酒，谢书记也当真是来者不拒鲸吞虹饮豪气冲天。眼看准备的三箱茅台瓶瓶见底，酒精的魔力也让人们个个醉眼蒙眬舌长嘴短步履蹒跚了。直到夜半更深，人们才袖手罢战酒散阑珊。项目部人众相继散去，李一光、吕晴一左一右扶谢书记左歪右斜地走进早已开好的套间，伺候着谢书记躺上宽大的床榻，才相视一笑蹑手蹑脚地退出，双双来到自己的房间，颠鸾倒凤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