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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伍员吹箫乞吴市 专诸进炙刺王僚

话说渔丈人已渡伍员,又与饮食,不受其剑。伍员去而复回,求丈人秘密其事,恐引追兵前至,有负盛意。渔翁仰天叹曰:“吾为德于子,子犹见疑。倘若追兵别渡,吾何以自明?请以一死绝君之疑!”言讫,解缆开船,拔舵放桨,倒翻船底,溺于江心。史臣有诗云:

数载逃名隐钩纶,扁舟渡得楚亡臣。

绝君后虑甘君死,千古传名渔丈人。

至今武昌东北通淮门外,有解剑亭,当年子胥解剑赠渔父处也。伍员见渔丈人自溺,叹曰:“我得汝而活,汝为我而死,岂不哀哉!”伍员与芈胜遂入吴境。行至溧阳,馁而乞食。遇一女子,方浣纱于濑水之上,筥中有饭。伍员停足问曰:“夫人可假一餐乎?”女子垂头应曰:“妾独与母居,三十未嫁,岂敢售餐于行客哉?”伍员曰:“某在穷途,愿乞一饭自活!夫人行赈恤之德,又何嫌乎?”女子抬头看见伍员状貌魁伟,乃曰:“妾观君之貌,似非常人,宁以小嫌,坐视穷困?”于是发其箪,取盎浆,跪而进之。胥与胜一餐而止。女子曰:“君似有远行,何不饱食?”二人乃再餐,尽其器。临行谓女子曰:“蒙夫人活命之恩,恩在肺腑。某实亡命之夫,倘遇他人,愿夫人勿言!”女子凄然叹曰:“嗟乎!妾侍寡母三十未嫁,贞明自矢,何期馈饭,乃与男子交言。败义堕节,何以为人!子行矣。”伍员别去,行数步,回头视之,此女抱一大石,自投濑水中而死。后人有赞云:

溧水之阳,击绵之女,惟治母餐,不通男语。矜此旅人,发其筐莒,君腹虽充,吾节已窳。捐此孱躯,以存壶矩,濑流不竭,兹人千古!

伍员见女子投水,感伤不已,咬破指头,沥血书二十字于石上,曰:

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千金报德!

伍员题讫,复恐后人看见,掬土以掩之。

过了溧阳,复行三百余里,至一地,名吴趋。见一壮士,碓颡而深目,状如饿虎,声若巨雷,方与一大汉厮打,众人力劝不止。门内有一妇人唤曰:“专诸不可!”其人似有畏惧之状,即时敛手归家。员深怪之,问于旁人曰:“如此壮士,而畏妇人乎?”旁人告曰:“此吾乡勇士,力敌万人,不畏强御,平生好义,见人有不平之事,即出死力相为。适才门内唤声,乃其母也。所唤专诸,即此人姓名。素有孝行,事母无违,虽当盛怒,闻母至即止。”员叹曰:“此真烈士矣!”次日,整衣相访。专诸出迎,叩其来历。员具道姓名,并受冤始末。专诸曰:“公负此大冤,何不求见吴王,借兵报仇?”员曰:“未有引进之人,不敢自媒。”专诸曰:“君言是也。今日下顾荒居,有何见谕?”员曰:“敬子孝行,愿与结交。”专诸大喜,乃入告于母,即与伍员八拜为交。员长于诸二岁,呼员为兄。员请拜见专诸之母。专诸复出其妻子相见,杀鸡为黍,欢如骨肉。遂留员、胜二人宿了一夜。次早,员谓专诸曰:“某将辞弟入都,觅一机会,求事吴王。”专诸曰:“吴王好勇而骄,不如公子光亲贤下士,将来必有所成。”员曰:“蒙弟指教,某当牢记。异日有用弟之处,万勿见拒!”专诸应诺。三人分别。

员、胜相随前进,来到梅里,城郭卑隘,朝市粗立,舟车嚷嚷,举目无亲。乃藏芈胜于郊外,自己被发佯狂,跣足涂面,手执斑竹箫一管,在市中吹之,往来乞食。其箫曲第一叠云:

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何以生为?

第二叠云:

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

第三叠云:

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身仇不报,何以生为?

市人无有识者。时周景王二十五年,吴王僚之七年也。

再说吴公子姬光,乃吴王诸樊之子。诸樊薨,光应嗣位,因守父命,欲以次传位于季札,故余祭、夷昧以次相及。及夷昧薨后,季札不受国,仍该立诸樊之后,争奈王僚贪得不让,竟自立为王。公子光心中不服,潜怀杀僚之意,其如群臣皆为僚党,无与同谋,隐忍于中。乃求善相者曰被离,举为吴市吏,嘱以咨访豪杰,引为己辅。一日,伍员吹箫过于吴市。被离闻箫声甚哀,再一听之,稍辨其音。出见员,乃大惊曰:“吾相人多矣,未见有如此之貌也!”乃揖而进之,逊于上坐。伍员谦让不敢。被离曰:“吾闻楚杀忠臣伍奢,其子子胥出亡外国,子殆是乎?”员跼蹐未对。被离又曰:“吾非祸子者。吾见子状貌非常,欲为子求富贵地耳。”伍员乃诉其实。早有侍人知其事,报知王僚。僚召被离引员入见。被离一面使人私报姬光得知,一面使伍员沐浴更衣,一同入朝,进谒王僚。王僚奇其貌,与之语,知其贤,即拜为大夫之职。次日,员入谢,道及父兄之冤,咬牙切齿,目中火出。王僚壮其气,意复怜之,许为兴师复仇。

姬光素闻伍员智勇,有心收养他,闻先谒王僚,恐为僚所亲用,心中微愠。乃往见王僚曰:“光闻楚之亡臣伍员,来奔我国,王以为何如人?”僚曰:“贤而且孝。”光曰:“何以见之?”僚曰:“勇壮非常,与寡人筹策国事,无不中窾,是其贤也。念父兄之冤,未曾须臾忘报,乞师于寡人,是其孝也。”光曰:“王许以复仇乎?”僚曰:“寡人怜其情,已许之矣。”光谏曰:“万乘之主不为匹夫兴师。今吴、楚构兵已久,未见大胜。若为子胥兴师,是匹夫之恨,重于国耻也。胜则彼快其愤,不胜则我益其辱,必不可!”王僚以为然,遂罢伐楚之议。伍员闻光之入谏,曰:“光方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也。”乃辞大夫之职不受。光复言于王僚曰:“子胥以王不肯兴师,辞职不受,有怨望之心,不可用之。”僚遂疏伍员,听其辞去,但赐以阳山之田百亩。

员与胜遂耕于阳山之野。姬光私往见之,馈以米粟布帛,问曰:“子出入吴、楚之境,曾遇有才勇之士,略如子胥者乎?”员曰:“某何足道。所见有专诸者,真勇士也!”光曰:“愿因子胥得交于专先生。”员曰:“专诸去此不远,当即召之,明旦可入谒也。”光曰:“既是才勇之士,某即当造请,岂敢召乎?”乃与伍员同车共载,直造专诸之家。专诸方在街坊磨刀,为人屠豕,见车马纷纷,方欲走避。伍员在车上呼曰:“愚兄在此。”专诸慌忙停刀,候伍员下车相见。员指公子光曰:“此吴国长公子,慕吾弟英雄,特来造见,弟不可辞。”专诸曰:“某闾巷小民,有何德能,敢烦大驾。”遂揖公子光而进。筚门蓬户,低头而入。公子光先拜,致生平相慕之意。专诸答拜。光奉上金帛为贽,专诸固让。伍员从旁力劝,方才肯受。自此专诸遂投于公子光门下。光使人日馈粟肉,月给布帛,又不时存问其母,专诸甚感其意。

一日,问光曰:“某村野小人,蒙公子豢养之恩,无以为报。倘有差遣,惟命是从。”光乃屏左右,述其欲刺王僚之意。专诸曰:“前王夷昧卒,其子分自当立,公子何名而欲害之?”光备言祖父遗命,以次相传之故:“季札既辞,宜归适长。适长之后,即光之身也,僚安得为君哉?吾力弱不足以图大事,故欲借助于有力者。”专诸曰:“何不使近臣从容言于王侧,陈前王之命,使其退位?何必私备剑士,以伤先王之德?”光曰:“僚贪而恃力,知进之利,不能退让,若与之言,反生忌害。光与僚势不两立!”专诸奋然曰:“公子之言是也。但诸有老母在堂,未敢以死相许。”光曰:“吾亦知尔母老子幼,然非尔无与图事者。苟成其事,君之子母,即吾子母也,自当尽心养育,岂敢有负于君哉?”专诸沉思良久,对曰:“凡事轻举无功,必图万全。夫鱼在千仞之渊,而入渔人之手者,以香饵在也。欲刺王僚,必先投王之所好,乃能亲近其身。不知王所好何在?”光曰:“好味。”专诸曰:“味中何者最甘?”光曰:“尤好鱼炙。”专诸曰:“某请暂辞。”公子光曰:“壮士何往?”专诸曰:“某往学治味,庶可近吴王耳。”专诸遂往太湖学炙鱼。凡三月,尝其炙者,皆以为美。然后复见姬光,光乃藏专诸于府中。髯翁有诗云:

刚直人推伍子胥,也因献媚进专诸。

欲知弑械从何起?三月湖边学炙鱼。

姬光召伍子胥,谓:“专诸已精其味矣,何以得近吴王?”员对曰:“夫鸿鹄所以不可制者,以羽翼在也。欲制鸿鹄,必先去其羽翼。吾闻公子庆忌,筋骨如铁,万夫莫当,手能接飞鸟,步能格猛兽,王僚得一庆忌,旦夕相随,尚且难以动手;况其母弟掩余、烛庸并握兵权,虽有擒龙搏虎之勇,鬼神不测之谋,安能济事。公子欲除王僚,必先去此三子,然后大位可图。不然,虽幸而成事,公子能安然在位乎?”光俯思半晌,恍然曰:“君言是也。且归尔田,俟有闲隙,然后相议耳。”员乃辞去。

是年,周景王崩,有嫡世子曰猛,次曰匄,长庶子曰朝。景王宠爱朝,嘱于大夫宾孟,欲更立世子之位,未行而崩。刘献公挚亦卒,子刘卷字伯蚡嗣立。素与宾孟有隙,遂同单穆公旗杀宾孟,立世子猛,是为悼王。尹文公固、甘平公鰌、召庄公奂,素附子朝,三家合兵,使上将南宫极率之以攻刘卷。卷出奔扬,单旗奉王猛次于皇。子朝使其党鄩肹伐皇,肹败死。晋顷公闻王室大乱,遣大夫籍谈、荀跞帅师纳王于王城。尹固亦立子朝于京。未几,王猛病卒,单旗、刘卷复立其弟匄,是为敬王,居翟泉。周人呼匄为东王,朝为西王。二王互相攻杀,六年不决。召庄公奂卒,南宫极为天雷震死,人心耸惧。晋大夫荀跞,复率诸侯之师,纳敬王于成周,擒尹固,子朝兵溃。召奂之子嚚反攻子朝,朝出奔楚,诸侯遂城成周而还。敬王以召嚚为反覆,与尹固同斩于市,周人快之。此是后话。

且说周敬王即位之元年,吴王僚之八年也。时楚故太子建之母在郧,费无极恐其为伍员内应,劝平王诛之。建母闻之,阴使人求救于吴。吴王僚使公子光往郧取建母,行及钟离,楚将薳越帅师拒之,驰报郢都。平王拜令尹阳匄为大将,并征陈、蔡、胡、沈、许五国之师。胡子名髡,沈子名逞,二君亲自引兵。陈遣大夫夏啮,顿、胡二国亦遣大夫助战。胡、沈、陈之兵营于右,顿、许、蔡之兵营于左,薳越大军居中。姬光亦驰报吴王。王僚同公子掩余率大军一万,罪人三千,来至鸡父下寨。两边尚未约战,适楚令尹阳匄暴疾卒,薳越代领其众,姬光言于王僚曰:“楚亡大将,其军已丧气矣。诸侯相从者虽众,然皆小国,畏楚而来,非得已也。胡、沈之君,幼不习战。陈夏啮勇而无谋。顿、许、蔡三国久困楚令,其心不服,不肯尽力。七国同役而不同心,楚帅位卑无威,若分师先犯胡、沈与陈,必先奔。诸国乖乱,楚必震惧,可全败也。请示弱以诱之,而以精卒持其后。”王僚从其计。乃为三阵,自率中军,姬光在左,公子掩余在右,各饱食严阵以待。先遣罪人三千,乱突楚之右营。

时秋七月晦日,兵家忌晦,故胡子髡、沈子逞及陈夏啮,俱不做整备。及闻吴兵到,开营击之。罪人原无纪律,或奔或止,三国以吴兵散乱,彼此争功追逐,全无队伍。姬光帅左军乘乱进击,正遇夏啮,一戟刺于马下。胡、沈二君心慌,夺路欲走。公子掩余右军亦到,二君如飞禽入网,无处逃脱,俱为吴军所获。军士死者无数,生擒甲士八百余人。姬光喝教将胡、沈二君斩首。却纵放甲士,使奔报楚之左军,言:“胡、沈二君及陈大夫俱被杀矣!”许、蔡、顿三国将士,吓得心胆堕地,不敢出战,各寻走路。王僚合左右二军,如泰山一般倒压下来。中军薳越未及成阵,军士散其大半。吴兵随后掩杀,杀得尸横遍野,流血成渠。薳越大败,奔五十里方脱。姬光直入郧阳,迎取楚夫人以归。蔡人不敢拒敌。薳越收拾败兵,止存其半,闻姬光单师来郧阳取楚夫人,乃星夜赴之。比及楚军至蔡,吴兵已离郧阳二日矣。薳越知不可追,仰天叹曰:“吾受命守关,不能缉获亡臣,是无功也。既丧七国之师,又失君夫人,是有罪也。无一功而负二罪,何面复见楚王乎?”遂自缢而死。

楚平王闻吴师势大,心中甚惧,用囊瓦为令尹,以代阳匄之位。瓦献计谓郢城卑狭,更于其东辟地,筑一大城,比旧高七尺,广二十余里,名旧城为纪南城,以其在纪山之南也;新城仍名郢,徙都居之。复筑一城于西,以为右臂,号曰麦城。三城似品字之形,联络有势,楚人皆以为瓦功。沈尹戍笑曰:“子常不务修德政,而徒事兴筑,吴兵若至,虽十郢城何益哉?”囊瓦欲雪鸡父之耻,大治舟楫,操演水军。三月,水手习熟,囊瓦率舟师,从大江直逼吴疆,耀武而还。吴公子光闻楚师犯边,星夜来援,比至境上,囊瓦已还师矣。姬光曰:“楚方耀武而还,边人必不为备。”乃潜师袭巢灭之,并灭钟离,奏凯而归。

楚平王闻二邑被灭,大惊,遂得心疾,久而不愈。至敬王四年,疾笃,召囊瓦及公子申至于榻前,以太子珍嘱之,而薨。囊瓦与郤宛商议曰:“太子珍年幼,且其母乃太子建所聘,非正也。子西长而好善,立长则名顺,建善则国治,诚立子西,楚必赖之。”郤宛以囊瓦之言,告于公子申。申怒曰:“若废太子,是彰君王之秽行也。太子秦出,其母已立为君夫人,可谓非嫡嗣乎?弃嫡而失大援,外内恶之。令尹欲以利祸我,其病狂乎?再言及,吾必杀之!”囊瓦惧,乃奉珍主丧即位,改名曰轸,是为昭王。囊瓦仍为令尹,伯郤宛为左尹,鄢将师为右尹,费无极以师傅旧恩,同执国政。

却说郑定公闻吴人取楚夫人以归,乃使人赍珠玉簪珥追送之,以解杀建之恨。楚夫人至吴,吴王赐宅西门之外,使芈胜奉之。伍员闻平王之死,捶胸大哭,终日不止。公子光怪而问曰:“楚王乃子仇人,闻死当称快,胡反哭之?”员曰:“某非哭楚王也,恨吾不能枭彼之头,以雪吾恨,使得终于牖下耳。”光亦为嗟叹。胡曾先生有诗曰:

父兄冤恨未曾酬,已报淫狐获首邱。

手刃不能偿夙愿,悲来霜鬓又添秋。

伍员自恨不能及平王之身,报其仇怨,一连三夜无眠,心中想出一个计策来,谓姬光曰:“公子欲行大事,尚无间可乘耶?”光曰:“昼夜思之,未得其便。”员曰:“今楚王新殁,朝无良臣,公子何不奏过吴王,乘楚丧乱之中,发兵南伐,可以图伯?”光曰:“倘遣吾为将,奈何?”员曰:“公子误为坠车而得足疾者,王必不遣。然后荐掩余、烛庸为将,更使公子庆忌结连郑、卫,共攻楚国,此一网而除三翼,吴王之死在目下矣。”光又问曰:“三翼虽去,延陵季子在朝,见我行篡,能容我乎?”员曰:“吴、晋方睦,再令季子使晋,以窥中原之衅。吴王好大而疏于计,必然听从。待其远使归国,大位已定,岂能复议废立哉?”光不觉下拜曰:“孤之得子胥,乃天赐也!”次日,以乘丧伐楚之利,入言于王僚,僚欣然听之。光曰:“此事某应效劳,奈因坠车损其足胫,方就医疗,不能任劳。”僚曰:“然则何人可将?”光曰:“此大事,非至亲信者,不可托也。王自择之。”僚曰:“掩余、烛庸可乎?”光曰:“得人矣。”光又曰:“向来晋楚争霸,吴为属国,今晋既衰微,而楚复屡败,诸侯离心,未有所归,南北之政,将归于东。若遣公子庆忌往收郑、卫之兵,并力攻楚;而使延陵季子聘晋,以观中原之衅;王简练舟师,以拟其后,霸可成也。”王僚大喜,使掩余、烛庸帅师伐楚,季札聘于晋国,惟庆忌不遣。

单说掩余、烛庸引师二万,水陆并进,围楚潜邑。潜邑大夫坚守不出,使人入楚告急。时楚昭王新立,君幼臣谗,闻吴兵围潜,举朝慌急无措。公子申进曰:“吴人乘丧来伐,若不出兵迎敌,示之以弱,启其深入之心。依臣愚见,速令左司马沈尹戍率陆兵一万救潜,再遣左尹郤宛率水军一万,从淮汭顺流而下,截住吴兵之后,使他首尾受敌,吴将可坐而擒矣。”昭王大喜,遂用子西之计,调遣二将,水陆分道而行。

却说掩余、烛庸正围潜邑,谍者报:“救兵来到。”二将大惊,分兵一半围城,一半迎敌。沈尹戍坚壁不战,使人四下将樵汲之路,俱用石子垒断。二将大惊。探马又报:“楚将郤宛引舟师从淮汭塞断江口。”吴兵进退两难,乃分作两寨,为犄角之势,与楚将相持,一面遣人入吴求救。姬光曰:“臣向者欲征郑、卫之兵,正为此也。今日遣之,尚未为晚。”王僚乃使庆忌纠合郑、卫。四公子俱调开去了,单留姬光在国。

伍员乃谓光曰:“公子曾觅利匕首乎?欲用专诸,此其时矣。”光曰:“然。昔越王允常,使欧冶子造剑五枚,献其三枚于吴,一曰‘湛庐’,二曰‘磐郢’,三曰‘鱼肠’。鱼肠,乃匕首也,形虽短狭,砍铁如泥。先君以赐我,至今宝之,藏于床头,以备非常。此剑连夜发光,意者神物欲自试,将饱王僚之血乎?”遂出剑与员观之,员夸奖不已。即召专诸以剑付之。专诸不待开言,已知光意,慨然曰:“王信可杀也。二弟远离,公子出使,彼孤立耳,无如我何。但死生之际,不敢自主,候禀过老母,方敢从命。”专诸归视其母,不言而泣。母曰:“诸何悲之甚也?岂公子欲用汝耶?吾举家受公子恩养,大德当报,忠孝岂能两全?汝必亟往,勿以我为念!汝能成人之事,垂名后世,我死亦不朽矣。”专诸犹依依不舍。母曰:“吾思饮清泉,可于河下取之。”专诸奉命汲泉于河,比及回家,不见老母在堂,问其妻。妻对曰:“姑适言困倦,闭户思卧,戒勿惊之。”专诸心疑,启牖而入,老母自缢于床上矣。髯仙有诗云:

愿子成名不惜身,肯将孝子换忠臣。

世间尽为贪生误,不及区区老妇人。

专诸痛哭一场,收拾殡殓,葬于西门之外。谓其妻曰:“吾受公子大恩,所以不敢尽死者,为老母也。今老母已亡,吾将赴公子之急。我死,汝母子必蒙公子恩眷。勿为我牵挂。”言毕。来见姬光,言母死之事。光十分不过意,安慰了一番。良久,然后复论及王僚之事。专诸曰:“公子盍设享以来吴王?王若肯来,事八九济矣。”光乃入见王僚曰:“有庖人从太湖来,新学炙鱼,味甚鲜美,异于他炙。请王辱临下舍而尝之!”王僚好的是鱼炙,遂欣然许诺:“来日当过王兄府上,不必过费。”光是夜预伏甲士于窟室之中,再命伍员暗约死士百人,在外接应。于是大张饮具。

次早,复请王僚。僚入宫,告其母曰:“公子光具酒相延,得无有他谋乎?”母曰:“光心气怏怏,常有愧恨之色,此番相请,谅无好意,何不辞之?”僚曰:“辞则生隙;若严为之备,又何惧哉!”于是被囗猊之甲三重,陈设兵卫,自王宫起,直至光家之门,街衢皆满,接连不断。僚驾及门,光迎入拜见。既入席安坐,光侍坐于傍。僚之亲戚近信,布满堂阶。侍席力士百人,皆操长戟,带利刀,不离王之左右。庖人献馔,皆从庭下搜简更衣,然后膝行而前,十余力士握剑夹之以进。庖人置馔,不敢仰视,复膝行而出。光献觞致敬,忽作囗足,伪为痛苦之状,乃前奏曰:“光足疾举发,痛彻心髓,必用大帛缠紧,其痛方止。幸王宽坐须臾,容裹足便出。”僚曰:“王兄请自方便。”光一步一踬,入内潜进窟室中去了。少顷,专诸告进鱼炙,搜简如前。谁知这口鱼肠短剑,已暗藏于鱼腹之中。力士挟专诸膝行至于王前,用手擘鱼以进,忽地抽出匕首,径椎王僚之胸。手势去得十分之重,直贯三层坚甲,透出背脊。王僚大叫一声,登时气绝。侍卫力士,一拥齐上,刀戟并举,将专诸剁作肉泥,堂中大乱。姬光在窟室中知已成事,乃纵甲士杀出,两下交斗。这一边知专诸得手,威加十倍,那一边见王僚已亡,势减三分。僚众一半被杀,一半奔逃,其所设军卫,俱被伍员引众杀散。

奉姬光升车入朝,聚集群臣,将王僚背约自立之罪,宣布国人明白:“今日非光贪位,实乃王僚之不义也。光权摄大位,待季子返国,仍当奉之。”乃收拾王僚尸首,殡殓如礼。又厚葬专诸,封其子专毅为上卿。封伍员为行人之职,待以客礼而不臣。市吏被离举荐伍员有功,亦升大夫之职。散财发粟,以赈穷民,国人安之。姬光心念庆忌在外,使善走者觇其归期,姬光自率大兵,屯于江上以待之。庆忌中途闻变,即驰去。姬光乘驷马追之,庆忌弃车而走,其行如飞,马不能及。光命集矢射之。庆忌挽手接矢,无一中者。姬光知庆忌必不可得,乃诫西鄙严为之备,遂还吴国。又数日,季札自晋归,知王僚已死,径往其墓,举哀成服。姬光亲诣墓所,以位让之,曰:“此祖父诸叔之意也。”季札曰:“汝求而得之,又何让之?苟国无废祀,民无废主,能立者即吾君矣。”光不能强,乃即吴王之位,自号为阖闾。季札退守臣位。此周敬王五年事也。札耻争国之事,老于延陵,终身不入吴国,不与吴事,时人高之。及季札之死,葬于延陵,孔子亲题其碑曰:“有吴延陵季子之墓。”史臣有赞云:

贪夫殉利,箪豆见色。春秋争弑,不顾骨肉。孰如季子,始终让国,堪愧僚光,无惭泰伯。

宋儒又论季札辞国生乱,为贤名之玷。有诗云:

只因一让启群争,辜负前人次及情。

若使延陵成父志,苏台麋鹿岂纵横?

且说掩余、烛庸困在潜城,日久救兵不至,正在踌躇脱身之计,忽闻姬光弑主夺位,二人放声大哭,商议道:“光既行弑夺之事,必不相容。欲要投奔楚国,又恐楚不相信。正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何是好?”烛庸曰:“目今困守于此,终无了期。且乘夜从僻路逃奔小国,以图后举。”掩余曰:“楚兵前后围裹,如飞鸟入笼,焉能自脱?”烛庸曰:“吾有一计,传令两寨将士,诈称来日欲与楚兵交锋,至夜半,与兄微服密走,楚兵不疑。”掩余然其言。两寨将士秣马蓐食,专候军令布阵。掩余与烛庸同心腹数人,扮作哨马小军,逃出本营。掩余投奔徐国,烛庸投奔钟吾。及天明,两寨皆不见其主将,士卒混乱,各抢船只奔归吴国。所弃甲兵无数,皆被郤宛水军所获。诸将欲乘吴之乱,遂伐吴国。郤宛曰:“彼乘我丧非义,吾奈何效之?”乃与沈尹戍一同班师,献吴俘。楚昭王以郤宛有功,以所获甲兵之半赐之,每事咨访,甚加敬礼。费无极忌之益深,乃生一计,欲害郤宛。毕竟费无极用何计策,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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