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的,周暖回到村里的时候也都下午五点多了,好在刚入秋天黑得晚,外头看着还大天时亮的。
一进村口的三间大砖房是村长郑国富家的,郑国富小女儿郑明明也在二中念书,跟周暖同年级,只是郑明明她妈在县里租了房子陪读,到周五娘俩一起坐车回来,比周暖骑自行车快多了。
所以郑家老太太看见周暖这时候回来很惊讶:“暖丫头,你们今儿个放学这么早?”
周暖刚要说话,老太太又看见周暖自行车后头的行李,想到周暖家那个条件,老太太吓一跳,连忙快步走过来拉着周暖关切道:“暖丫头,你这是干啥?你这是……不念书了?”
不能怪老太太想到这里去了,村里都知道周暖书读得好,老一辈儿的都说这是村子里要出个能上北|京念书的大学生了,可惜周家日子过得不好,这孩子牵挂也多。
郑国富在家就说过好几次,说难得出这么个好苗子,这要是换成他闺女,说啥都得供着,老太太更是心软,哪能见着这么懂事儿的孩子辍学。
“不是的,老奶你别担心,是我可能要转去市里念书了,我小姑来学校跟我说的。”周暖赶紧解释。
从前要是有人这么问,周暖总是敏感地觉得人家是在同情她,所以不管是谁的帮助都拒绝了。
可现在她从老人紧握的手传来的温热里知道,老人家是真的关心她,周暖觉得真好,她现在还有机会珍惜所有人对她的好。
“老奶,我先回家做饭去了,等明明回来我再找她玩儿啊。”仔细跟老太太说了几句,周暖才推着车子要走。
作为村里念书最好的孩子,周暖这儿有点儿啥动静全村都关注着,所以这事儿也瞒不了人。
再说等周雪周静回来一说,全家就都知道了,别人还没啥,想到她那个二伯娘,周暖叹了口气,她知道就等于全村都知道了,而且还不知道得说出来点儿啥呢。
“哎,快家去吧,这孩子,你慢着点儿,东西这老多咋自己拿回来了,让你婶儿晚上坐车一道捎回来多好。”老太太放了心,笑眯眯地念叨着,“念书就好,念书就好啊。”
因为急着回来没吃午饭,又驮着那么重的行李骑了三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周暖到家的时候饿得前胸贴后背。
可看看时辰,爸妈也快从地里回来了,周暖顾不上整理东西,洗了手就赶紧先做饭。
看见锅台边上有泡在盆里的大碴子,周暖出去抱了木头绊子进来,准备烧火先把大碴粥煮上,很久不用自己烧火,周暖拿着桦树皮点了好几次才生着火,好在从小吃过的苦不少,很快就都适应了。
用木头火煮的大碴粥特别香,先用大火烧开,然后压一下火,再用小火慢熬到软绵,周暖还在里头放了大豆,又加了一点儿碱,开锅就香喷喷的。
周爸周妈特别爱吃这个,后来哪怕家里头日子好了,也还时不时煮一次,只是那时候多是用电做的,味道上差了不少。
大碴粥煮上,周暖打算去摘点儿豆角,晚上菜就炖豆角,再弄个蘸酱菜,天也有点儿凉了,晚上吃热乎的挺好。
出门看见前后院烟囱都冒烟了,各家这功夫也都开始做晚饭,想着爸妈也该回来了,周暖加快脚步往菜园子走去。
周暖家住在村子中间,周爸周成安是老小,上头有两个姐姐三个哥哥,只是大姑周淑琴和小姑周淑梅都嫁到了城里,现在留在农村的就只有周暖二伯周成军三伯周成强和周暖家,老太太老爷子跟着大儿子周成来住在镇上。
几家院子都挨着,但是属周暖家的小,是一面炕的三间小土房,菜园子也只分了前园子,整个一趟将近一亩地的后园子都是周兴成军家的。
当初分房子的时候周妈林淑娴还没嫁进来,按理说后头怎么着都应该匀出来三分园子给四房,毕竟周成军已经住了最大的房子。
但是周成军娶了个厉害媳妇儿,那是只能往里划拉,谁都别想从她手里捞去一分的主儿,园子种了就绝对不会再让出来,再加上林淑娴不是计较性子,自家人口少吃菜少,也就那么算了。
周暖去菜园子里摘了豆角,八月节前后园子里能吃的菜就少了,也就剩下最后一茬的晚豆角,茄子也只有因为天冷长不大的茄子妞儿,等下霜前就得摘下来,留着腌蒜茄子冬天没啥菜的时候吃。
又拔了些小白菜白露葱啥的,回屋里把豆角炖上,周暖想了想,又炸了个鸡蛋酱。
周爸爱吃鸡蛋酱,但是家里日子过得不好,虽说也不至于是一个鸡蛋都吃不起,可做父母的总想着把好的留给孩子吃,倒是自己亏了嘴了。
周暖在鸡蛋酱的香气里觉得眼睛有些酸,爸妈苦了一辈子,到老落了一身的病,这一回,她一定要早早把日子过好了,让爸妈不用那么辛苦。
“哎呦,你家暖丫头回来这么早?这可真是什么都由着性子来啊,想不去念书就不去,想早回来就早回来,我家俩丫头可从来不敢这样。”
还不等周暖继续感伤下去,就被外头煞风景的声音给打断了,周暖哪怕过去很多年都不愿意跟这人打交道了,也都还能一下子就听出来她的声音。
想到爸妈,周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急忙迎出去。
出门一打眼就看见二伯娘梁玉香扯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话,显然看见院子里她骑回来的自行车了。
林淑娴也没想到女儿回来这么早,但更无奈的是这个二嫂,只得笑着道:“二嫂,你家小雪和小静应该也快回来了,坐车挺快的。”
梁玉香一听得意了,拍了拍身上的灰,语调又升高了不少:“那是,这也得亏你二哥是个能干的,要不家里仨孩子在念高中,这光每周放假坐车来回的钱都不老少,淑娴你说是不是?”
林淑娴和周成安两个顿时露出有些窘迫的神情来,让孩子跟着遭罪他们这心里头一直都很不得劲儿,可前两年周成安一场大病,家里头地卖了一多半,现在两口子起早贪黑地侍弄剩下的两晌地,家里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卖地剩下的那点儿钱也根本不敢动,怕到时候闺女念大学拿不起学费,所以孩子省着不敢坐车,大人省着一年到头连块肉都不舍得吃。
她二嫂明知道她家日子不好,还非得要说这些,还是当着孩子的面儿,林淑娴疲惫的脸上越发显得尴尬。
周暖听得直摇头,梁玉香就是这样的性子,从来见不得人家一点儿好,又恨不得把自家日子过得好嚷嚷得无人不知,也就是嫁了个能干的丈夫,要不就冲着她那么好吃懒做的性子,拿啥让她炫耀去。
可你过得好就好呗,干啥非得踩别人家一脚,又没吃你的喝你的,不过现在周暖也懒得跟她计较,有跟她掰扯的功夫,不如赶紧让爸妈进屋去休息。
“二伯娘。”周暖不冷不热打了个招呼,就过去接过爸妈手里的工具,尽量语气平静地道,“爸妈,快进屋吧,我烧好水了,赶紧洗一洗,等我小弟回来就吃饭了。”
林淑娴还想说点儿什么,周暖侧过身子挡着,同时伸手轻轻推着父母往屋里去。
梁玉香还没有得意过瘾呢,自然不愿意让她们就这么走了,扒着院墙冲着周暖继续大嗓门道:“吃饭有啥急的,你这不都早放学做好了,要我说你爸妈就是把那地翻个个儿,一年也多挣不了几个……”
“二伯娘,我爸妈干一天活儿累了,要不有啥话等吃了饭再说吧。”周暖突然转头微笑着开口道。
梁玉香没想到周暖会这么跟她说话,就算脸上是笑着的,可也听出来语气不容拒绝,顿时就来了火气。
这丫头是脾气倔,但平时话却不多,有个啥也都是闷在心里,哪像现在敢这么拿话堵她,她可是长辈,这是觉得自己念书好就牛了?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脾气还见长了?
“再说,我也急着要跟我爸妈商量一下去市里念书的事儿呢。”周暖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到刚才爸妈憋气的样子,就云淡风轻又接了一句。
“你说啥?”梁玉香声音立刻高了两个八度,尖着嗓子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