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女人家,但周天济也曾试想过再次与林子衿见面的场景。是的,她叫林子衿,这个在十年前与自己结缘的女子。他本以为再次见面会像别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互话家常,但万万没想到却是今日这种火爆场面!
上个月,自己终于可以放下作为周家当家人繁重的事物拨冗赶到洛阳,去看望林子衿以了却多年心头的夙愿,但却人去楼空。本以为今生可能无缘再见,而今日却是以这种激烈的方式重逢。一向不信天意的周天济现在也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
她还记得他吗?回想林子衿见到他时的表情便已有了答案:不记得!
她当然不会记得!那时的他才十四岁,由于长期生活在随时都会被兄长和别的太太嘲笑欺负的生活环境中,他这个姨娘生的儿子严重发育不良,身高竟然比小自己二岁的林子衿还低半头。而明知道小他二岁的林子衿竟命令他叫她姐姐!在遭到他严重抗议拒绝时,她理所当然地说:“谁有能力谁就是大的,现在你归我保护,自然要叫我姐姐!”
“那如果哪天你要我保护的话,你是不是要叫我哥哥?”十四岁的周天济怯怯地问。
“当然!”
回想着当时林子衿豪气万千的表情,周天济嘴角不由溢出一丝笑容。
一旁正在禀告的执事偷眼瞄到主子千年难得一见的笑容,不由得浑身止不住颤动,暗暗摸了一把冷汗继续道:“其实我们派去的人一直好言相劝,但怎奈那个林若华仗着会些武功浑吝不听,每每都被他打将回来。眼看着新酒楼的工程不能再拖延,小的才出此下策强行把他们赶了出去。但是他们所占的屋子本来就是我们周家的产业,只是因为长期无人居住而位置又较为偏僻,才被他们姐弟二人占用,我们这么做也是天经地义。况且小的也给了他们一百两银子作为补偿。”
那可是白花花的一百两啊!执事怎么也不明白这姐弟二人得了这么大的便宜还有什么不满的,除非是还想狮子大开口!自己这么办根本没有错!但偷看主子微微蹙眉的表情,他一下子没了自信,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那头的周天济冷声道“纵使你做的合乎规矩,但没能预料到事态的后续发展而提前预防,也是你的失职。罚去你半个月的薪俸,好好自省。下去吧。”
执事听到如蒙大赦般赶紧谢退,暗自庆幸罚掉半个月的薪水总比跪在那里接受主子的无极寒冰强。毕竟这个只是没钱,而另一个却是没命!
林子衿没想到周天济会找上他们姐弟临时落脚的小旅店,而眼前这个浑身充满贵气、不怒而威的男子正坐在她的身侧隔着茶桌表明自己的来意:“林姑娘,在下此次前来一来是为致歉,希望姑娘能够不计前嫌……”
站在林子衿身后的林若华冷哼道:“致歉?强行把我们赶出房子和教唆手下打我姐姐,敢问周大爷你是为哪一桩?!”
周天济不以为意道:“两件事情均是在下督导手下不利所致,故都要道歉。”
“好一个督导不利,周大爷倒推得一干二净啊!”
“若华!”林子衿用眼神使弟弟噤声,转头对周天济道:“大爷严重了,事情的起因本是我们姐弟二人私自占用周家的房产。那虽只是个弃屋,但毕竟是周家的家产,您要收回另作他用也是天经地义,况且贵府执事也给了我们相当高的赔付。所以在这件事上其实反倒是我们有愧在先。至于昨日的事情本是愚弟无故挑衅在先,小女子更是不能怪罪。所以要说道歉应该是我们姐弟向您道歉才是。”说完,不理弟弟的闷声抗议,林子衿向着周天济颔首致歉,继续道“听刚才周大爷的话意,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是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姑娘能够答应。”看到林子衿微讶扬眉,他继续缓缓道:“鄙府有一个花圃,平时只有一个老花匠看顾,府中家人很少往来。花圃内设有几间房舍,虽然不大,倒也整洁清静。如果姑娘和令弟不嫌弃的话,可以住到花圃中来,也好有个落脚的去处。”
林子衿没想到周天济会提出这个要求,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对上他的沉稳黑眸道:“不劳周大爷费心了,我们准备明早就回老家。”林若华却急急大叫道:“姐姐,我们出来时不是说好了不再回去的吗?况且娘也一定不愿回去呀!”
林子衿紧抿嘴唇冷声道:“林若华,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姐!”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看到姐姐不容置喙的表情,林若华虽是不甘不愿,但也只得气鼓着腮帮走向门外,从周天济身边走过的时候还不忘大大地赏了他一记白眼。
似乎是早猜到林子衿会拒绝,周天济也不急于劝说,只是略微动了动颀长的身子,让自己在有些偏矮的椅子上做坐得更舒服些。
林子衿心中暗暗思讨这这位周大爷的用意,一时柳眉微蹙,陷入沉思。周天济也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沉思中的林子衿,双目露出玩味的神色。
沉默充斥着这间不大的房间,两个身份地位如此悬殊的人各怀心事地默坐在一起,如此的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的默契。
待林子衿突然反应到气氛的反常,正不知怎么开口化解时,从虚掩的门外一下子冲进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女童,直扑到她怀中哭叫道:“先生、先生,我听爹爹讲你要回老家,不要再教翠儿了!翠儿不要先生走!我们大家都不要先生走!”女童身后也跟进来七、八个差不多年岁的小童,几个孩子霎时将不大的房间填的满满的,每个孩子都用焦虑的眼神看着林子衿。
林子衿满眼含着笑意,一边擦拭翠儿的眼泪,一边道:“翠儿乖,先生是要回老家,但先生保证以后会常来看望翠儿和大家,一定不会忘了大家的。”
这时,一个较大点的男孩道:“先生,您走了后谁来教我们呀?我们根本上不起私塾,好不容易先生来了我们才可以读书识字,但先生您这一走,我们怎么办?”
别的孩子也急急应应和道:“是呀是呀,我们怎么办?”望着孩子们急切的眼睛,林子衿一时语塞。
这时门外走进一位小商贩打扮的中年汉子道:“林姑娘,大家听说您受伤了都想来看您,但又担心打扰到您休息,就只派我带着孩子们过来。以前我们从来没敢奢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读书识字,要不是您,我们每个人家里永远都不可能有人识字,更别说能凭着读书谋生了。谢谢您给了娃娃们这个机会。现如今您要走,我们也不敢拦您,只希望您能多保重,平平安安啊。”话说到最后竟是带着哭腔。
孩子们听罢全都扑到林子衿身上,紧紧攥着她的衣服,一个个涕泪俱下。
看着一会儿哄这个不要哭一会儿给那个擦眼泪,忙得手足无措的林子衿,周天济慢声说道:“刚才林姑娘已经答应住到在下的花圃,以便继续教孩子们读书。”
声音虽不大,却马上止住了所有的哭声,孩子们立刻欢呼道:“好呦!太棒了!先生不走啦!”
被设计了!林子衿愤愤地看着周天济,而周天济也老神在在地看着她,一脸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