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励办完当天能办的所有事情回到公司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一回到办公室,又一次目睹了办公室堆满了乱糟糟的东西,这次是:行军床、被褥、简易衣柜、行李箱和洗漱用品。
马励踮着脚绕过地上的箱子,提高声音:“老易,你这是干嘛?”
易至强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搬家。”
易至强在换淋浴喷头,听到马励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我习惯大的花洒。”
“所以你是打算以办公室为家了?”马励靠在门上,“原来租的房子也退掉了?不成功,便成仁?”
易至强从凳子上跳下来,拍拍手说:“我做事从来都是全力以赴,我不习惯给自己留退路。”
马励理解他这种心态,感慨道:“我明白……生活本是由大大小小的赌注组合而成,有时胜有时败,有人输有人赢。我们为了美化这些赌注,就给它们起了个名字叫“选择”,其实,这就是一场豪赌,我们都押上了所有的筹码,别无选择。”
“行了,别感慨了,”易至强一边洗手一边说:“我知道你肯定没吃晚饭,刚才我下去借工具的时候顺便打包了两份盒饭,咱们先吃饱了再说吧。”
马励也没客气,放下背了一天的大包,跟易至强对坐大吃起来。
吃着吃着,马励突然说了一句:“怎么突然有点儿相依为命的感觉?”
易至强环视了一下周边乱糟糟的家什,看了看跑了一天有些蓬头垢面的马励,突然,笑了。
一下出租车,原知秋就看到了他站在酒吧门口,名片的主人吴先生,吴正谦。
“比我想象得还要快些。”吴正谦迎上来,“准时是美德,尤其是在这么冷的天气里。”
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在室外等候第一次约会的女性,这样有绅士风度的礼遇,之于原知秋,是个崭新的体验,更别提这个人惊人的身价,她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您好,吴先生。”
“你可以叫我Charlie,”吴正谦做了个请的手势:“进来吧,别把你给冻着了。”
是个小小的英式酒吧。
两个人在小圆桌边坐定,原知秋客气到:“让您久等了,真不好意思,吴先生。”
吴正谦:“你再这么客气,我反倒不好意思了。喝点什么?”
原知秋随便点了杯果酒,吴正谦点了白啤,一边对原知秋解释道:“今天为了喝酒我特意没开车,这儿的白啤特地道,我经常会过来喝几杯。对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地给原知秋,“虽然我们不算陌生人,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把名字输入我手机里吧!”
原知秋接过手机,输入自己的号码,屏幕上竟然已经有了对应的名字,那是令人脸红心跳的:Angel。原知秋忍着羞意,把Angel换成了原知秋。
吴正谦接过电话,看了一眼,又望向原知秋,“很美的名字,跟人一样。”
原知秋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得如此笨拙,面对他毫不掩饰的恭维,也只能说出一句:“我的英文名字是Lucy。”
“那天你也是去参加婚礼的吧?喝多的是你妹妹?”吴正谦提起那天两人的初次见面,原知秋连忙道歉:“那天婚礼的新郎是我大学同学,喝多的是我表妹,真不好意思吴先生,我只顾着扶表妹,不小心弄脏了您的衣服,给您添麻烦了吧。”
“麻烦倒没有,就是等电话的滋味不大好受,我还以为我帮你叫了出租车,你会很快就联系我道谢呢。”吴正谦调侃道,“过了这么久才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歉意有点儿来得太晚了?”
原知秋也放松了神经,开玩笑道:“原来吴先生您施恩就是为了图报啊,这可不是君子风骨哦……”
“叫我Charlie,”吴正谦笑着说:“千万别给我戴高帽,我可不想作什么君子。按照君子的方式我就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那我就不好意思给你我的名片,后来我能等到你的电话吗?按照君子的方式我现在就该正襟危坐道貌岸然,不好意思跟你谈笑风生,那我什么时候才能追求到你呢?”
原知秋的心脏狠狠地震动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说出“追求”这两个字。可是原知秋不但没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很得意,正是因为自己魅力无穷,才会这么快就让一个阅尽千帆的有钱人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钱当然不是万能的,但是钱绝对是最接近万能的东西,有钱人的一次草率的示好,就让原知秋这样一个精明的职业女性陷入了她曾经无数次嘲笑过的愚蠢的沾沾自喜中。
原知秋笑着说:“是不是搞投资的人行事,都像Charlie你这样讲究效率?”
吴正谦看着原知秋的眼睛说,“当我们看中美好又有潜力的项目的时候,是这样的。”
小酒馆的灯光并不暧昧,可原知秋竟觉得气氛旖旎,是他一手将局面导入到了浓情模式,原知秋毫无所觉。
她想多了解他一些,遂问了些有关投资方面的话题,吴正谦旁征博引,讲了几个他主导和参与的投资的例子,然后总结道:“我们公司主要投资领域在IT、网络、通信、数字娱乐、生物科技等产业,有几家已经成功上市,还有些通过兼并收购成功退出,行业内认为VC参与投资的公司有10%能成功上市就足以盈利,而我们的成功率远远超出这个概率。”
都说权利是最好的春药,其实能力也是。原知秋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一样双眼蕴满了崇拜:“你真是太厉害了!”
吴正谦手臂放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但并不急切,眼睛尽量表现深情可藏不住胜券在握,“那你愿意跟这么厉害的人做朋友吗?”
原知秋绯红着脸颊做思考状,电话突然响起来,原知秋道了声sorry出去接起电话,Peter的声音传过来:“平安到达了吗?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被门口的冷风一吹,原知秋瞬间冷静下来,自己这是怎么了?刚才那个星星眼的女人是自己吗?即使他气场过于强大,自己也不该这么容易就被人牵着鼻子走,大脑完全不懂得思考,一切都脱离了掌控。
Peter没听到原知秋的回应,声音变得紧张起来:“Lucy,你没事吧?”
原知秋回过神来,连忙回答:“没事没事,现在已经解决了,真的是太谢谢你了,Peter。”
原知秋的声音非常诚恳,Peter倒有些不好意思,“没事就好,那我不打扰你了,再见。”
原知秋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吴正谦对她一笑:“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原知秋的笑容如往常一样和煦,却不似刚才那样热烈:“Charlie,做朋友当然没问题,但是我从不和别人的老公约会,我想知道我是不是该马上离开。”
原知秋眼神清澈,直视着吴正谦,而他的表情却渐渐变得沉重而无奈。
原知秋心一沉,难道等了这么久,自己还是来晚了吗?
“我不瞒你,我结过婚,”吴正谦沉默片刻后开口,声音低沉,“我太太是我在美国留学时候认识的,她甚至学历比我还高,我们感情很好。我们都喜欢户外运动,经常一起登山,滑雪,跳伞。”
原知秋已经绝望了,理智告诉她,听完这个故事就该说再见了。
原知秋感到非常遗憾。这么样的一个人,风度、气质、能力,还有最重要的财富,都是她心目中理想的丈夫人选,可是奈何使君有妇,终是无缘。没关系,她安慰自己,以后还会有更适合的人出现。即使这个人再有钱再含情脉脉,也不能推翻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自己花了这么多心血把自己培养成少奶奶范儿,可不是用来给人糟蹋成小三用的,那样的投资太不划算。
“5年前,在西班牙的一次跳伞活动中,她出事了……”吴正谦低下头,原知秋看不清他的脸,“我当时在国内开会,而她再也没有回来。”
原知秋知道自己不应该庆幸、雀跃,可是心情实在是不受控制地变得好起来,只得压低了声音说:“sorry,我不应该提起你的伤心事,我真的……sorry。”
吴正谦摇摇头,“没关系,有些事就是应该坦诚相待。我欣赏你的原则,假如你喜欢跟别人的老公约会,现在逃跑的就该是我了。”
停了下又说:“这5年,我只有寄情于工作,才能忘掉那些过去,直到,我看见了你……”
虚荣心绝对是女人最难克服的东西,它让人们拒绝镜子里的实话。这个男人有讨人喜欢的一切,身价不菲,品味超群,原知秋又一次飘飘然了,没有想过为什么他选的人,是自己。
告别的时候他体贴地为原知秋叫了出租车,“真不好意思,本来应该送你的,可是一会我还有些文件要处理,必须回公司一趟。”
原知秋站在他面前,保持着一臂的距离:“没关系,我家离这里不算远,现在也不算太晚。”
他伸出手来:“我知道有个私房菜馆很好吃,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下次一起去。”
就这样定下了下一次的约会。
原知秋也伸出手,他却在她的手上捏了一下,“车来了,早点休息,等我电话,再见。”
这就是金钱的魅力,有钱人连轻佻也是有品味的。不信你让Peter邓来捏一下试试,看原知秋会不会一个巴掌扇过去。
晚上原知秋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想,幸好没有发生什么,不然,也太快了……
唉,原知秋翻过身又叹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其实她是很想发生点什么的。
马励又一次在深夜回家,这次杨随意没特地等她,只是在马励洗漱完毕准备休息时,在自己的床上发现一张纸条:励姐,今天人品不太好,只借到2000块钱,明天我会继续努力的!你也加油哦!
落款是一个带有杨随意特色的卡通笑脸。
纸条下面放着薄薄的两千块钱。
马励坐在床上,看着那张纸条和两千块钱,静默了好久。
第二天一早杨随意起床的时候,马励已经走了。
之后的几天,马励依旧早出晚归,而杨随意,再也没借到一分钱。
跑了近十天的市场,马励把这些天的调研结果总结分析了一下,记录了厚厚的一本,人也瘦了一圈。
当真正投入到某个行业中去的时候,你才会发现,无论你做再多的准备,也还是会准备不足。
这天在跟易至强例行见面的时候,马励拿出她又大又厚的笔记本:“老易,简单汇报一下,这些天我发现很多商机,但是也有很多问题。第一,就是信任度的问题。我们如何能让商户相信我们不会拖欠他们的货款,如何能让消费者相信我们提供的都是物美价廉的优质服务?我这两天观察走访了几十家商户,说起来也都挺愿意尝试这个模式,但是几乎每个都在询问如何结款,这肯定是他们最关心的。而作为一个新行业里的新网站,如何取得消费者的信任,让他们放心把钱花在我们的页面上,是一个难题。”
易至强显然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胸有成竹地说:“我们起步初期给商户每日结算,当日到店消费的金额在第二天零点前就付给他们;待我们做大做强之后就给他们按月结算,最后我们还可以慢慢延长账期,两个月一结算甚至每季度一结算。至于消费者的信任度嘛……”易至强沉吟了一下:“除了利用我们的新模式去吸引他们,促使他们自己去比价之外,没有其他捷径可走。这个急不来,得靠我们慢慢做出口碑。”
“OK,”马励在本子上打了个对勾,记上几笔之后说:“这个问题暂时就先放在一边。下面第二个问题也是商户普遍关心的,就是消费数量的核对问题。他们想知道怎样跟我们对账?会不会出现消费者到店消费100次而我们只发出99张消费券这种情况?要知道,能争取到消费者,靠的是提供性价比足够高的服务,而降低了商户的利润,他们对账期就会有更高的要求。”
易至强点燃一根烟,慢条斯理地回答:“显然他们不了解我个人的技术水平,才会问出这种问题。你可以这么跟他们解释:消费者每支付一笔,就会在系统中生成一张消费券以及相对应的密码,这个券和密码是唯一的,不可修改的。消费者在消费时,商户可以直接登录我们网站的页面,会有专门的商户入口,券号和密码他们验证通过后才可以使用。而他们的产品卖掉了几个,使用过几个,都可以在商户界面中随时跟踪查询。”
易至强说完,马励也记得差不多了。
“好,这个问题也解决了。那么我们再看第三个问题,就是售后服务……”
“喂喂喂,”易至强打断马励,“马励,难道你以前一工作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马励茫然地抬起头:“是呀,哪里不对了?”
易至强抬起手腕给她看,“你看看,都几点了?难道你不觉得饿吗?女孩子保持身材方法有很多,不要用最残忍的这一个。现在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瘦了。”
马励不好意思地笑道:“原来八点多了啊,都没注意,天都黑了。”
“走吧,”易至强拿起外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咱们后面还有好些硬仗要打,可不能早早把本钱败光了。再说我们完全可以边吃边谈。”
马励合上笔记本,从善如流。
“这附近回民挺多,所以烧烤很出名,不用担心吃到假羊肉,”易至强带马励走进一条小巷子,找了一个大排档坐下,“要吃还得赶快呢,天再冷就不能坐外面了。哎,对了,你吃牛羊肉吧?”
“吃。”马励回答,她早已经没有了挑食的资格。
“天气有点冷,喝点酒吗?”易至强很有风度地问道。
“我酒量浅,怕喝多失态,那就太丢脸了。”
易至强也不勉强她,点了个烤羊腿和一些素菜,又给自己要了瓶小二,倒上一杯,抿了一口。
“她以前,不许我吃大排档,不许我跟别的女人单独吃饭、不许我抽烟喝酒。”易至强放下酒杯,感慨地说道。
马励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笑道,“所以你现在坐在大排档、身边坐着别的姑娘、又抽烟、又喝酒,是所谓的报复性反弹吗?”
易至强苦笑:“我反弹给谁看?反正她也不在意了。我只是……”
“只是放不下罢了。走到以前一起走过的地方会想起她,吃到以前一起吃过的东西会想起她,甚至做了以前她不许你做的事情也会想起她,对不对?”马励接口。
易至强又喝了一口酒,“作为男人,我这样是不是很没出息?你可别笑话我。”
马励给自己倒了杯水啜了一口,同是天涯沦落人,五十步何必笑百步。
马励根据自己的经验给出建议:“慢慢就好了。刚开始每时每刻都会想,然后变成一天想几十次,再然后一天想几次,再再然后几天想一次,最后别人提起,你才会想起,哦,原来还有这样一号人啊……你必须相信时间的力量,过去的总会过去,所以我们不要跟过去过不去。”
易至强调侃:“经验之谈?”
马励笑而不答,心想:算上这一次,傅青松,我这个礼拜只想了你三次。
“对了,你的钱准备得怎么样了?”易至强割了块羊肉,放进马励的碟子里。“公司已经注册好了,账号税号也都申请下来了,在招聘之前我希望我们的钱都到账。”
马励把羊肉放在嘴里细细咀嚼,却尝不出鲜美滋味。放下筷子,她轻咳一声:“再给我三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