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
一辆马车疾驰在郊外,驾车的年轻人勒住缰绳将车停在一棵树下,向车内道:“公子,跑了这一夜,下来歇歇吧?”
“好”
应声从车上下来两个人。只见男的轻裘缓带面如春风,女的由一个丫鬟搀扶着巧笑嫣然,为出行方便身着裤装愈发飘逸灵巧。
偌大的原野,透亮的露珠在草尖上颤巍巍地反射着清晨的日光。
窅娘闭上眼睛夸张地大口吸了一下新鲜空气,欢快地说:“从嘉,你看这个地方空气真好!”
“是啊”李从嘉笑道,“只是空气再好也不能果腹,我可是饿了,要赶紧坐下来好好吃一顿。”
为避免暴露身份,李从嘉和窅娘换了普通人的衣服,带着裴厚德和小玉策马奔驰,一夜间跑出了数十公里。这会儿早已是人乏马倦,急需找个地方补充体力了。
裴厚德向远处眺望一下,见远处炊烟升起似有人家。于是四人踏着青草地,雀跃着向远方走去。少时到站,原来是一处小酒馆。热气腾腾的蒸笼里,也不知道是馒头是包子,那炊烟就是从此处出来的。四个人坐定,要了几个好菜并几两酒,热乎乎的饭菜吃下肚,虽是家常酒菜吃起来却更胜往日美味佳肴。
当下酒足饭饱,又在马车内存了食粮。几个人不走市井集市,每每在原野郊区或疾驰赶路或策马徐行。李从嘉和窅娘二人更是如胶似漆,如鱼得水,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凤仪宫。
钟皇后卧在榻上,双目紧闭,口中念着李从嘉的名字,极痛苦地摇着头,“从嘉……不,不,求你们不要杀他!”
“皇后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周娥皇焦急地唤道。
钟皇后蓦地睁开眼,浑身是汗,惊恐地道:“我梦见从嘉被人追杀!”
“皇后娘娘又想念六皇子了?”周娥皇柔声道,“放心吧,六皇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钟皇后拍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但愿如此吧!”
“皇上驾到!”内侍通禀,李璟已经大踏步进了殿。
“臣妾(娥皇)拜见皇上!”钟皇后和周娥皇忙给皇上行礼。
“都起来吧!”李璟脸色难看之极,语气极为烦躁。
钟皇后和娥皇面面相觑。
“怎么了皇上?”钟后蹑脚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璟将一封书信骤然拍在案上,狂躁地道:“你自己看看吧!”
钟皇后狐疑地打开,脸上的颜色骤变,持信的手也不自主的剧烈地颤栗起来。
信上说:周世宗亲征淮南,已经大举进发滁州。
且说李从嘉和窅娘一路游山玩水,不觉已经到了滁州境内,这里是窅娘的故乡。
这日,四人到了长江边。正是春光明媚,薄雾笼罩着江面,岸边柳花纷飞,使人陶醉其间,如临仙境。忽然间窅娘发现从渺茫的江中飘过一叶孤舟,笛声悠然响起,像春风拂过江面,碧波荡漾。
李从嘉定睛看去,只见一位老翁身披蓑笠,坐在船头悠闲的吹笛。霎时间,这幅安静的景色画便有了声响,有了韵律。船头慢慢调转,李从嘉看着老人怡然自得的身影,不禁陶醉其间,心生艳羡。
随口吟道:“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窅娘也看得呆了。
李从嘉拥着窅娘,幽幽地道:“不知道为什么,此情此景,竟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窅娘会意地道,“我爹在世的时候,何尝过的不是这样与世隔绝,潇洒自如的日子!”
笛声中断,李从嘉忍不住站在岸边向老翁招手。老人向岸边看了看,手持船桨不一会儿就到了他们身边,微笑着摘掉斗篷。只见他虽年逾古稀却生得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自有一股仙风道骨。
李从嘉赶忙上前作揖道,“晚辈李从嘉不期到此,惊扰了老神仙!”
老翁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连连摆手道:“万不敢称什么神仙,老夫只是个‘江湖苦吟士,天地最穷人’!你要拜访‘老神仙’,我告诉你一个去处!”
窅娘一怔,愣愣地看着他,低声道:“这老人形貌举止俨然已经是个世外高人,不知道他口中的‘老神仙’该是何等人物!”
李从嘉点点头,忙向那老翁拱手作揖问道:“敢问那位神仙在何处修身?”
老人伸手朝树林深处一指,“入得此林,如果有缘,你自会和他相遇!”
李从嘉朝茫茫林海望了望,暗忖道:“这林子也不知道方圆几十里,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正待细问,只见老人已经摇动船桨,波纹荡漾开来,已经划出一丈远。
“谢谢前辈!”李从嘉只得招手致意。
回过头来,窅娘和李从嘉对视一下,笑着道:“佛语有说,佛度有缘人。不知道我们和这个老神仙是不是真的有缘?”
李从嘉悠然一笑,“反正我们也是无事忙,不如且行且看。”
说罢,四人上了马车,马儿嘶鸣一声向林中深处奔去。
裴厚德驾着马车,不觉已经过了半日。
小玉打开轿帘,疑惑道:“奇怪了,这林子怎么会这么大?我们跑了这半天,也看不到边界。”
李从嘉听言也朝窗外看了看,见林中几棵树木似曾相识,心中一凛,“糟了,我们迷路了!”
“是吗?这可如何是好,荒郊野岭,连个人影也没有!”窅娘忍不住叹道。
“喂!你是怎么驾车的?”小玉嘟着嘴朝裴厚德嚷道。
裴厚德叫苦不迭,“这么大个林子,也没有什么标志,我只想着一路向前跑,没想到居然在绕圈子!”
“不能怪厚德!这里人迹罕至,连路都没有。”窅娘理解地道,抬头看天色将晚,不禁担忧地道,“看来我们今晚只能在车里凑合一宿,等天亮了再作打算了!”
正说着,忽然马儿扬起前蹄,受惊地一声长鸣。裴厚德不提防,猛拉缰绳。马车剧烈的晃动了一下,李从嘉赶紧用身体护住窅娘,幸好马车没有倾翻。
“这是怎么了?”小玉嚷道,将轿帘掀开一小缝向外看去。
只见几个大汉手持尖刀,凶神恶煞的立于马前。
小玉吓得赶紧闭上轿帘,神色慌张。
窅娘忙问道;“是什么事?”
小玉语无伦次道,“糟……糟了……劫匪,我们遇见劫匪了!”
李从嘉向外一看,只见马车前面是几个健硕的汉子,打着赤膊,个个凶神恶煞。一个人手里拿着尖刀横在裴厚德脖子上,操着北方口音威胁道:“车上的钱拿出来,省的见血……大半夜的,老子可没那么大耐性!”
裴厚德哪儿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浑身哆嗦。
李从嘉下了车,镇定地道:“你们就不怕官府追究吗?”
那贼笑道:“官府?你说的是哪国的官府?连金陵都是周朝的,哪个官府敢拿我们?”
李从嘉凛然道:“不管谁的管辖,到底也有个规矩,容不得你们拦路抢劫,欺压百姓!”
群贼不耐烦地催促道:“别跟他废话,这年轻人长得斯斯文文的,原来是草包一个!”说话间一齐拥上来,“到车上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公子快走,别管我!”裴厚德大叫道。
李从嘉料想劫匪劫财必不会伤了裴厚德性命赶忙上车,想驾车冲过去,谁知他刚拿起马鞭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手腕,那人轻轻一拉就将他脸朝下摔在地上,额头“彭”的一声撞到了地上的石块。
“从嘉,你怎么样了?”窅娘见李从嘉受伤,慌张地冲出来,看见他额头大片渗出的血,吓得手足无措,“天哪,怎么办?”
几个冲在前面的大汉看着月光下窅娘姣好的面容,淫笑着道:“原来还有个美人儿!”说着一步步向窅娘走过去。
“你们谁也别动……谁往前走一步,我跟他拼命!”裴厚德大叫道,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夺了把尖刀一下子挡在李从嘉和窅娘的身前。
“姑娘,不要抓我们家姑娘!”小玉哭着从车上下来,不顾一切地跪倒在那些人面前,“抓我吧,为了姑娘,我死都愿意!”
李从嘉睁开眼,虚弱地道:“好玉儿,不要哭……”他伸出手指向马车,向为首的劫匪道,“车上有些盘缠,都是你们的了!留下这两个姑娘性命,我跟你们走。到金陵把我交给皇上,你们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把你交给皇上?”为首的盗匪笑道,“你骗三岁小孩呢?别说你的打扮不像皇亲国戚,就算你是,咱们见了皇上岂不是自投罗网?”
“大哥,这车上真的有钱!”一个人上了马车,手里拿着大包的银子兴奋地叫道。
“哈哈哈,看来我们今天有福了!”盗匪看见银子眼里放出贪婪的光,顺便捏了下小玉的脸,“财色双全呐!”
窅娘看着身边的小玉,又看看倒在地上的李从嘉,血还在继续流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她绝望地仰天喊着:“天哪!难道我们该命绝于此吗?谁来救救我们……”
只听见夜空忽然一声断吼,“盗贼休得猖狂!”
说时迟那时快,好似从天上掉下一个壮士,身影至处已经倒下两名大汉。众劫匪见状一拥而上,将壮士围起来。借着月光,窅娘定睛看去,只见那好汉身材魁伟、体形彪悍,年龄不到二十岁,留着络腮胡子,身手矫健,一边打斗一边大叫着。打到猛烈处,索性脱下外衣,赤膊上阵。奈何劫匪人多势众,手持利刃,个个凶狠歹毒,壮士赤手空拳左躲右闪,眼看就要吃亏。
窅娘看得心惊肉跳,绞着手,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裴厚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闪到窅娘身边,示意她先带着李从嘉上车。
窅娘恍悟,小心地搀起李从嘉坐进车里。手脚麻利地拿出备用的纱布和药膏,将他额上的血小心地擦拭了,用干净的纱布细致地包扎好,见血不再渗出来,才舒了一口气。掀开轿帘向外望去,只见壮士陷在包围圈中和众贼拼斗,一个莽汉瞅准一个空缺从壮士的身后飞起一脚,壮士一惊,飞快地转身,不料脖子上已经被架了一把雪亮的刀。一时间寒光闪过,众人飞刀向壮士砍去。
窅娘吓得赶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下去。
“呔!你们这群狗贼,欺人太甚!”
一声粗矿有力的怒吼响过,窅娘再睁眼看去,壮士已经腾空跃起跳出包围圈。众劫匪扑空,一个个趴在地上,狼狈不堪。
“我就知道你需要我!接着!”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窅娘循声望去,只见从林里又出来一个少年男子,羽扇纶巾,英姿飒爽,只是力气却稀松。两手端着一把铁锤,弯腰驼背却掷不出去,索性扔在地上,飞脚踢过去,锤子由着惯性一股脑滚到了壮士身边。他却“哎呀”一声将自己的脚抱在怀里,疼得呲牙咧嘴。
窅娘见他滑稽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伏在车内的李从嘉不禁疑惑道:“这种危急情况你还笑得出来?”
窅娘将他的头按下去,嗔怪道:“你别动,好玩儿着呢!”
那壮士也无奈地摇摇头,一只手拎起铁锤,髯眉直竖,“你们以多欺少,算不得好汉!刚才俺是没有使出全力,这次你们尽管放马过来!”
“冲上去!”众劫匪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叽里哇啦冲上前去。
壮士铁锤在手,上上下下舞得虎虎生威,十几个大汉竟然近不得他身。
窅娘暗想着,这样打下去肯定会出人命,到时候连累了这壮士吃官司岂不冤枉!于是掀开轿帘向外喊去:“别打了,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快逃命吧!”
这么一喊,果然提醒了劫匪,一个人醒悟似的抬头,向马车上望了一眼,眉头一皱,就打上了坏主意。
他悄悄退到后方,慢慢靠近马车,准备趁人不备连人带车一起挟走。壮士余光一瞥,发现了他的阴谋,他眼疾手快,挥起一锤向他面门上打去。
窅娘惊呼一声,只见那铁锤“啪”地一声打在树上,震得地动山摇,碗口粗的树干生生从中间断成两截。直吓得众人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马儿受惊,一声长鸣,狠命地向前跑去。
窅娘又发出一阵惊呼,身体跟着向前冲了一下,接着就是剧烈的震颤,直颠得人翻江倒胃,受惊的马儿已经拉着窅娘和李从嘉飞快地奔驰在林中了。
裴厚德和小玉恍悟过来,哭喊着向前追去。
“公子!”
“姑娘,等等我们啊!”
众劫匪早已噤若寒蝉,呆立在当场动也不敢动。
壮士冷哼一声,愤而将锤扔在地上,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
“壮士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众劫匪鬼哭狼嚎,全然没有了方才的神气。
壮士不屑道:“去去去,滚回去吧!”
“虎子哥,你还不快去追?”那林中少年闪身出来,提醒道。
壮士方抬头看去,夜幕下的林中,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