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坐下来,别总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好不好?太后赴宴去了,慈宁宫的一众宫人也都跟着去了,就剩咱们这些子粗做宫人了,你瞧瞧他们哪个不是寻摸个舒服地儿赏月用膳的?咱们这又算得了什么?平日里瞧你莫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也算是个胆大的主儿,怎么现在没来由得怕成这般?”南生被轻许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一边扯着轻许坐下,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推到轻许面前,一边含笑道,“打开瞧瞧。”
“这里头是个什么东西?”轻许一边闻着,一边动手拆开那黄油纸包,一瞧见里头是个巴掌大小的圆饼子,轻许不由得一怔,小心翼翼问道,“这是……月饼?”
南生挑眉:“怎么?你以前都没有吃过吗?”
“从前在浣衣局倒是吃过一次,”轻许缓声道,“只是没有这块圆饼这样精致罢了,所以乍一看竟不相信还有这般漂亮的吃食。”
南生瞧着轻许低垂的头,轻许的头发比之别的宫女显得毛糙了些,但是在月光下,那毛茸茸的头发却生出了许多温柔来,不知怎么的,南生忽然就想伸手去摸一摸轻许的头发,想去试一试那种触感会不会和自己想象的一样。
只是刚一生出这样的想法,南生就觉得很是荒唐,忙得就将双手背到身后,生怕自己真会忍不住似的。
轻许垂头看着纸包里头那块月饼,精致漂亮的不像是用来吃的,倒像是个斧凿刀刻的玩意儿是的,泛着油光的饼皮上,工工整整地印着“花好月圆”四个小楷,真是好看,也真是稀罕。
轻许也曾经吃过一次月饼,应该是碧姑姑得了赏,带回了两块月饼,就留了一块给她们姐妹,姐姐舍不得吃,都留给了轻许,轻许三口两口就吃光了,味道实在太好,以至于吃完之后轻许还哭着喊着要再吃一块,姐姐哄了轻许半天都没用,气得姐姐后来还动手打了轻许一顿,轻许这才消停,然后就抽抽搭搭地钻进了窝棚里头睡了。
姐姐哄了轻许半天都没用,气得姐姐后来还动手打了轻许一顿,轻许这才消停,然后就抽抽搭搭地钻进了窝棚里头睡了。
那是哪一年的中秋节呢?
是五岁那年?
还是四岁那年?
轻许现在都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她却记得清楚那块月饼味道极好,似是她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但是即便那样,她却夜不得不承认,那块月饼的模样和面前的这块月饼根本就没得比。
这块月饼的味道肯定会更好吧?
轻许心里忖度着这月饼的味道,但是心中却没生出半点欢喜来。
不知道是因为这是第一个没有姐姐的中秋节,还是因为这是认识始休之后第一个中秋节。
现在始休会在哪儿呢?
始休也能有月饼吃吗?
轻许忽然就自嘲地笑了,她怎么还一直当始休还是那个在乾西宫嗷嗷待哺的小孩儿呢?
“下午我去御膳房那边的时候,正好瞧见月饼刚出炉,那香味简直都要把人给熏晕了,不用尝也知道味道好得很,听御膳房里头的人说,这些子月饼是要送到各位大人府上的,我好说歹说才用了一两银子从公公手里头换了这么块月饼来,只是在怀里捂了这么半天,到底还是有些变了形,你尝尝看,味道可还好吗?”
现在,陪在她身边的,是南生。
没有姐姐,没有始休,只有聒噪得让人……心酸的南生呢。
“南生,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对我这么好。”轻许抿唇道,这样的话一开口,轻许就有些后悔,但是不说却又心堵得难受。
南生的眼神蓦地就暗了下来,半晌才自嘲地勾了勾唇:“沈轻许你根本不要良心不安,我不是对你好,我只是习惯了。”
“习惯了?”轻许不解,蹙眉问道,“习惯什么?”
“是啊,可不就是习惯了,”南生苦笑道,“习惯了照顾我母亲,习惯了这么多年,习惯一直这样事无巨细地照顾一个人,母亲走后,我都觉得自己个儿的半条命都跟着一并去了,虽然她活着的时候,我心里未必会知道这些,但是当我把她亲手埋葬之后,当我彻底失去她之后,我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轻许,你可能比我更加了解这种失去,所以当走进净身房的时候,别的人都哭嚎一片,我却始终没觉得有什么难过,左不过是丢了件东西,反正整颗心早就被掏空了,所以又能如何?”
“轻许,浑浑噩噩在净身房躺了两个月,我以为这就是我日后的人生,半死不活、半人不鬼,但是轻许,一出了净身房,我就遇见了你,呵呵,那时候的你,也同样是同样的半死不活、半人不鬼,像极了那个时候的我,也像极了从前的……可怜的娘亲。”
“那时候的你,也同样是同样的半死不活、半人不鬼,像极了那个时候的我,也像极了从前的……可怜的娘亲。”
“轻许,我打一开始就觉得我们是一条道上的人。”
说到这里,南生觉得自己情绪太过激动,所以自己动手倒了杯水,送到口边,一口气喝了个精光,一边伸手抹了抹嘴角的水珠,虽然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但是不知怎的,在萧瑟秋风中,这样的南生颇有股子让人挪不开眼的魅力,轻许不由得就多看了两眼。
轻许一直不觉得南生是好看的,但是这个时候却也不得不承认,南生自有他的一种风姿,而能拥有这种风姿的,绝对不应该只是个粗做太监,这举手投足间倒似一位久居上位的高门贵子。
而且,还是一位少年老成的高门贵子。
轻许不由得想起了始休,那个一开始茹毛饮血的野蛮小孩儿,那一双幽绿的眸子,曾经是她的噩梦,后来却渐渐地在相互靠近相处之后,她却从开始觉得那小孩儿一身子说不出来的华光尊贵。
就像面前的南生,初始,只觉得他是个聒噪烦人的,今时今日,在这如银月色下,她倒觉得这样的南生,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同寻常。
“轻许,那个时候,要不是有你让我忙前忙后地照顾着,我其实未必能有今日这般精神,轻许,你可能不会知道,你其实就是我的那根救命稻草,你更加不知道,我心里头对你有多感激,”南生轻叹一声,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轻许道,“所以轻许,你不必良心不安,也请你不要拒绝,至少在今晚。”
是啊,至少在今晚。
你我都是亲人新丧,孑然孤苦,所以至少在这个合家团聚的时候,不要说出那样生分的话。
至少在今晚,让我们相互取暖。
轻许其实并不能十分理解南生的意思,到底还只是一个七岁大的孩童,不管经历过什么,但到底年岁是不能走捷径的。
轻许只知道,这个时候的南生很孤独,也很伤心,这个时候,她最好缄口不言,还得坦然收下这块来之不易的月饼。
虽然,对她来说,也有些难消受。
未等轻许开口,却蓦地听到外头传来孙德海的声音传来——
“太后回宫!”
两人皆是身躯一震,这个时候已然是来不及下假山去迎驾了,但若是被人抓住了,私自攀爬假山,也是罪名一条,轻许急的跺脚,一边小声抱怨南生:“你不是说养心殿那边的晚宴要两个时辰才会结束的吗?怎么不到半个时辰,太后便就返回了?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