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个子家丁:“你?跟老子见田爷去!”一摆手,几名家丁拥上,抓起郑板桥,推出门去。
酒家半晌定下神来,自言自语地:“血火之灾……救星……神,真神!”
十三
野外路上。大个子家丁等骂着、推搡着郑板桥向田府走去。
田府大院内,火把通明。
墙边吊着几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百姓,还有一群百姓偎集在墙边。
田廷林、毛掌柜、瘦子及郭先生等站在台阶上。
五什子在训斥着:“……借粮当还,这是老辈子的规矩!哪个敢到外边去张嚷,骂各位老爷,这就是样子!”
一个家人走来说了句什么,田廷林满脸凶气,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威严地:“带上来!”
五什子:“带上来!”
家人跑去。大个子家丁等拖着郑板桥来到院中。
郑板桥被推倒在地,五什子等家丁手持皮鞭、棍棒围上前来。
田廷林嘿嘿冷笑:“好一个瞎了眼的老东西!抬起头,看看老爷是谁?”
郑板桥低头不起。
田廷林:“让他抬起头来看看马王爷几只眼!”
家丁欲要上前,郑板桥抬起头来。
田廷林猛地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瞪着眼睛。毛掌柜、郭先生等也一齐惊住了。
郑板桥起身,冷笑:“田廷林!”
田廷林大惊失色,呆若木鸡。
毛掌柜、瘦子等“扑通”跪地:“郑大人,饶命啊!……”
被逼在墙边的百姓们认出郑板桥,围过来,一齐跪倒:“郑大人!救命啊!……”
郑板桥神色冷酷,走到田廷林面前。田廷林浑身冒着冷汗,颤抖着。
郑板桥突然哈哈大笑:“田大人何必如此!”指指跪在地上和吊在墙边的百姓:“百姓无辜,放掉如何?”
田廷林:“是……”
郑板桥:“天干地旱,百姓无以活命,所借粮米不还如何?”
田廷林木然地:“……是……”
郑板桥指指案上的一堆借券,威逼地:“借券作废,烧掉如何?”
田廷林全身打颤,但也只好点头。
郑板桥目视毛掌柜、郭先生、瘦子等:“你等粮米,百姓借一还一可好?”
郭先生:“遵大人之命。”
毛掌柜、瘦子等也只得应着:“遵大人之命。”
“好”!郑板桥示意百姓们起来,道:“各位乡绅体谅你等苦衷,春上粮米借一还一,不加利息,田大人则决意烧券,将借粮赈济你等,你等可是赞同?”
百姓欣喜若狂:“多谢青天大老爷!”
郑板桥威严地:“点火,烧券!”
院中升起一团大火。火光映着郑板桥与百姓们的笑脸。
田廷林颓然地倒在地上。
十四
日。县署后院。
砚耕手捧画本,在竹丛旁画着竹。她边画边哼着:“……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王凤在一旁浇着花草。
砚耕:“王爷,你说我老师算不算‘壮怀激烈’?”
王凤:“夸你老师来着?”摇着脑袋:“甭夸,再夸,你那老师把天也能捅个窟窿出来。”
砚耕放下画夹:“哎……”
王凤:“好,好!快画,待会儿看他不刮你的鼻子!”
砚耕噘噘嘴,又画起来。
郑板桥从屋内出来:“你们一老一少褒贬我来着!”
王凤一笑,埋头浇花。
砚耕扑过:“老师。”
郑板桥拿起她的画夹,翻阅着。
砚耕顽皮地:“齐好?”
“齐好?”郑板桥想了想,指着她的额头:“土语!”看着,又颇为满意地:“齐好,齐好。”
砚耕笑了。郑板桥又翻开几幅,皱起眉头:“这是怎么画的呀?”
砚耕:“这是写意,又不是作画。”
郑板桥:“写意就该这等潦草?”
砚耕不经意地撇了撇嘴。
郑板桥:“你看这幅,浓枝大叶,没有一点破阙之处,稍一涂抹,岂不成了柳枝杨叶?”
砚耕吐了吐舌头,拿过画夹藏到身后。
郑板桥严厉起来:“写意不好,作画如何就好?如此小小匠心尚不刻苦,怎能求得更大进取,嗯?”
砚耕望着他的脸,抹起眼泪来了。
郑板桥:“莫哭,莫哭嘛!”
砚耕更感委屈,哭出声来。
郑板桥有些慌了:“看看,看看……”
王凤走过:“人家女孩儿家,能经你瞪眼睛来着?”示意让给砚耕说好话。
郑板桥自嘲地晃晃脑袋,为砚耕擦起眼泪:“莫哭砚耕,莫哭砚耕……老师是好心,啊……”
砚耕止住哭娇嗔地望着他。
郑板桥:“砚耕,老师跟你一起作画好不?”
砚耕破泣为笑。王凤连忙搬过一张小桌。
郑板桥指着窗户上的一片竹影,边讲边画起来:“老师小时候画竹,就是从窗户纸上开始学的……画墨竹,分为立竿、添节、画枝、画叶四法。起笔先立竿留节,梢与根要短……”
旁边,王凤默默地笑着,又浇起花来……
郑板桥讲授完,砚耕揣摩着画起来。郑板桥看着、指点着……
旁边王凤提着水桶走向前院。
砚耕作完画,眨着眼睛:“老师,爹爹说你画了一辈子竹,你干吗老画竹呀?”
郑板桥:“老师喜欢竹哇。”指着竹丛:“砚耕你看,这竹挺挺拔拔,正直无私,不需浇水施肥,却用绿荫翠影妆点人世,这不是德吗?这竹坚韧不拔,不屈不挠,风霜雨雪任怎么凶狂,亦压她不倒,这不是节吗?这竹蓬蓬勃勃,亭亭玉立,使人一望便感到生机常在,落落大方,这不是形吗?有德、有节、有形,这竹子老师能不喜爱吗?”
砚耕回味着:“老师,做人也应当像竹子那样有德、有节、有形是吗?”
“对。”郑板桥意味深长地:“画竹要用笔画还要用心画,要画到心里,懂吗?”
砚耕思索着……
前院。王凤提着一桶水走来,传来了敲门声。
王凤开门,郭先生站在门外。
郭先生:“郑大人可在?”
王凤打量两个仆人抬着的礼箱,问:“送礼?”
郭先生:“小人是想……”欲进门。
王凤拦住,一指门上的木牌:“你这先生认字不认?”
门上木牌:“送礼者二百大板”。
郭先生骇然退去。王凤笑了起来。
郑板桥走出,王凤指着郭先生的背影说着。郑板桥若有所思。
郭家园。小巧玲珑,颇有江南特色。
花廊前,郑板桥与郭先生朗声大笑。
郭先生:“郑大人来潍主政不过数月,已令我等不胜钦佩之至。”
郑板桥:“岂敢,岂敢。潍县能有郭先生这样的开明之士,板桥相见恨晚。”
二人走进一座水上小榭。
郑板桥推心置腹地:“板桥本是扬州书画之人,于知天命之年别乡离故,来此作一知县小吏,不过是想为国为民捐一微薄之力。潍县土民尚能减灾增福,板桥之愿足矣!”
郭先生大为感动,连连点头。家人送上茶,二人观赏园中景色。
郑板桥:“先生园内翠竹丛丛,想是也有作画之癖?”
郭先生:“小人不过略通一二,怎比大人神笔,千金难买。”
郑板桥:“板桥之画,贵则千金,不贵则分文不取。郭先生不弃,日后定当相赠。”
郭先生喜上眉梢:“多谢大人。”
高先生和砚耕走来。高先生递上一卷“白浪河治理图。”
郑板桥看过,递给郭先生:“先生看如何?”
郭先生:“此乃潍县百年之利,大可一为,大可一为!”
高先生:“只怕莱州府及田廷林之辈从中作梗。”
郑板桥:“这倒不怕。”怀中掏出一封书札,道:“皇上派高斌高相公放赈山东,我近日即去济南领赈。见到布政使等,自当力请。”
十五
济南,大仓。仓上大书“皇赈”二字。
一队民夫在向车上装运粮米。
郑板桥、主簿站在一边,捋须而笑。
郑板桥:“赈粮运回,需妥善处置。我待布政使召见后即回。”递过一封书札。
主簿接过,点头。
大明湖。郑板桥身着长衫,与王凤在游览。
历下亭、小沧浪、北极阁……
市区街头。郑板桥与王凤边走边指点着、观赏着。
郑板桥看到“高记狗肉铺”的牌子,喊住王凤,要他去买。
王凤拉他走,他不肯,只好掏出碎银,走进狗肉铺。
千佛山下一亭。狗肉放在石桌上,郑板桥得意地吃着,又向王凤伸着手。
王凤似乎并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彩釉酒壶,递给他。
郑板桥“嘻嘻”地笑着,对王凤:“吃,吃!”
王凤:“我不像你,见了狗肉就没命了。”
郑板桥边喝边吃边说:“呃……此乃世间……上好之物……不吃岂不是……”
王凤笑着,也吃起来。
半山寺内。郑板桥与王凤在观赏佛像。
一幅字匾前,郑板桥以手代笔比划着,同时瞥着王凤。
王凤:“喝上几杯黄汤,手就痒痒了。这里哪儿来的笔墨?”
郑板桥无可奈何,笑笑。
一侧的大殿前坐着一个老和尚。殿廊里挂着几幅字画,其中还有郑板桥的一幅墨竹。
一位游客向老和尚请教什么,老和尚不予理睬。郑板桥走来,老和尚瞥了一眼,也没有在意。
郑板桥指着墨竹对王凤讲着什么。郑板桥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字画。
老和尚瞟了郑板桥几眼,站起,指着旁边一个木几道:“先生,坐。”回头向殿内吩咐道:“茶!”
郑板桥点了点头,继续观赏。
老和尚打量着他:“先生贵姓?”
郑板桥似理不理地:“郑。”
老和尚瞟了眼那幅墨竹,指着殿内一张木椅说:“先生请坐。”同时喊着:“泡茶!”
郑板桥只好进殿坐下。
老和尚:“郑先生似是书画中人,不知与那位画竹的郑板桥可曾相识?”
郑板桥:“在下正是。”
“哦……”老和尚连忙起身施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指着上首一张雕花大椅,道:“大人请上座,请上座。”
一个小和尚端上一杯茶来,老和尚连忙挥退:“泡好茶!泡好茶!”
郑板桥端坐不动,老和尚又请,他只好移坐上首。
小和尚端来一杯好茶,老和尚亲手送到郑板桥面前,点头哈腰地:“郑大人书画天下无双,今日光临,定请留下一幅。小僧三生有幸!”
郑板桥一笑:“有纸墨吗?”
“有有有。”老和尚大喜过望,连忙亲自端过笔墨,铺好:“郑大人……”
郑板桥起身提笔:“写幅对联如何?”
老和尚连连施礼:“山门有幸,山门有幸。”
郑板桥厌恶地瞥了老和尚一眼,一挥而就:“坐请坐请上坐,茶泡茶泡好茶”。
王凤嘻嘻地笑着,郑板桥搁笔,随即离去。
老和尚眉飞色舞地拿起对联,念着:“坐,请坐,请上坐……茶,泡茶,泡好茶……”忽然,他悟到了什么,一屁股坐到地上。
十六
趵突泉,柳绿水清。
泉边小亭,郑板桥与一班官吏、学士品茗交谈。
一老年官吏:“板桥先生书画闻名,敢请为老朽书赠一幅?”
郑板桥爽快地:“这有何难!”
一学士端过笔墨。郑板桥起身,众人围拢。
——一杆青竹挺拔。
众人:“好!好!”
郑板桥:“一杆太瘦。”又画一杆。端详着:“嗯,够了够了。”
老年官吏尚觉不足:“再画一杆,再画一杆。”
郑板桥再画一杆,不觉摇头:“生拼硬凑。”
“多谢,多谢。”老年官吏喜出望外,就要取画。
郑板桥抬手:“尚可一救。”又画一杆,搁笔。
——四杆青竹疏密相间,亭亭玉立。
“妙!”“好!”“不愧高手!”
一年轻官吏:“先生何不题诗一首,再增雅兴?”
“也好。”郑板桥提笔,问:“题些什么?”
老年官吏:“神笔一挥成厚意……”
学士:“墨竹四竿赠友人。”
众人:“妙!”
郑板桥淡然一笑,写起:
一杆瘦 二杆够
三杆凑 四杆救
众人回味,抚掌而笑。
一中年学士:“也请板桥先生为晚生画上一幅可好?”
郑板桥:“换纸!”
学士大喜,连忙换过宣纸。
郑板桥挥笔,一幅竹石图顷刻画成。
郑板桥:“也要题诗?”
学士:“正是。”
郑板桥:“先生祖上可是山东?”
学士:“世居山东。”
郑板桥即刻题诗:
满目黄沙没奈何
山东只是吃馍馍
众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园内花廊。山东布政使由一行人陪同走来。
布政使来到趵突泉边,瞥了眼小亭,对一随从官吩咐了句什么,走进旁边的大殿。
大殿内。郑板桥参见布政使。
布政使颇为不满地:“……你跑到济南,为何又四处狂言哪!”
郑板桥:“下官等方才只是助兴,并无狂言。”
布政使:“有人告你在潍县欺侮乡绅、干涉盐政,可有此事?”
郑板桥:“大人详察。下官此次求见大人,一为禀报潍县豪富、盐道、盐差欺压盘剥百姓,二为兴修水利,根治白浪河水道……”
“这些你不要对我说。”布政使一摆手,声调变得柔和起来:“沈御史明日就到。”
郑板桥惊喜交并:“沈御史?恩师?”
十七
山东巡抚大衙前。鼓乐震天,山东巡抚、布政使、盐运使等大小官吏,衣冠齐整跪于地上。
郑板桥跪在末排,急切地向前探望着。
一幅“钦差”大纛。
一行威严仗列。
一顶大轿停住,沈椒园英姿神采,下轿。
沈椒园由山东巡抚、布政使等陪同,步入巡抚府大衙。
巡抚府后院大门前。一班官员求见沈椒园。
一随行官:“钦差大人正在召见州府官员,请各位先回。”
后院大厅。几位州府官员告退,沈椒园目送众人离去,无意中,发现侧房里摆着几箱礼品,顿时恼怒。
沈椒园:“回来!”
州府官员不知为什么,连忙回身。
沈椒园一指:“这些可是你等送的?”
一州府官员:“是小人们的一点孝敬。”
沈椒园:“岂有此理!皇上派我南下,乃是除暴安良,你等有何劣迹要我袒护不成?”
州府官员大惊失色,一齐跪地。
一知州:“小人等该死。小人等实出好意,决无此念。”
沈椒园:“当今皇上至圣至明,我等臣僚当以‘清’字为立身之本,报君效国留芳百世。你等须当记取!”
“下官等记取!”
“谢钦差教诲……”
沈椒园摆摆手:“礼品各自带回,再有此事定然不饶!”
州府官员们连忙起身,亲自搬起礼箱……
十八
潍县城关街头。主簿等押运赈粮来到,百姓欢呼雀跃。
主簿把郑板桥书札交给县丞,向他说着么。县丞晃着脑袋。
街上。常平仓门前。
百姓们正在领取赈粮,五什子和一班家丁背着大麻袋赶来,砚耕上前阻拦,被推到一边。
砚耕跑上高台向县丞报告。县丞看了看,又闭着眼晃起脑袋。
躲在墙角的毛掌柜、瘦子等,一齐吆喝家丁抢粮。
领赈的百姓被挤到一边,成袋的粮米被搬走。
砚耕撒腿跑去……
县署院内。砚耕跑进,向大个子衙役等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