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来时,慕清颜正在帮着一个储户填写存单,耳边响起一声试探的轻唤:“颜颜。”
似被雷击中,她猛地抬头。
眼前那年轻的脸庞比原来成熟沉稳了许多,商场上的磨砺让他更具了男子汉气息。跟安澜小聚的时候,常听她说起。商场上,企业间互有往来是正常的。渐渐的,李昭的消息在她耳边再也掀不起波澜。
此时,他们坐在银行旁边一家安静优雅的咖啡馆里。
“颜颜,这几年过得好吗?”
慕清颜抬起眼皮,纠正他。“李昭,我们不再是恋人关系,颜颜这个称呼请你能改了。”
“颜颜,你还在恨我?”李昭一脸愧疚。
慕清颜冷笑。
恨?曾经是有的。彼时,姐姐离去,她的世界塌了。在寂寂深夜辗转难眠的时候,她心里想着他,暗自清醒,还有他在身边。他成了她坚强活下去的支柱。
谁知,她唯一的支柱也会离她而去。
她恨他薄情寡义,恨他见钱眼开,恨得恨不得扎自己几刀。
即使那么狠,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淡了。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手段。
“不恨了。”她平静地说。换位思考,那时如果出了事的是自己的亲人,她也会抛开自己的儿女情长义无反顾的。
说来,在这点上,她跟他是同类人。那就是对亲人的感情远比对恋人深厚。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亲情和爱情只能选择一个的时候,她也会选择亲人。
亲人跟她血脉相连,无论是亲人没了她,或者让她失去亲人,那都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而恋人不一样。李昭没了她,可以结识新的女孩子,照样过得好。若干年后,回首再看那年轻时的一段旖旎情事,只剩淡然一笑。
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能在人生路上携手走过一段那就是前世修来的缘分。珍惜,珍重才是。
李昭沉默地看着她,想看见她心灵深处。
可她也变了,更加淡定从容,波澜不惊。几年不见,修炼得越发沉静恬淡。
他看不清她所思所想,看不到她心灵深处。
李昭难掩失落。“我跟安澜要你电话,她不给。要不是在这里遇上,你是不是想躲我一辈子?”
慕清颜挺直了脊背,仍旧从容地看着对面的人。“我以为,男人和女人分手后,不该再有交集。什么做不成夫妻做朋友,那都是假话。可能吗?”
她问他:“如果让你妻子知道你还跟前女友来往密切,她会怎么想?无论男人女人,结了婚就该有责任心有担当。兀自沉湎于过去往事,没意思。人不都得往前看吗?”
“颜颜!”李昭低低唤她,“我知道你还在怪我。不然,为什么一直没交男朋友?”
慕清颜笑出声来。“李昭,做人不能太自信哦!”
李昭使劲儿眨眼,让眼底的湿意隐去。“颜颜,别那么对我。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三年多了,我们三年多没见了。”
慕清颜低下头心里一声沉重叹息。是啊,三年了。姐姐去世三年了,跟李昭分手三年了。这三年里,她还失去一个孩子。
沉重的三年。
见她软化下来,李昭轻声道:“我虽然成了滕发的总经理,吃穿不愁,可是,也有不如意的。结婚好几年,连个孩子都没有。看着别人都当了爸爸,我羡慕的要死。”
慕清颜骂自己心肠太软,见不得别人难过。见对面的人无比落寞,她缓和语气问:“身体有问题?”
李昭点点头。“她不行。”
慕清颜不知该怎么劝慰他。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人生哪能都是圆满的。
“多找几个大夫看看。最好找中医。我们行里一个姐妹四十岁了还没孩子,找了一个知名老中医吃了半年汤药,前两个月怀上了。因为怀孕,工作都不要了。不然,有时间我跟你问问?”
李昭急忙点头。“那最好了。对了,你手机号多少,我记下。”
慕清颜说了自己手机号,他打过来,然后,存上。
李昭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慕清颜手机响了起来。
她看了李昭一眼,:“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颜颜,你在哪儿?你同事说你提前走了。”慕清颜这才记起来,如今,自己有司机接送了。那个司机就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杀伐决断的严总。
严谨在病中还这么敬业,真让她感动。她跟他开玩笑说,打算送他一面锦旗,以兹鼓励。
李昭见她唇角噙着浅浅笑意,像热恋中的样子,禁不住问:“谁呀?”
“我姐夫。”
李昭还没来得及反应,咖啡店的门就被推来,进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严谨没料到她跟一个年轻男人在一起,目光沉了沉,恢复正常。
慕清颜起身,李昭也起身。
李昭打量严谨的时候,严谨也打量着他,是那种研判的打量。
“李昭,我姐夫。姐夫,这是李昭。”
严谨点点头,主动伸手跟他的轻轻一握。
滕发企业跟严氏集团有些业务往来,但都是下边的人经手,他也不过问。至于李昭这个人,严谨更未刻意打听过,他觉得,没必要。
李昭也是第一次见着严谨本人。
严氏老总素来低调,他也是从财经报纸见过几次。据说此人生活相当规律,自从妻子去世,他基本都按时回家。所以,无论在纸醉金迷的夜店酒吧,还是金碧辉煌的私人会所基本看不到他的身影。更不要说在一些街头小报八卦周刊上看见他的绯闻了。
此时,见天人一般的严氏总裁跟身边的女子站在一起,他突然有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在他还未来得及理清的时候,严谨开口了。
严谨仍然那么冷淡疏离,跟谁都这个十万八千里。
“你们朋友难得相聚,不然,我晚些过来。”
“不,我们谈完了。”慕清颜说。然后,转头跟李昭说道:“等我打听清了,给你打电话。”
李昭说了声“多谢”,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消失。
坐进车里,慕清颜想起来,问他:“陈伯伯最近忙吗?”
严谨微微侧头上下打量她一眼,“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李昭。”
严谨眸色深了一分,脚下油门一踩,车子窜了出去。
慕清颜吓得“呀”了一声,说道:“李昭妻子不孕,他们想要个孩子。我给他推荐中医。我们班上有个大姐就是中医看好的。我刚才突然想起了陈伯。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反正帮忙了,就多给他推荐两个。”
严谨想了想,“你说给他打电话就是这事?”
“可不。”
“你把李昭电话给我,到时候我给他打。”严谨随意说。
“那怎么好意思?你挺忙的。”
“你打合适吗?他妻子是你曾经的同事。若是知道你还跟李昭有联系,怎么想?你不介意,人家可能介意,瓜田李下的,何必让人猜疑?”
慕清颜沉默一下,点点头,将李昭手机号发到他手机里。“那就麻烦你了。”
严谨没言语。慕清颜轻哧一声,这个人,连客气的“不麻烦”都不会说吗?
也是,这事确实挺麻烦的,陈伯是有名的老中医,很多政府高官都找他看病。一般人是请不动他的。李昭这事,还真的依赖严谨。
“真的谢谢你。”她说。
严谨瞥了她一眼,“回家给我做饭。”
“没问题。”慕清颜心情一下轻松下来,“你老人家吃什么?尽管点。”
“芹菜馅饺子。”
“没问题。”慕清颜掏出电话给刘嫂打个电话,确定家里有芹菜和面粉。
回到家里,刘嫂已经将芹菜摘干净,绿油油的叶子放在一边的小盆里,另一个盆里放着洗好的芹菜梗。面已经和好,在流理台的面板上用一个小盆扣着。
慕清颜上楼换了家居服,下来扎起围裙,开始切菜。
严谨也下楼来,站在厨房门口问:“我能做什么?”
“洗手,准备包饺子。”她指挥他。
刘嫂也加入其中,很快,两盖帘白胖胖的饺子出炉了。灶台上,大大的不锈钢锅里翻着水花。慕清颜将饺子小心翼翼放进锅里、刘嫂站在一边帮着洗刷碗筷,既欣慰又骄傲道:“现在的年轻人能像你这样会做饭的少了。”
“这不都是逼的。自己不动手,就得饿着。”
“你是谦虚。我看新闻说现在有什么月光族,那些孩子赚的钱都下饭店了,浪费钱不说,吃不好还得吃出个肝病来。”
慕清颜笑笑。
“怎么说家里也比外边的放心。”
“什么放心?”严谨不知什么时候又溜达进来,站在厨房门口问。
刘嫂笑了:“我跟二小姐唠嗑呢。二小姐这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孩子都快绝种了,不知谁会有福气娶到我们这个宝。”说完了,见严谨目光闪了闪,觉得不对劲儿,讪笑一下,急忙端着饺子出去了。
慕清颜又炒了两个青菜,打了一个紫菜蛋花汤。
刘嫂知道自己刚才说错话了,端着和齐叔的那份儿躲进偏厅一晚上都没出来。
吃过饭,慕清颜拾掇好厨房,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严谨正在客厅里看财经频道。
慕清颜出来见他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心里有些不悦。“大夫不让你少喝这东西吗?”
“今晚有些文件要处理。”严谨将电视声音调小了,看着带怒意的她。
慕清颜弯腰一把抢过杯子。严谨一惊,本能伸手去拦。
碰触到他手指,慕清颜似被一股电流击中,倏地撒手。
“啪”的一声,杯子砸在茶几上,七零八落,咖啡溅得四处都是,洁白的地毯污渍一片。
再看严谨,两只手手背上都是咖啡,还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毯上。
慕清颜急忙伸手擦了一下,严谨嘶哈一声。
“快,楼上有医药箱。”慕清颜扯住严谨衣袖就想往楼上跑。
看着小女人担忧的表情,严谨心里甜蜜无比。他也不说话,聚看着她忙忙碌碌。等自己两只手成了粽子,他才说了一句:“好难看。”
慕清颜白了他一眼,眼里还湿漉漉的。“忍着。”
“好,忍着。”他说。
“小谨,有电话。”齐叔拿着手机急匆匆上楼。慕清颜想到楼下狼藉一片,要下去收拾。严谨冲着她歪了歪头,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过齐叔递过来的手机,摁下接听键放在他耳边。
严谨的手机隔音效果好,慕清颜离他那么近,愣是没听出那边在说什么。
那边应该说完了,就听严谨冷声问道:“能确定?”
“我不要百分之九十,我要的是百分之百。你确定消息真假,我才好做决策!”严谨声音立刻冷下来。严肃的样子慕清颜都很少见到。
“十分钟,十分钟内给我一个万无一失的答复!”
不知他脸色为何那么难看,应该是对方惹他生气了吧。一般人还真受不了他的冷言冷语。
严谨回头见她正同情地望着自己,缓和脸色问:“怎么啦?”
“在你手下工作,必须有颗强大心脏!”她嘟囔一句就要退出去。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慕清颜只好转身,帮他接通,附在他耳边。
听完了,就听他果断交代:“你打开电脑,开视频会议。”然后转头,“颜颜,快,把电脑打开,还有,给韩正打电话。”
见他脸色镇定,语气却有些急,心想肯定是出大事了。她一手摁通电源主机显示器,一手调出韩正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就听严谨交代:“打开视频,开会。世界各地六十四个分公司经理全部上线,十分钟之内必须到位。”
很快,显示器上蹦出来一个个头像。严谨看了一下表,八分钟。
严谨也不罗嗦,开门见山。
“刚刚接到可靠消息,C国最高领导人逝世,现在,还在封锁消息。据我个人经验分析,时下正值熊市场,任何负面消息都会加剧股市的萧条。”
“可靠吗?”一个金色头发的俄罗斯人问。
“绝对可靠。”严谨看着在C国负责经营业务的经理。
那经理是个鬓角斑白的中年人,他见老板看着自己,他拍胸脯打包票,“百分百可靠,如果消息有假,我提人头见大家。”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
严谨咳了一声,顿时,鸦雀无声。他接着说道:“所以,下线之后,你们赶紧回公司,盯住相关部门,把我们手里有关C国企业的股票清仓。”
“有那么严重吗?”一位蓝眼睛白皮肤年轻人不以为然。
“要不你就试试?”严谨语气平缓停在慕清颜耳中却带着阴森森的威胁。
“那……好吧。”年轻人似乎被严谨锐利的目光吓住,他一耸肩,一摊手说道,“严,我们打个赌如何?”
严谨挑挑眉,没阻止他。那人继续说下去,“我按照你的吩咐清仓,可是,要是你判断失误怎么办?”
严谨眉头一簇。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小子总是喜欢跟他唱反调。“你想怎么办?”
年轻人嘻嘻一笑,往前一指,“我要你身边的美丽小姐陪我共度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