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君臣际会
公元前659年，秦穆公即位。
穆公很幸运，即位的时候风华正茂，年龄既不至于太小而无法理事，也不至于太大而暮气沉沉。在哥哥宣公、成公当政期间，他以极大的热情观察、学习和思考，他的目光没有局限在关中的天空，而是放眼关外广阔的天地。在那里，他找到了自己的偶像——齐桓公。
那是怎样的壮举啊？任用贤能，改革弊政，发展国力，尊王攘夷，数合诸侯，拨乱反正，势压强楚……仅是想想就能让人心潮澎湃。
穆公决心追随偶像。
经过秦国数代先君的浴血奋战，秦国此时已在关中立足，穆公将目标设定在关外的世界。
要做霸主，需要一定的家底。秦国的家底没得挑，要粮有粮，要人有人，要马有马。
要做霸主，更需要新型的人才。在这方面，秦国十分欠缺。秦风刚猛剽悍，从来不缺英勇无畏、能征善战的武士。
在与戎族斗争的岁月里，秦国所擅长的是赤裸裸的武力，但这种模式根本不适合与中原诸侯打交道。中原是个没有绝对强者的区域，外交显得尤为重要。
公元前655年，机会来了。一年前，秦国向邻邦晋国提出了求婚，目标是晋献公的女儿、太子申生的亲姐姐穆姬。献公答应了秦国的请求，但一直没时间将女儿嫁过去。这一年，晋国将宿敌虢国消灭，回师的路上又顺道将虞国吞并了。
按照当时的战争规则，虞国所有的官员和士民都变成了晋国的奴隶，迎接他们的将是屈辱的生活。虞国大夫百里奚也是其中一员。考虑到百里奚好歹也是个文化人，能够从事一些涉外工作，献公便让他做了穆姬的媵臣。
媵臣就是随驾的臣仆，干的是伺候人的工作。献公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不经意的人事安排等于向秦国送出了一份大礼。
百里奚的经历非常坎坷。小时候他家里很穷，只能靠给大户人家种地、放牛糊口。三十岁的时候才勉强攒够娶媳妇的最低聘礼五张羊皮，从此百里奚就和五张羊皮结下了不解之缘。
百里奚很上进，读起书来非常用功，但他从来不因生活艰苦而放弃对天下大势的关心。于是他离开家乡，踏上了游宦之路。
百里奚出游的第一站是齐国。但此时的齐桓公刚获得管仲这样的贤才，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他。百里奚没有办法，只得再寻出路。
后来，百里奚在宋国遇到了蹇叔。两人都是隐身于草根间的高级知识分子，惺惺相惜，于是成为知己。蹇叔经济条件要比百里奚好，社会关系也比他广，没少接济他。
百里奚又去周发展，遇到了好牛的周王子颓。百里奚适时地将自己培养成一名优秀的养牛专家，很得周王子颓的喜欢。但蹇叔认为周国没前途，建议百里奚离开。
百里奚听从蹇叔的建议离开了周国，生活又没有了着落，不得已在虞国落脚。蹇叔不看好虞国，仍建议百里奚离开。但此时的百里奚已经厌倦了东飘西荡的生活，想过几天安稳日子，便留在虞国做了一名大夫。
虞国亡国后，百里奚成了穆姬的媵臣。百里奚并不介意做媵臣，他介意的是去秦国做媵臣。
秦国在大多数中原人眼里还是野蛮与落后的代名词，百里奚受中原文化熏陶，对秦国存有偏见。随穆姬到了秦国之后不久，百里奚便不顾七十多岁的高龄抓住机会逃离秦国，到了楚国的宛县。不料霉运再一次缠上了百里奚，他竟然被当地的一个乡下农夫捉住，每天做一些放牛牧马之类的活计。
百里奚摆正心态，重操旧业，竟然干得不错。就在百里奚大肆糟蹋自己才华的时候，好运正缓缓降临在他头上。
秦穆公从大臣公孙枝的口中得知百里奚是个大贤人，就派使者前去挖人。
“听说有个叫百里奚的秦国亡奴在你们这里？”秦穆公的使者如是问。
那个农夫打量了一番秦国使者，见对方衣衫鲜亮，知道来头不小，也不敢欺瞒，于是点了点头。
“他是我们国君夫人的媵臣，你开个价吧，我们想把他赎回去。”
农夫想了想说道：“至少十张羊皮！”
“太贵了，不过是一个老头子，最多也就值三张羊皮。”
“不行，这老头放牛非常在行，我舍不得。”
“那有什么用？能活多长时间还说不定呢！万一明天死了，你还得花钱处理。这样吧，五张羊皮，能成交就成交，成交不了就拉倒！我们再找一个顶替就是了。”
“好吧，五张就五张！不过真有点儿舍不得，那牛看管得多好啊！”
百里奚在一旁亲眼目睹了讨价还价的全部过程，想起家乡的妻子，不胜感叹：“真是般配的一对啊，当年我娶你的时候用了五张羊皮，现在别人赎我用的也是五张羊皮。”
百里奚随使者回到秦国，受到穆公的热烈欢迎。当夜，穆公谦虚地向百里奚请教国事。百里奚想起自己在虞国的经历，羞愧地说道：“臣亡国之臣，何足问！”穆公宽慰道：“虞君不用子，故亡，非子罪也。”
两人摆下龙门阵，相谈甚欢，从天上说到地下，从内政说到外交，从军事说到民生，一连三日不倦。
交谈中，穆公更加欣赏百里奚的见识和才干，百里奚也从英明睿智的穆公身上看到了秦国的大好前途，隔阂和偏见一扫而光。
最后，穆公郑重其事地将国政大权全部交到了百里奚的手中，封其为“大夫”，号称“五羖大夫”，意为“五张羊皮换来的大夫”。
百里奚将蹇叔推荐给了穆公。这不仅是为了报答蹇叔当年对自己的恩义，更多的是为秦国的将来着想。因为蹇叔同样是一个深具才干的人。穆公大悦，派人花大价钱接来了蹇叔，封之为“上大夫”。
正是因为有了百里奚和蹇叔的协助，穆公的霸业才不会仅停留在理想阶段。
秦国，向前！
2. 晋国内乱
在秦穆公四处搜寻人才之际，晋献公正在忙着为他心爱的女人更换太子。换太子从来就是凶险的举动，多少君主在这上栽了跟头。
英明的晋献公深知问题的严重性，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干下去，正应了“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
献公爱江山也爱美人，但似乎对女人的兴趣更大，而且口味有些奇特。他的第一个女人来自贾国，因不能生育被闲置不用。后来又就近取材，“蒸”了父亲留下来的女人齐姜，并立为夫人。
齐姜为献公生了一双儿女，男的叫申生，理所当然地被立为太子；女的嫁给秦穆公，也就是带着百里奚嫁到秦国的那个穆姬。
晋献公对本分克制的中原女人兴趣不大，听说戎狄女子热情豪放，就来了兴致。
戎族的翟国狐氏有好女，大狐和小狐姐妹俩都是性感火辣的美人，献公听说后就把姐妹二人弄到了手。大狐生下一子叫重耳，小狐生下一子叫夷吾。
公元前572年，晋国讨伐骊戎取得胜利。献公又迫不及待地从俘虏中搜寻美貌女子，又获得了一对姐妹花，称大小骊姬。大骊姬生下一子叫奚齐，小骊姬生下一子叫卓子。
大骊姬手段高强，很快就实现了万千宠爱集一身的目标。
公元前565年，随着奚齐的出生，献公逐渐萌生了换太子的想法。他觉得，只有把奚齐立为太子，才算对得起大骊姬。
大骊姬从献公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机会，嘴上不说，心中万分高兴，讨起好来更加用心。
献公豢养了一帮优伶，经常和他们在一起有说有笑，有打有闹。有些优伶由此受宠，渐渐能对献公施加影响。大骊姬看在眼里，纡尊降贵主动联络，成功地与梁五和东关嬖五建立了交情。不过两人才智平庸，只能干些把门放哨、递话捎信的差事。优伶群中，本事最大的要数优施。
为了网罗优施，大骊姬费了很大力气。正是这个优施，后来为大骊姬制定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换太子方案。大骊姬和这三个优伶里应外合，互为支援，为换太子的目标而奋斗着。
可是换太子又谈何容易？何况现任太子申生不但人品没的说，能力还极强。这样一个德才兼备的人物在晋国臣民中有着良好的口碑，被视为继承君位的不二人选。
再说，即便申生做不了太子，还有重耳和夷吾。这二人同样能力很强，知名度高，身边都有一帮能人，与太子申生一起号称“三贤”。
尽管如此，大骊姬还是迎难而上，和她的三大助手使出了第一招，调虎离山。
梁五和东关嬖五对献公说：“曲沃是晋国的根本，蒲和屈是晋国的边防重镇，都需要贤人镇抚。如果让申生守曲沃，重耳守蒲城，夷吾守屈，晋国的安全形势将大为改观。”献公当即同意，三贤只得离开国都。
将对手排挤出政治中心后，大骊姬折腾得更欢了，接着使出的第二招，美人计。在优施的指点下，大骊姬半夜里大哭起来，献公不解其意，忙问原因。大骊姬一边抽泣一边说道：“申生仁义坚强，仁慈爱民，作为不小。现在却说您被我迷惑，早晚要败乱国家。说不好他还会跟您来硬的，您恐怕要不得善终了。这该怎么办啊？不如您现在就把我杀了吧，不能因为我一个女人家而危害了百姓。”
晋献公想了想反问道：“不对啊，哪有对百姓好，却不对父亲好的？”于是大骊姬凄婉地论述了对百姓好和对父亲好之间的不同，并得出了如果儿子杀死父亲反而能让百姓受益，百姓也不会计较的结论。最后，大骊姬还劝晋献公交出权力告老退养，以成全申生。晋献公彻底被激怒了，他决心捍卫自己得之不易的权威。
紧接着，大骊姬又使出第三招，借刀杀人。在枕边风的作用下，献公让申生率领军队去攻打东山皋落氏。皋落氏是赤狄的一个分支，战斗力很强。
在当时，太子领兵打仗是不符合常规的。因为太子位高权不重，指挥战斗时如果独断专行，则显得不孝；如果事事请示，则显得无威。当太子党中的重要成员里克提醒献公注意这个问题时，献公冷冷道：“寡人有那么多的儿子，到底立谁还说不好呢！”
献公是个率性人，还把他的想法落实在行动上，让太子穿杂色衣服，佩戴着金属饰品，以示贬低。
以大骊姬和献公的估计，申生要么是战死阵前，要么是吃败仗。只要出现这两种情况中的任何一种，申生的太子之位就保不住了，可最后的结果偏偏是申生大胜。
于是大骊姬使出第四招，釜底抽薪。申生之所以难除，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他的身边有一个强大的太子党。
太子党中的头号人物非里克莫属。这个里克可了不得，他是献公手下最厉害的将领，在军中威望极高。有里克站在申生背后，连献公都不敢轻举妄动。不过，里克虽然支持申生，但没有达到铁杆的程度。他见申生不停地遭到献公的打压，心里也不禁犯嘀咕，担心自己上错船。
优施看透了里克的心思，于是摆下酒宴单请里克吃酒。酒过三巡，优施发挥专长，表演了一段精彩的单人歌舞，通过象征性的唱词向里克传达了换主的意思。里克心有所感，当面向优施表示保持中立，优施也许诺保证里克的生命安全。
四招用完，太子申生已经被推到悬崖边缘。大骊姬又使出了第五招，嫁祸于人。她假传君令对远在曲沃的申生道：“父君晚上梦到你的亲生母亲了，赶快就地祭拜吧，记得带祭肉给父君吃！”申生信以为真，遵照执行，很快将祭肉带回了国都。
当时，献公正外出打猎，大骊姬便替献公收下祭肉，并趁机将烈性毒药放在里面。献公打猎回来，申生从大骊姬那里拿过祭肉，郑重地献给献公。
献公正要品尝，大骊姬急忙上前阻止，说是祭肉走了这么远，经过这么多环节，恐怕不安全。献公将信将疑地命人找狗来试吃，结果狗被毒死，又找来小臣吃，结果小臣死。
是谁下的毒呢？大骊姬恶人先告状，将申生的作案动机归结为嫉妒自己受宠。要说申生可绝对是个厚道人，他竟然自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