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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国门之战(1)

黄杰将十一集团军司令部由芒市推进到遮放。在大青树和风尾竹掩映的指挥部里,黄杰调动着千军万马。能够亲自指挥部队歼日寇于国门,这是他一生最大的光荣。他兴奋得几乎彻夜不眠。黄杰在日记里这样写道:“自十二月十九日卫长官暨魏德迈将军来视察前线,决定集团军继续攻略畹町,肃清滇西之敌。如是令第二军展开于勐古街附近,径向黑勐龙及畹町攻击。第六军展开于蛮蚌及其东南地区,由正面压迫。第五十三军由龙川江西岸主要对西南警戒,阻止勐卯之敌增援,并相机渡过龙川江,进入南陶、弄坎间地区,切断滇缅公路。各部队于十二月二十七日开始行动。二十八日:二〇〇师攻击拱撒,无进展。第七十六师向南平梁子攻击,占领八高地。第一三〇师到达上寨、萌笼寨西南地区。第一一六师到达遮勒、蛮信、户弄以北地区。二十九日:二〇〇师攻占拱撒下寨,预二师攻占虎尾山大部,剩南端一高地未克。第九师攻占谢连西南端高地。第七十六师攻占户蚌。第一一六师进至蛮信、蛮良、户弄、遮勒。第一三〇师攻占弄坎、户卡。……元月二日,预二师攻击大黑山,预二师四团第一营营长骆鹏身先士卒,一举攻略山顶,后以该山面积太大,梯次起伏之高地七层,屏障畹町,俯瞰黑山门,控制公路,为畹町左翼一强固支撑点,敌大量增援,猛烈反攻。当时预二师第四团连长伤者七员,士兵阵亡达二百余名。敌众我寡,大黑山得而复失,然预二师之攻击精神,骆营长之勇敢气魄,洵足称道。”

自彭劢率预备二师归还第六军建制,投入左翼龙陵、芒市、遮放战场以来,一直是打得很主动,很出色的。该师第五团团长方诚在《八年抗战小史》一文中写道:“……当占领遮放时,上峰原定由本师守备并休整,因当时敌人侵入贵州独山,整个战事重心转移贵州方面。而滇越边境之河口,敌亦有蠢动之态势,加上其他种种关系,临时改由本师单独追击逃敌五十余华里。时敌人退却部队,全由汽车装载,倘非本师放胆行动,乘敌立足未稳,迅速将蛮蚌附近敌据点大湾山、天盆山、香椿山、虎尾山北端攻占,我军势必退回遮放不可。因遮放、芒市间,另无其他可资扼守之地形也,又因本师将敌前进阵地先期占领,对敌主阵地之侦察,颇为详确,这对黑山门、回龙山、畹町之攻击,对上峰贡献甚多足资参考之意见。”

“我们是为祖国的领土完整,为民族的生存而战的。凡一切能够消灭敌人,收复失土的时机,决不能放过。主动、灵活,抓住战机,大胆、果敢、坚决寻战,应是我们军人的特质。”彭劢在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三十日的日记中说。

黄杰对彭劢是十分赏识和器重的。这不仅因为彭劢是他的直接部属,更重要的还是彭劢的军事才能和胆识,赢得了黄杰的信任和佩敬,黄杰曾说过:“我军(指第六军)指挥员大智大勇,德才兼备者,唯彭近仁是!”而这次令预二师追击逃敌的命令正是黄杰下达的。

黄杰说这番话的另一层意思是对预二师战绩的肯定。因为在长官部总结龙、芒战役会议上,长官部参谋长萧毅肃批评彭劢“孤军深入,轻举妄动,置战役部署于不顾”。好大的帽子!

实际上,龙、芒、遮战役都是击溃战,而不是歼灭战。这是萧毅肃一手制定的。彭劢抓住战机,指挥部队穷追不舍,收复国土五十余华里,为胜利进行黑(山门)畹(町)之战奠定基础,对国家民族功莫大焉,怎么会是“轻举妄动”呢?

敢于“孤军深入”正是预备二师的战斗特点,他们“孤军深入”腾冲,开展游击战争,保障了怒江防线北翼的安全,并大量消灭了敌人,鼓动了腾冲民众的抗战热情,这怎么是“置战役部署于不顾”呢?!

“我认为整个滇西战役的宗旨应如蒋委员长命令所示:‘歼顽寇于腾龙,复日月于重光,成仁取义,山河同存,畏缩不前,国法难容’。不论采取什么手段,只要能歼灭敌人,才能‘复日月于重光’。如果按参谋长‘保存实力,稳扎稳打’的战略思想实行,我们到哪一天才能收复国土,消灭敌人?!可悲的是,国军正是为了‘保存实力’,丧师辱国,才被敌人赶到怒江山沟中来。不前仆后继,一往无前,我们还有多少‘实力’可保!”彭劢站起来,大义凛然地和萧毅肃硬顶。

“好了好了,千秋功罪,后人自有评说。我们还是研究别的问题。”黄杰劝解。

“我也是为大家好。”萧参谋长悻悻地说。这一场争辩,为不久后彭劢被解职和预二师被取消番号编并入七十一军埋下了祸根。

松山佑三中将收缩他的部队,集结于天险黑山门、大黑山、畹町一线,决心与中国军队作最后的决战。他不愿让世界各国见到日军退出中国滇西的消息。

近两个多月来,松山佑三做了很多挽救帝国皇军不致灭亡的工作。首先,他重组在腊勐被歼灭了的一一三联队。这一支部队在松山表现出了大和魂的特质,是不能从他五十六师团中抹去它的番号的。谁知这支新组建的部队开上回龙山,又被陈明仁一口吞掉。其次,他命在八莫、南坎的五十六师团卫生防疫部加紧培养鼠疫的病菌,向凡能抓到的一切缅甸人、印度人、中国人注射病菌。其中有种非常病菌潜伏期很长,人死了以后,只要骨头还在,病菌照样可以兴风作浪。如有一个班的印度锡克族人被注射病菌后送到松山,在松山战死后,五十年来松山地区就发生过四次鼠疫。最新一次是一九九三年八九月间。这种鼠疫不需老鼠跳蚤传染,正如流行感冒一样,彼此呼吸就可传染,而且凶险异常,得病二十四小时即死亡,而且无药可治。又因中国兵云集中缅边界,松山中将下令将一千八百九十七名中国俘虏兵注射病菌后全部释放,将大量病菌一一放在馒头上,让三千多名中国俘虏吃了之后,全部放掉,使他们回到中国后产生“连锁反应”,造成十室九空,赤地千里的效果。同时,日军在一切蓄水池、粮食,甚至森林中投放鼠疫病菌,欲变缅北为绝地。这个卫生防疫部还用瓶瓶罐罐准备了大量鼠疫病菌,准备让空军部队投放到保山、下关、昆明去。后因第五飞行师团被打得星流云散而没有实现这种松山所谓的“永恒战略”。

五十六师团卫生防疫部除制造鼠疫外,还制造很多灭绝人性的“针水”。华侨李森玉(腾冲绮罗人)被强行注射“针水”后,二十四小时内,活生生的人就全身腐烂,臭不可闻。华侨董增茂(腾冲勐连人)被防疫部抓捕后注射另一种针水,活蹦乱跳地跑回家,后来全身肌肉脱离骨头,骨头散架,如煮粑了的肉。这是实实在在的,他们活着的子女都可作证,并含着泪水向笔者诉说日寇这种惨绝人寰的罪行。

“一个最优秀的民族,他应该是最残忍的民族。虎为兽中之王,就在于它能吞噬一切野兽!”这是松山中将的座右铭。

他还说:“大和民族的记忆力和报复性将使全世界发抖!”(松山佑三一九五〇年九月二日日记)他之所以在九月二日写下这句话,是因为五年前的这一天日本在密苏里战舰上,向麦克阿瑟签署投降书,被日本军国主义者视为“国耻纪念日”。

不管松山佑三后来怎样叫嚣,在滇西战役打到尾声时,他却是非常痛苦的,痛苦到眼中滴血、心内成灰的程度。“想当初帝国皇军铁流所至,重庆军望风披靡,我五十六师团三日陷畹町,四日占龙陵,为大东亚圣战建下奇功。可是,曾几何时,重庆军全线渡江,遮天盖地而来,一反溃不成军、望风而逃的一贯习性,以一种发了疯似的勇敢和我皇军拼命,不顾死亡地昼夜冲击,将人类最优秀的大和武士视如妖魔鬼怪,妄图斩尽杀绝而后快。长此下去,帝国命运,岂不可悲!”他想。

松山中将是含着眼泪下令撤出龙陵、平达、芒市和遮放的。“帝国皇军不是野猪,不能像一四八联队那样,被中国兵围起来一个不剩地任意宰杀。我帝国武士虽被中国人看做是凶残的入侵者,但他们却是天皇陛下和日本国民的宝贝。开桶拓土,没有帝国皇军,将寸土难得!”他说。

作为日寇的高级将领,他当然知道伪“满洲国”国务院总务厅长星野直树在一九三六年五月制订的《向满洲移住农业移民百万户的计划》。根据这一计划,大和民族准备在二十年内,分四批由日本向中国东北移民一百万户约五百万人。到了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已向中国东北移民十万多户,二十多万人。

日本移民都随身携带武器,配合日军强行侵占中国农民的土地。这期间,移住东北的日本移民共抢占去中国农民的耕地三百多万亩,使原来在这片土地上耕耘和生存的中国东北数十万农民流离失所,在饥寒交迫中死去。

关东军侵占的是东北沃野千里的黑土地,松山佑三的五十六师团为日本国民“寻找”到的是四季如春、鲜花遍野的丰饶热土。松山佑三前年五月进入遮放、芒市,并在之后视察腾冲时,曾高兴得发狂:“这一片亚热带地区,实乃上天赐给天皇陛下和日本国民的大块翡翠,现在是到了日本国民来开垦这一片土地的时候了。这里的野蛮人千百年来只会搞原始的刀耕火种,实在是一种浪费!土地是珍宝,它只配高素质的大和民族来占有。”(一九四三年八月十七日松山对日本国民慰问团的讲话)

现在,侵人中国滇西的五十六师团,被中国兵猛打狠杀,不得不退出龙陵、芒市、遮放地区,怎能不使松山佑三痛苦万状?!所以,当他退到黑山门、畹町一线时,就给他的武士下了严令:“再不能后退了,全军将士必须与阵地共存亡!”但松山本人没有在中国的土地上战死,也没有切腹自杀,他自以为“任重而道远”。

松山佑三后来改名换姓在九州当了小贩。但他还耿耿于怀地写道:“诚如近卫(文磨)首相所说‘我国面积狭小,人口过多,向外膨胀乃自然之势,我国民应堂堂正正地为自己的生存,要求发展之地’。”“满洲事变以来所推进的方向,是我日本必须走的命运之路。”

松山佑三临死之前,还乘车来到本州岛,隔海眺望中国。

不过,此时的中国已在共产党领导下强大起来,使日本再无机可乘。于是松山佑三心如死灰,死前却喃喃地、反复吟诵东条英机上绞刑架前写的那首诗:“此一去,尘世高山从头越,弥勒佛边唯去处,何其乐。明日始,无人畏惧无物愁,弥勒佛边唯寐处,何其悠。”

日本军国主义就绝种了吗?

朝拜靖国神社的人络绎不绝,缅甸密支那的日本慰灵塔直指蓝天,这是在记载历史?还是在召唤未来?抑或二者都有?!

且说在畹町的松山佑三中将尽管抱全军玉碎的决心,再现大楠公“臣一人在,圣运可保无虑”之姿态,妄图与中国兵决战,再不退出中国领土一步。中国兵还是以排山倒海之攻势,向敌寇猛扑而来。彭劢率领的预备二师,就是这种无边巨澜中的一个汹涌浪头,向日寇盘踞的黑山门滚滚推进。

黑山门在畹町以东二里处,是横卧南北的大黑山中间的一个坯口。滇缅公路由东向西蜿蜒而来,经由黑山门直下畹町,过了畹町大桥就是缅境鸠谷。畹町,傣语为“太阳当顶的地方,,。这里的特点是热,其地形并不险峻,虽称之为国门,其实只是一个小山沟而已,一条丈余宽的畹町河就是国界线,人们在旱季都可涉足而过。只有黑山门才可称之为天险屏障,只f要攻下黑山门,畹町便垂手可得。大黑山高耸入云,巍巍然一条大山岭向南北延伸开去,如威严的城墙,而黑山门却如城门。沿遮放坝西下黑山门,一路山岭起伏,沟深林密。三角山、天盆山、香春南山、小湾山、遮旺山、虎尾山、扫线山如龙盘虎踞,各展雄姿。站在缅境鸠谷或鱼枯山向东越过畹町眺望黑山门,它黑森森地如一道生铁铸成的大门,上连霄汉,下插密林雾谷,深不可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顾名思义,人们将它叫做黑山门,是一点也不夸张的。

现在五十三军从右翼陇川、瑞丽、洋人街、勐嘎迅速向畹町侧后包抄过来,左翼第二军从缅境黑勐龙向畹町横抄过来,形成一把大铁钳,向畹町守敌钳来。正面,七十一军的三十六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第六军的预备二师、新编三十九师,第五军的荣一师、二〇〇师沿遮放以西各山头向大黑山、黑山门、畹町齐头攻击前进,对畹町形成三面合围之势。在缅北,中美联军已攻下八莫,正直捣松山佑三的后方基地腊戍。

远征军将士斗志昂扬,正以百倍的勇猛扫荡残敌。日寇像一条被追急了的狗,屁股坐在墙脚,张嘴对着人,正以“为天皇陛下玉碎”的决心,狂吠乱咬,垂死挣扎。一场最后的惨烈血战,在一九四五年春节前后的中缅边境展现开来。天上,美国的侦察机、战斗机、轰炸机、运输机飞临黑山门和畹町上空,一片片铁的黑云盘旋飞舞,隆隆声扯得天翻地覆。地上,远征军的大炮掀起层层硝烟尘土,遮天蔽日,满山遍野的中国兵,黄压压的如黄河决堤,冲击波一浪追赶一浪,势不可挡。在他们身后,从滇西各县赶来的十几万民夫为最后埋葬日寇呐喊助阵。滇西前线热闹异常。中国人民正在这里演出惊天动地的历史壮剧,日本鬼子也在这里演出着侵略者的历史悲剧。

进攻大黑山的预备二师的战斗经过,该师第四团团长方诚叙述的较为详细,他说:“至十八日,对黑山门及黑山门东西两山马鞍山敌之配备,以及敌堡垒群的构筑与射向,经连日便衣与火力之搜索,当地民众之询问,及本人之缜密侦察,大部绘入侦察图。官兵对进攻路线、攻击计划大都具有腹案。十九日,即令第一营派兵一部攻击屏风山之敌警戒阵地,一昼夜而占领。二十日一时许,得悉我第九师已攻抵畹町南岸鸠谷附近.七十一军已完全占领回龙山,歼敌甚多,二〇〇师已攻占信觉山及其附近各据点,本师四、五团得营长卢福森、徐笃、张树芬、刘基芳之努力,已将大黑山大部占领。五十三军沿龙川江西岸亦到达瑞丽附近,知敌已动摇,攻击时机已熟,乃决心于七时开始对黑山门及东西两山发起攻击。第二营由核心联系第五团右翼攻击东山,第三营由回还攻击西山,团指挥所推进至屏风山,我亲自指挥第一营、战炮连攻击黑山门。九时三十分,第二营在五团团长张鉴之指挥山炮重炮的协同下,将东山占领。随即令第二营协同第一营攻击黑山门,亦于十时三十分占领。同时第三营亦占领西山东端,继续向西攻击中。

时本人亲到黑山门观察,残敌正向畹町方向溃退,于是作如下之追击命令:即第三营经马鞍山向蛮满及蛮满渡口之线追击;第一营向石岩、班昆、清坡追击;第二营沿公路先向蛮令附近畹町后山追击,然后协同八十八师部队向畹町追击,搜索营为预备队,亦沿公路前进。部署已定,正在追击前进中,黄总司令达云将军及本师彭副师长近仁将军等,于西山枪声激烈之际,亦到黑山门,振作士气不少。……”(方诚《八年抗战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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