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发愁一阵,白翦翦注意到赵默的铜像是一个前劈姿势,手臂和弯刀探出来很远,论说不可能和身体整体浇铸,心下一动:连接点很可能就在上臂与身体的接合处。不过照力学原理,只靠卡接点那点承重力,没道理手臂悬空这么多年还不掉下去啊?难道另有机关?
她仔细打量铜像的手臂,发现这还真是一件恢宏精美的艺术品,连刀鞘上的缠刀布都铸造得很生动,呈现被风吹得猎猎飞腾的姿态,一直贴到铜像的腰际。
白翦翦恍然大悟,大声道:“手臂和身体之间还有第二个接合点,就是这块缠刀布——这个被风吹拂的形状,正好让刀鞘、手臂和腰际构成一个稳定的承力三角形。”
她说着,心里颇为佩服西丹人的铸造工艺,这可算大气与巧妙兼美了。
赵登峰一怔,觉得不错,喝彩一声。连安德烈也对白翦翦一翘大拇指。当下赵登峰背着安德烈,要白翦翦小心跟在身后,三人艰难地顺着刀柄到达缠刀布的位置,小心翼翼摸索一阵,安德烈颤声说:“有了!”——他摸到了一块榫头模样的突起物,足足有两个拳头粗。
赵登峰赶紧也摸了摸,果然发现更多榫头,绕着缠刀布整整一圈,共计十六个,看来正是这些榫头把弯刀与缠刀布接合在一起的。
安德烈说:“是标准的卡扣式结构——这倒是当时欧洲流行的一种工艺。西丹帝国的匠人看来不止来自中国,也有西亚甚至欧洲人。把这些卡扣一个个按下去,我猜整个刀柄就会脱落!大家小心,站对地方。”
赵登峰连忙要安德烈和白翦翦都站远一点,自己选好位置,小心翼翼按下第一个卡扣。
毫无反应。
赵登峰又摸索了一会,找到了一个巨大的钥匙眼。
他不禁恼火了:“居然要钥匙才能打开!倒霉,这可没戏了!”
“钥匙?”白翦翦忽然想到了什么,要赵登峰找出大祭司赠送的钥匙。赵登峰困惑道:“那不是东喀喇刺的钥传国匙嘛,跑这里能有用?”
白翦翦挠头说:“那把钥匙的强度非常好,连黄金弯月刀也砍不坏它,可见制造工艺了得。如果我是赵默,肯定会起用这样的工匠继续做别的事情——比如铸造这个超级巨人铜像!如果真是同一批工匠的作品,搞不好一个钥匙能开不同的锁芯呢。不管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试试看。”
赵登峰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想法,凡是属于赵默的宝藏都可以用同一把钥匙打开,这种事情,按照赵默简洁凌厉的作风,倒是很有可能。安德烈听得大感兴趣,也催促赵登峰试试看。
赵登峰摸出钥匙,试探着插进锁眼,惊呼一声:“神了!”
他试着扭动钥匙,年深月久的锁芯发出喀刺刺的锐响。
钥匙成功转动了,赵登峰定定神,拔出钥匙,试探着按下第一个卡扣。
轰——
神像内部传来沉闷的一声金铁交鸣,犹如巨大的铜钟轰响,顿时整个神像都微微颤抖了一下。赵登峰站在最前面,首当其冲,被震得一晃,好歹没摔下无底深渊。
白翦翦一惊,说:“老赵小心!还是我来!”
赵登峰摇头:“这怎么行?”
白翦翦着急说:“你到后面站着,和安德烈一起,用皮带拉住我的腰,一有不对还可以救一下。如果你掉下去,我可拖不动!”
被她这么一说,赵登峰只好乖乖照办。白翦翦颤巍巍站到刀鞘边缘,一咬牙,连续按下一个又一个卡扣。就听得轰隆隆、轰隆隆一阵狂鸣,整个地洞犹如巨大钟体一般充斥着连续不断的轰响。
白翦翦耳中轰隆不绝,头脑发晕,手不住颤抖,几乎无法稳住身体,她甚至疑心,这么可怕的声音,难道是远古的神魔要复活了?还是赵默不灭的灵魂要惩戒贸然闯入者?
晕眩中,她感觉到赵登峰一直死死拽着皮带,心里泛过一丝温柔,奋力按下最后三个卡扣。
咔刺刺——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响,神像犹如地震一般激烈颤抖起来。破碎的石头被震得簌簌不住松脱滚落,还好有神像倾斜的身体可以挡一挡,否则三人早就被砸成肉饼。
赵登峰忽然大叫:“小心!安德烈,快!”两人拖动皮带,奋力一扯!
几乎与此同时,白翦翦脚下一空,整个巨大的刀鞘猛地从神像断开坠落!
她方才一惊,身体已经被赵登峰两人硬生生拖得凌空而起,砰地一声,猛地摔到地上。身体冲势太激烈,震得神像又是一声巨大的闷响。
隔了好久,地底传来幽幽一声轻响,想是那巨大的刀鞘终于摔到了某处地面,可真不知道有多深……
白翦翦头晕目眩一阵,居然不觉得疼,勉强爬起来叹气:“还好,摔得不疼,奇怪——”
身下赵登峰慢吞吞回答:“当然不疼,有我和安德烈给你垫背嘛。”他倒是真疼了,笑得呲牙咧嘴十分勉强。
安德烈被撞得一阵发晕,咒骂道:“赵登峰,你要保护女朋友,干嘛害我做总垫背?妈的,你们快起来,我被压得吃不消了!”
白翦翦噗嗤一笑,手软脚软地爬了起来。赵登峰也扶着安德烈勉强站起,笑着说:“抱歉,不是故意的。”
刀鞘断开之后,缠刀布的断口果然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洞中传来呼呼风声——显然内部有空气流动,神像还有其他部分可以通风。这让三人感到了某种希望,甚至压过了深入神像内部的恐惧。
赵登峰摸了摸冲锋衣,还好探照手电还在,于是背着安德烈,扶着白翦翦,三人鱼贯而入。
一进去才发现神像内部居然铸有抓手形状的狭窄通道,一格又一格,一头蜿蜒而下不知道去向何处,另一头通向顶端,上面一线幽幽月光,如流水般飞泻而下。
赵登峰恍然大悟:“这里面留着检修通道,方便工匠维护的。估计还有个用于出入的暗门在神像脚底。既然能下去,要不——”
他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一说就有些兴奋起来,跃跃欲试想下去瞧瞧。
白翦翦连忙阻止:“神像一半溶入岩石,地底搞不好就是熔岩,而且安德烈受伤了,咱们还是别下去了。”安德烈被她这么一说,心里有些感动。心想这女人虽然对他不假辞色,关键时候还是很够意思。自己之前掉下地缝还拖她垫背,难为白翦翦也没记仇。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这么一想,敌意褪去大半,之前一直暗中紧握匕首的手也悄悄移开。
赵登峰点点头,勉强忍下好奇心:“也是,先想办法逃出去,给安德烈弄个医生看看。别的以后再说。”于是带着两人一起往上爬。
没上去多远,半空中传来一道凌厉的风声,赵登峰忽然觉得不妙,大叫:“顺着壁头藏一下!快!”话音未落,风声轰然接近,分明是一块巨石砸下!
他眼看白翦翦还在发愣,赶紧把她推到抓手后面。眨眼功夫,巨石到了头顶不远,赵登峰背上还背着安德烈,自己可以贴紧壁头躲避,安德烈却难逃此劫。他心里惊骇,一扭头看到安德烈惊恐的目光,不及细想,一把将他扛下来塞到两格抓手中间。就这么一耽搁,巨石擦肩而过,赵登峰赶紧侧避,惊慌中忘记旁边空无一物,唉呀一声,笔直摔下去。
他心说“完了”,正在恐惧,忽然手臂一紧,被人牢牢抓住。
赵登峰慢慢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安德烈对他呲牙一笑。这才发现,安德烈竟然不顾腿伤,整个人用倒挂金钩似的惊险姿势悬空勾在抓手上。他铁钳般的手掌抓紧了赵登峰的胳膊。两人就这么悬在半空摇摇晃晃。
那巨石不知道撞到神像什么地方,轰隆隆一连串狂响,整个神像里面犹如地震一般抖动不休,连带那抓手也不住颤动。安德烈全靠双足死死勾着抓手,他本来就崴了脚,这么多一会十分吃力,全身发抖,冷汗直流。令人吃惊的是,如此情形之下,他居然也没有放开赵登峰。
赵登峰心里很有些感动,说:“抓好!我自己翻身!”
白翦翦大骇,就想过来抓住安德烈的脚,赵登峰怕她反倒失手掉下去,连忙喝道:“翦翦躲开!”当下奋力一收腹,整个人借力像荡秋千似的接近下面一根抓手,赶紧拽住。安德烈这才放手,赵登峰全身一翻,壁虎一般死死勾到抓手上。他蹭蹭几下子爬上,抓紧安德烈双足,使劲将他拖上来。
如此死里逃生,三个人都是出了一身的大汗,赵登峰一边喘气一边说:“安德烈,多亏你了!”
安德烈嘿嘿一笑,揉着伤脚没作声,自己把骨头错位处对正。赵登峰忙道:“我来!”帮安德烈扎好脚伤,感动得不知道说啥好,半天又问:“刚才我们还死去活来地火拼,怎么你……一下子怎么好,居然救了我的命?”
安德烈笑了笑:“刚才你们也救了我。我安德烈恩怨分明,你们救我一次,我自然也要救你们一次。”
赵登峰拍拍他肩膀,心想这哥们虽然心狠手辣还贪财,也算个盗亦有道的性情中人,顿时亲近了很多,说:“行啊安德烈,你都救了我的命,还有啥说的。好哥们,我们是发现了一个好东西,不过不是宝藏,是一座大金山!如果这下能出去,咱们就合伙开发它吧。”
白翦翦不料赵登峰这一感动居然把家底都抖出来了,大骇心想安德烈肯出手救命是一回事,一听到什么金山,他这么贪财的人,不要一起歪念头,又想找机会把两人给料理了!
安德烈没想到他说出这番话,愣了愣,双目发亮,随即说:“你怎么忽然这么大方?”
赵登峰其实也不纯粹是大方,这个金山位于吉尔吉斯斯坦境内,他一没有人脉二没有资金,要想开发金山可谓难如登天。安德烈从小在这里长大,又做过特工,有他一套人脉资源,如果能搞定相关的手续,合伙成立一个矿业公司搞开发,两人就此发财也决非做梦。
当下把这打算给安德烈说了。安德烈听得颇感兴趣,却又纳闷道:“你平白无故给我这天大的好处,就不怕我独吞?”
赵登峰嘿嘿一笑:“那也要你吞得下。安德烈,你连约我们来查勘西丹古城的钱都困难,就算有了金矿,你也缺乏启动资金开采啊。而且合伙做生意,不给够你利润,你怎么有动力?我也不是平白给你好处,你负责搞当地政府的人脉勾通,我负责去搞一笔风险投资,大家一起发财,这才是咱们跨国财团的王道嘛。”
这么一说,安德烈还真有点兴趣了,沉吟一会,微微一笑:“你能搞到风险投资?”
赵登峰认真地点头。他有个小学同学,从小不学好,后来居然还发财了,打算找这人入个股份。赵登峰当初和此人交情不坏,还是有些把握。
他见安德烈眼珠子直转,态度迟疑,补充说:“我也想过了。既然你恩怨分明,我救了你的命,你就说啥也要救我一次,可见也是个可以结交的哥们。那好,我信得过你,想和你一起发财,你肯不肯接招?”
安德烈想了想,笑着伸出手,两人手掌重重一拍,握到一起:“好,就这么干!”
这两个财迷居然悬在巨人铜像里面说起了生意,还幻想起什么“跨国财团”,也不管头顶还会不会掉石头,三人能不能出得去。
白翦翦又好气又好笑,干咳一声说:“得了得了,还是逃命出去,再讨论你们的生意经吧。”
赵登峰嘿嘿一笑,果然打住。
白翦翦见他如此神色,一怔忽然想到:这家伙是故意的。赵登峰一来是真的感动了,想和安德烈合伙,二来也是丢个想头给安德烈,好让三人能齐心协力逃出去再说。安德烈刚才说的是要救两人一次还情,可没保证这之后都不搞飞机。能真的达成统一战线是最好了,免得在这凶险的铜像秘道之中还要勾心斗角。
她平时都觉得赵登峰憨头憨脑的,遇到紧急时候却又发现这家伙其实颇有鬼名堂,不禁心里嘀咕:“原来还是个贼精啊,莫非真是赵默变的……”
三人顺着秘道艰难上行,一路上小心翼翼躲避偶发的落石。安德烈见落石没完没了,忽然担心道:“是不是今天这么几番震动,上面王城废墟的某些地方松动了,所以一直在塌陷?否则没道理掉这么多石头,上面还有天光。”
白翦翦吓了一跳,觉得很有可能。三人加紧脚程全力赶路,走了不知道多久,头顶那一线天光越来越亮,慢慢泛着金红色,大概外面已经有了朝霞。这时候已经能看清楚,三人爬行的小道,正是盘旋在赵默的五官之间。白翦翦从这个巨人的鼻梁一路爬上眼睛,活像天神身边行走的小小蚂蚁,心里有种奇妙的壮丽感和荒谬感。
也许这个拥有挺拔鼻梁和深邃双目的神像真是她的前世情人,可她没法想像,他是怎么把自己放到了天神的位置……而这个神一样壮丽的巨像最后沉落在火山岩浆之中,和指天誓日印一样,不为世人所知,难道真是冥冥中某种命运的轨迹吗?
道路艰难,白翦翦顾不得感慨,专心跟随赵登峰一路上行。终于到达神像顶部,这才看明白,神像最上面的部分已经被熔陷了一些,所以上面坍塌的王城才会顺着空洞倾斜下来大量落石。也幸好如此,三人总算有个出口!
爬出神像,果然是在火山口之中。眼前金红色的天光充斥着半个天幕,正是神启峰的黎明时分。
赵登峰第一个欢呼起来,一把拖上白翦翦,又放下安德烈,三人狂喜之下抱成一团。赵登峰兴奋得蹦了一下,就见旁边王城废墟又顺着铜洞滑下去几块大石头,吓得他再不敢乱来,三人攀爬良久,小心翼翼站到一块实地上,都有再世为人之感。
赵登峰兴奋过了,忽然发现脚下土地平坦得奇怪,很大一片呈现规则的长方形,似乎是人力所为。他刨开一部分火山灰,地上现出平整光洁的石头地板。白翦翦目测了一下平地的面积,注意到附近有不少盘龙石柱,说:“周围还有一些支柱,看起来是王宫的大殿。盘龙是中国宫殿风格,不过不用木柱用石柱,整个宫殿以石质为主,独独不见了顶棚,大概顶棚部分还是中国传统的木结构,所以毁于火山爆发时候的大火了——整体看来,这宫殿可算中国和西方风格合璧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