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胜金鼓一阵阵擂响,轰隆隆响彻战场,那是催促勇士们往前冲的信号。所有的西丹战士都在怒吼,巨大的吼声混合在滚滚雷霆中,活像天上地下诸神诸魔在和我们一起作战。
这是天威,盖世英雄也不能阻拦的天威。突厥人如何能挡!
前沿的突厥骑兵开始一点点败退,局面不可逆转地向我军倾斜。也是桑贾尔训练有素,这种致命战局之中,突厥人的撤退勉强还算井井有条。但我们三军已经牢牢卡住突厥人的退路,他们被困在西丹军队与大峡谷间,选择只有一个!
血雨纷飞之中,我看到远方突厥王旗招展,直指达尔加姆峡谷方向。
不出所料,桑贾尔选择了从达尔加姆峡谷突围。他曾经想利用大峡谷把我置于死地,自然清楚暴雨天在峡谷突围的风险,但他宁可如此。这不可一世的突厥皇帝,终于被我打得没有了正面突击的信心!
我要传令官招展令旗,催促坚昆和方逸柳进一步收缩战线,三军齐发,构成一道致命铰链,把桑贾尔大军一路赶向大峡谷。
暴雨把达尔加姆峡谷冲刷成晦暗的苍黑色。天地间除了黑与白,只剩下满地猩红。我看着黑盔黑甲的突厥大军活像羔羊一样涌向狭窄的达尔加姆峡谷,默默计算时间,估计已经放进去了不少突厥人,下令吹响号角。
一声声巨响轰天而下,达尔加姆峡谷沸腾了。我知道,那是据守在山顶的奇阿发动了滚石机!滚石声轰轰不绝,大约一路还引发了进一步的泥石流,不知道多少石块铺天盖地地掉下来,伴随着突厥人绝望的号叫,此起彼伏,却又短促不堪,大概一叫出来就被了断了性命。
雨势太大,我看不清突厥人的死伤情况,只能隐约看到一道又一道影子落马。混乱中,突厥联军开始散成一团,左冲右突、人马自相践踏无数。
灵机一动,我要身边武士大吼:“桑贾尔跑了!”
“桑贾尔跑了!”“桑贾尔跑了!”“桑贾尔跑了!”……
一个又一个的战士跟着大喊,咆哮声迅速传遍战场,突厥联军的大溃败一发不可收拾。我看到突厥人的王旗拼命摇动,估计是惊慌愤怒的桑贾尔在竭尽全力约束军队。随即,突厥人吹响了军号。
不能给他机会。
传令官再次催动号角,指挥奇阿改用劲弩射击。箭雨簌簌而下,顶头的突厥人一个个倒地身亡。猛地,一块滚石击中王旗,塞尔柱突厥的大旗就这么轰然而倒。战场之上,王旗就是一国之象征,对突厥联军的打击可想而知。
伴着胜利的笑声,奇阿的人也在山顶大吼“桑贾尔跑了!”
我微微一笑,战到此时,恐怕桑贾尔真的只有逃跑一路!忽然看到前方一个勇悍的身影有些像桑贾尔,却只带着一小撮人马夺路而逃。
好一个突厥皇帝,终于还是扛不住了,撇下这三十万大军!
我轻蔑一笑,挥手示意士兵一起大叫,不多时,整个战场响起整齐的吼声。
桑贾尔跑了!
突厥人的抵抗力明显减弱,不少人开始夺路逃命。我下令加紧收缩封锁链,务必卡死突厥人退路。绝望的突厥人冲击防线不成,只好进一步向着达尔加姆峡谷涌去。
雨势渐渐小了,我眯缝着眼睛,注意到达尔加姆峡谷方向一片混乱,失去主帅约束,逃出峡谷的士兵和被我们赶向峡谷的士兵正面冲撞,两股人潮搅成一团,无数突厥士兵堵在谷口进退两难,成为同袍马蹄下的冤鬼。
奇阿完成伏击任务,留守的军队开始纵马出击,于是我们对剩余的突厥人正式形成四面合围。他想是与桑贾尔连番恶战憋得狠了,这一下山活像猛虎出闸,当真是勇不可挡。就见奇阿一骑绝尘,葛逻禄勇士所到之路留下一道血路,突厥人的中军被他率先扯开一条大口子!
中军既破,突厥人最后的精神防线也崩溃了。左右两翼开始各自溃散逃命。库吉马和西吉斯坦国王的咆哮声在战场上不住响起,可现在谁也不会听从指挥了。至于骁勇盖世的突厥皇帝,到现在也不见他出头约束士兵,不管是死是活,桑贾尔对于塞尔柱突厥帝国相当于已经死了!
不能让他们集合起来做困兽之斗,我变换令旗,要坚昆故意放开一小条口子,绝望的突厥人就像驯顺的羔羊,匆匆一涌而逃。这种逃跑已经毫无章法可言,我亲率大军在后掩杀。不多时三军合流,一起追击突厥残军。
突厥人兵马虽多,一旦溃败犹如山崩,势不可挡,骁勇的战士变成了待屠羔羊,再也挡不住西丹勇士的冲杀。
如此一路杀出去四十余里,我停止了追击。
放眼所见,还有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突厥兵团挨在一起,在做最后抵抗。我下令要他们立刻投降,可以饶命不杀。绝望的突厥人听到不杀之令,一个个丢下了弯刀。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卡特万大战,终于以我军的全面胜利告终。战场上响起士兵们的欢呼声,犹如阵阵春雷滚动。
坚昆马上挟着一人,大笑着冲向我:“启禀陛下,臣不辱使命,活捉了西吉斯坦国王!”
他一头一脸都是血,意态却威猛如神。能力战擒下以武勇见长的西吉斯坦国王,也怪不得坚昆如此得意!
“好样的!”我方自称赞出口,身后一人大笑道:“陛下,臣的右翼也不差。库吉马到手了!”却是方逸柳率领右翼大军拍马赶到。
我一摊手:“看来就我最惭愧,没能抓到桑贾尔。”
方逸柳大笑,眨了眨眼睛:“我猜陛下是故意放走他的,你想要他的残兵败将去和花刺子模的阿即思干一架!”
我被他一口说破心思,一时语塞,只好干笑。这人有时候聪明得可爱,有时候又聪明得可怕。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天他的右翼充当诱饵抵住桑贾尔大军,才能有如今的胜果。能看到他活着出现,已经是万千之喜,我也不用计较他到底是可爱还是可怕了。
一边奇阿插嘴:“陛下也不用惭愧了,我帮你捉了桑贾尔的老婆和法律官胡萨德·奥马尔。这家伙可是在整个阿拉伯都赫赫有名的大学问家,有了他,要管理西丹治下的塞尔柱突厥人就容易多了!”
这奇阿真是实诚得可以,我忍不住大笑起来,用力拍拍他肩膀:“好样的!有诸位之力,建国立业,何愁不成!”
众将士纵声欢笑,胜利的呐喊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这是西丹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战,或者也是唐朝名将高仙芝大败于恒罗斯之后,东方军队对中亚人最大的一战。
而我们胜利了!
每个人都在笑,但笑着笑着,有的战士忍不住热泪纵横。坚昆本来也在纵声大笑,见众人失声痛哭,咒骂了两句,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就是脸上肌肉抽搐,不能自控地嚎啕出声。
战士们身上的重孝早就被血水和雨水侵成一片殷红,一个个活像血人一般,泪水一冲,血汗交结的脸上就是白花花两道水印子。
看着每一张脸上的笑容和泪光,我忽然就是百感交集,这让我胸腔涨得发痛,哆嗦着几度想开口,都说不下去。
这一路行来,岂止八千里路云和月,我们经历了太多太多!
无主马匹的悲鸣声响彻战场,打断了我的种种思绪。
我回首一看,铺天盖地都是突厥士兵的尸体。血水在地上汇成了一道道溪流,明亮的大马士革弯刀在泥泞中格外刺眼。天风一过,插在地上的弯刀阵阵长鸣。
这一幕隐约让我想到了什么。镇州城的冲天大火和满地鲜血……
得胜的豪情如烟散去。
我忽然恐惧起来,白国……到底怎么样了?
人马安顿已毕,黄昏时分,我独自对着神启碑祈祷。摩杰在一边低声念诵着经文,希望帮助我尽快进入幻觉。我从不信天地鬼神,这时候却巴不得天地鬼神能给我一个明白。
烟雾缭绕之中,我依稀看到了什么。
高高的城墙上,整整齐齐悬挂着一排首级。那是谁?
“当!”
激动中,我一失手,打翻了面前的法器。手指在蜡烛上烫了一下,痛得一颤。
“陛下?”摩杰连忙问。
不……我摇摇头,睁大眼想再看到更多,可神启碑上只是一片混沌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