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正生性多疑,派人截到了闻人玖从朱建成呢过送出来的信件之后,他反复看过,方才将信件照原样封好,送了出去。
“陛下,闻人玖这般安排,是要让他的人进攻淮安?”
闻人正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徐徐开口道:
“非也,你低估闻人玖了,此人奸猾,明知道朕亲自领兵包围南方十八城,怎会如此贸贸然,将军事部署送到朕面前来。”况且,淮安地方开阔,并无山河形势相依傍,并非进攻的好地点。
“那陛下的意思是…?”
闻人正在面前的地图上勾画着,“这里!”
他指尖指向的,是与淮安相差了三百里距离的金丰城,那里接近人字形走势的横山,有金江穿过,最易防守,闻人玖如果想要在中原腹地选一处据点,显然,金丰城更加合适。
“金丰城?这倒是很合理了…”
岂止是合理?
金丰城根本就是独一无二的选择。
金丰城正处于从南方十八城北上望月城的要塞,闻人玖狼子野心,妄图得到东盛江山,怎会放弃这么一条便捷的通道?金丰城再往北,可就是千里沃野,直至京师!
“可是陛下,眼下我方兵力不甚充足,有八十万都在这里了,再从别处调兵遣将,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而且…”那将领面有忧色,而且——东盛举国上下,除却已经派上战场的一百多万,剩下的,老弱病残、普遍年纪不到十三岁的新兵蛋子…说句难听的话,实在是已经无可用之兵了。
“闻人玖在这里的兵力,统共不到五十万,朕有八十万,不需要这般庞缀,调三十万到金丰城,带兵之人就派三皇…”他蓦地一顿,可恶!三皇子闻人焰此时还在闻人玖的大营里。
那尽量将领领命去了。心中却是有些担心的,陛下久居朝堂,已经有十几年不带兵了,在战事上,难免有些生疏。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陛下有些轻敌了。
那位年轻的十九王爷,别看他只有五十万兵力,数量上似乎是要比陛下带来的八十万大军少了将近一半;然而,在军队战斗力上来看,闻人玖的五十万,是雁回山道门训练了十几年的虎狼之师,岂是东盛国内参军至多三年的新兵营能够比拟的!
他甚至隐隐觉得,陛下这一回,可能会吃亏……
闻人正向来独裁,一旦做出决定,无人敢置喙。所以,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七月初,天气越发的酷热难耐。闻人正带来的军队都是北方来的少年人,适应不了南方火炉一样炙热的天气;加之,少年人心性不定,这般难耐的天气里,年轻的小兵多少有些厌战。
还未开始打仗,就已经厌战,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为了鼓舞士气,闻人正便下旨,暂时休整,到七月过去,再向闻人玖进攻。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闻人玖可不会傻到这般程度。
六月二十三,天气最火热的时候,闻人玖的军队就已经整装待发,从铸剑城一直到最东边的海岸线,都部署妥当。
金一的大队人马也从沿海向西北方向进发,这时候已经到达目的地。
整整七十多万的军队,全部都在等待最后的命令。
而闻人正,他的人还在树叶搭好的凉棚中待着,躲闪着火辣辣的刺得人眼睛疼的太阳。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已经中暑,也有不少人长出了湿热疹子,真正健康的恐怕就只有仅仅占到总数三分之一的老兵和大小精灵头目罢了。
闻人玖二十三日上午,开始突围。
日头渐渐升高的时候,他的军队穿着一种轻薄透气的、在冰水中浸湿过的战甲,沿着铸剑城向东,十八座城池的大门一一打开。
将士们已经冲出城外,城内的老百姓们加紧赶工,从后方的遒山地道中不断运出冰块、战甲、清凉解暑的药草。
这场突然开始又理所当然的博弈,闻人正一开始就输了。
“陛下,急报!陛下!”
斥候被闻人正挥剑砍下脑袋的时候,声音还依旧在空气中震颤着。
闻人正此时就在铸剑城外,最接近闻人玖的地方。他的人不断来报,闻人玖太过胆大包天,竟然一天之内,妄想十八座城池全部突围!
事发突然,他甚至都没有时间作站前动员,所有的将是都从凉棚中冲了出来。他们战甲都不一定来得及穿好,就这样和已经铺天盖地涌出来的敌人们对上了!
闻人正一定不知道,这一天他的怒火从未消散过,甚至不断累积,直到黄昏来临。
夕阳很美,巨大的一张血红色的饼挂在西北方的天幕上,在天的边缘,山的顶端。
确实,残阳如血。
如血的却不止是残阳,还有这一片土地。
鲜血渲染之后,南方铅灰色的水稻土,已经成了黑褐色。
比血还要浓重的,是闻人玖独自骑在马上,站在夕阳对面的山头上,遥望着闻人正带着不到十万的残兵败将的眼眸。
“去吧,再浪几天也好,总得让你尝尝上天下地求救无门的痛苦才是…”
“小皇叔,您…”闻人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布袍子,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血迹,站在闻人玖身后,似乎是踌躇了许久,终于开口,却是艰涩难言。
“怎么,你舍不得了,顾念到他是你的父皇了?”闻人玖回头,逆着光,冲他笑笑。语气中的戏谑嘲讽,毫不掩饰。
“没有的,小皇叔你知道的,侄儿心中仅有母亲一人足矣”闻人焰的母亲,是闻人正在极北的几年时间里,认识的一位极北姑娘,后来,桑丘戟自刎,极北王庭不再,闻人焰温柔善良的母亲,自然也就不再是“少年丞相”心爱的夫人了。
他的母亲,甚至都没有活着等闻人正继位。
在极北的土地上,在母亲的家乡,母亲被送到了东盛大军中……
从来都是娇养着的贵族温婉女子,怎生受得了军妓营的腌臜污秽,他永远记得,那几年,自己在母亲身边的时候,所亲眼目睹过得那些不堪。
后来,母亲一直被留在极北,就在镇守极北王庭的东盛军中。
他能来到东盛,来到闻人正那个禽兽的身边,是母亲用命换来的——母亲将外祖留给她保命的青铜令,交给了闻人正。
再后来,他就到了东盛,然后,被十九皇叔和燕王世子庇护者长大。
“既然如此,本宫给你一个机会,北上吧,去金一那里”闻人玖遥望着北方,漫不经心地开口。
闻人焰这一刻的喜悦,是做美梦都盼望得到的!
自小在十九皇叔和白商陆的庇护之下,他早就希望能够好好地在他们面前表现一回了,今天,十九皇叔竟然松口了!
“只能打胜仗,败了,你便不用再回来”
闻人玖收了收缰绳,调转马头,下山了。
身后,闻人焰激动得浑身颤抖,终于——能带领着十九皇叔的军队,好好战一场!
这边还在逃窜中的闻人正,就没有这般轻松。
他从南方十八城被副将强行带走之后,就一路上维持着暴怒的状态。
十万人保护着他,准备到距离最近的城池避一避风头。
“陛下,最近的,是淮安城”
闻人正想起,淮安城可能不会有闻人玖的人,便带着十多万兵马朝着淮安城去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金一确实拿下了金丰城,但金一听候命令真正驻守的,却是他认为绝对不可能的淮安城。
距离淮安城还有十里地界的一处丛林中。
斥候回来了。
“陛下,淮安无异样,守城的还是前年贬谪至此的左将军南燚”
闻人正的情绪这时候已经稍稍稳定,便起身上马,一言不发地率先朝着淮安城去了。
到了城下,闻人正的帅旗已经收了起来。
但这般十几万人的队伍,还是浑身狼狈不堪的模样,城上的士兵立即紧闭城门。
不多时,守将南燚站在了城头上。
“陛下?”
南燚惊惧,立即重新打开城门,将闻人正迎接进去。
南燚知道前方战场上的情况之后,立即与闻人正商议着将城外的十几万人马也一并安排到城内守着,防止闻人玖追杀过来。
闻人正允了他的提议。
谁曾想,当天夜里,就在十几万人尽数安顿之后,城中异变突起!
闻人正夜里住在南燚的府上,他和衣躺在床榻上,听见外面兵器相撞击声、喊杀声震天而起的时候,迅速一跃而起,握紧手中的剑,紧张地站在窗边,四处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情况还算好的,院子里并没有人守着,丫鬟小厮们混乱作一团,四处乱跑。
闻人正迅速拖了一名小厮进房,拧断脖子之后,将小厮塞进先前睡过的床榻上,换好衣物之后,方才谨慎地出了门。
“金首领,劳您久等了”南将军府外一处偏僻的角落里,南燚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金一躬身行礼。
“那人呢?”
“按您的吩咐,已经放走了”
“嗯,接下来,待那人回到望月城了,该如何解释就是你的事情了”
“是,属下明白的”南燚连忙应声。他的命都是眼前的人从闻人正那里所救,自然会对他忠心不二。
金一转身离开,冷肃的身影彻底融进了黑暗中。
主上最近,估计又在算计着什么事情了,否则营业也不会这般放走闻人正。他想,多半是与夫人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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