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宝……”严诚边跑边哭,边哭边跑,60米距离,严诚恨不得一步就到闷宝身边。
许章看到严诚,会心一笑,把头靠在闷宝的肩膀上,如同依偎自己的亲弟弟,一点也不顾忌周围的人的目光,大庭广众之下,黎倩倩见到闷宝也不敢这么亲热。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让你倒下,这些天,兄弟姐妹们都找我要连长,我撑不住了,真想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一枪,还在恨我吗?”严诚问道。
“我为什么要恨你,你帮我带队伍,我真心实意地感激你。加强连是200师的精锐、骨干,我没能完成副师长的嘱托,没办法活着回到祖国,我对不起师座、对不起郑长官、对不起祖国的民众。但是,我不能离开倩倩,黎倩倩手枪弹夹的最后一发子弹,是我的,她向我要,我给她的,她准备在同古城破之时用这发子弹自尽;倩倩腰间的手榴弹也是我的,她向我要,我给她的,她准备用生命兑现对我的承诺,我也要用生命兑现对她的承诺。我和黎倩倩都感染了回归热,这病传染极快,我和倩倩呆了一个晚上,就感染了回归热,要是我们两个跟着你们走,四天时间,会感染全连,这四天,我深有体会,要不是那顶小帐篷,我和倩倩早就变成两堆白骨,你没有做错,弟兄姐妹们也没有做错,错的人是我,我应该劝黎倩倩自杀,其实不用我劝,倩倩也会这么做,她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好姑娘,她即像是我姐姐,又像是我的老师,这话我体会不到,更说不出来,我的人生还没有达到这个境界,都是倩倩教我的。我理解了,也学会了,但是,我做不出来。生同衾,死同椁,这是我和黎倩倩的约定。带上蟒蛇,快走吧,这条蟒蛇就算是我和黎倩倩孝敬师座、郑长官、600团吴长官的,送你们了,倩倩可能醒了,我要回去陪她!”闷宝抬起右手,向加强连的姐妹弟兄敬礼。
“连长!”加强连的官兵向前三步,许章挽着闷宝的左手,严诚抓着闷宝的右手,硬生生地把闷宝留在原地。
“长官,你留下,我去接倩倩,加强连不能没有你,吃了四天的树叶和草,再这么下去,兄弟姐妹们连命都没有了,一路上近万堆白骨,军主力凶多吉少,加强连是个整体、是个团队、是个大家庭,回归热算什么,让我们团聚吧!”严诚说道。
“混蛋,扛起蛇,滚蛋。加强连是200师的骨干,日本鬼子绞尽脑汁、想方设法想要消灭我们,都没能得逞,你们怎么能死在这片丛林里?”闷宝问道。
“我们离死不远、和死无异,连长,留下吧!”许章说道。
“连长,留下吧!”加强连的官兵喊道。
“回归热传染极快,我和黎倩倩要是跟着你们走,不出三天,你们都会感染回归热!”闷宝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们不怕!”加强连的官兵回答道。
“长官,横竖都是死,要死就死在一起!”1排长说道。
“长官,横竖都是死,早一天死,早一天解脱,兄弟姐妹们都不想受这个罪!”2排长说道。
听了两位连长和两位排长的告白,闷宝的心凉了大半截,军心还在,士气跌落到谷底,沮丧、颓废、绝望、悲观……等负面情绪已经将加强连的官兵完全吞没。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国难当头,除非缺胳膊少腿,否则,不可能退役。国仇不报、民恨不雪,就没有流水兵,逃兵和汉奸无异。
想到这,闷宝站直身子,如同戴师长和郑团长就在他眼前。
“两位连长和三位排长留下,其余人退到洼地外!”闷宝命令道。
“是!”加强连的官兵回答道。
女兵、男兵互相搀扶、步履蹒跚退到洼地外,许章和严诚松开闷宝,和三个排长一起,呈一条纵队站在闷宝跟前。
“军心还在,士气全无,你们就是这么当长官的?凝聚军心、激励士气、消除部队负面情绪,这是长官的职责。无论战斗如何残酷、无论环境如何险恶,身为军官,你们要是悲观、绝望,部队就没希望了!扛起蛇,激励士气,走出这片死亡丛林!”闷宝说道。
“我们不配当国*军军官,你也好不到哪去!黎倩倩是你的爱人,但是,黎倩倩首先是一个兵,为国尽忠、为民雪恨,纵然是战死,也是她的职责,你为她一个人,放弃我们全部人,你就配当国*军军官?”许章问道。
“我不配,所以我让你俩把兄弟姐妹们带回国,归还200师建制!”闷宝说道。
“狡辩,只有你能凝聚加强连的军心、激励加强连的士气,我们吃了四天树叶和草,你一来,就击毙一条巨蟒。团座让我到侦查连当副连长,只是让我监督你别犯迷糊,没别的任务!”严诚说道。
“我们兜了一个大圈,还在原地!”许章说道。
严诚的嘴张得能放下一个鸡蛋,一秒钟后,严诚拔出手枪,看架势,严诚真想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一枪,闷宝和其余军官急忙制止。
“不怪你,我们跟着白骨走,不仅我们迷路了,军主力也迷路了!”许章劝解道。
严诚瘫软在地,失声痛哭,雨林深处,到处都差不多,参天古树遮天蔽日,低矮灌木密不透风,阴雨绵绵、阴晴不定,在雨林深处行军近两个月,这片死亡丛林如同一座巨大的天然迷宫,不迷路,反倒不正常。
“闷宝,别孩子气了,只有你能激励部队的士气,有你在加强连,军心就不会散。又发现五个得回归热的兄弟姐妹,我们没有抛弃他们,更不会抛弃你和黎倩倩,在这片死亡丛林里,除了兄弟姐妹,加强连已经没有可以抛弃的东西!”许章说道。
“好吧,你们找到宿营地了吗?”闷宝问道。
“没有!”许章和严诚说道。
“我发现个马蜂窝,一米多长,五天前,我们的眼睛都长屁股上了,那么大个马蜂窝,居然没发现,回那个营地宿营,明天的晚饭也就有着落了!”闷宝说道。
“是!”加强连的军官回答道。
加强连的官兵沿着河道顺流而下,寻找四天前的宿营地,河边怪石嶙峋,稍不留神就会摔倒,但是,姐妹弟兄们找到了主心骨,没人抱怨,看着巨大的蟒蛇,加强连的官兵心里美滋滋的,嫩树叶和草尖真不好吃,如同在啃未成熟的柿子,吃一顿树叶草尖饭,舌头肥大,说话含糊不清,拉肚子拉得脚都软了,这种症状能持续小半天。
女兵争相搀扶闷宝,没人看黎倩倩的面子,对于黎倩倩,女兵的心中尽是羡慕嫉妒恨,易得无价宝,难觅有情郎,眼下这个世道,男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难得遇见如此有情有义的未婚男,女兵的心里荡起了涟漪。
“我发现,倩倩的眼光好毒辣,第二次见面,就要嫁给4连长!”许章说道。
“就是,一点点机会也不给我们!”扶着闷宝的女兵说道。
寒热交替,闷宝被回归热折磨得快要虚脱了,眼神迷离、意识模糊,在一个男兵和一个女兵的搀扶下,高一脚、低一脚沿着河岸缓缓前行。
女兵对闷宝如此热情、大方,男兵看得心痒痒,看待闷宝的目光,全是羡慕嫉妒恨。
“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鲜花这么喜欢往牛粪上插!”1排长说道。
“营养丰富呗!”2排长回答道。
“还有,牺牲自己,让鲜花开得更妖娆!”3排长补充道。
……
一路说说笑笑,把闷宝损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闷宝昏迷了,没人能背起闷宝,担架全扔了,每人都是病号,受到外伤只有一种可能——死亡。官兵虚弱至极、疲惫不堪,没有消毒水、没有消炎药、两个月没洗澡,一道小小的伤口,极有可能发炎或是溃烂。
男兵分成两组,轮流抬着闷宝或是扛着蛇,两小时后,加强连来到五天前蒋立被蟒蛇甩到河里的位置,那块突入河道的巨石,1排、2排的弟兄不会忘。
垂直向上走,终于看到白骨,加强连的官兵松了一口气,这条路,他们第二次走,肯定不会再迷路。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营地,一顶孤零零的小帐篷和一座简易厨房屹立在营地上。
加强连的官兵感慨万千,抛下连长、丢下排长,兜了一大圈,牺牲56个姐妹弟兄,除了保命的物品,一切能扔的东西全扔了,却回到了出发地。
夕阳西下,许章没勇气掀开小帐篷的门帘,闷宝外出一整天,她有四天未见到黎倩倩,一起出生入死的姐妹,四天未见,倩倩可好?
解开绳子,掀开门帘,黎倩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顾不上那么多,许章钻进帐篷,忐忑不安,急忙伸出食指和中指,贴在黎倩倩的胫动脉上,细细感应。
“谢天谢地,倩倩只是昏迷!”许章感叹道。
加强连的弟兄把闷宝放在黎倩倩边上,一抹朝霞出现在许章苍白的脸上,许章拉起军毯,将黎倩倩和闷宝盖住,转身出了帐篷,系门帘时,还不忘掀开门帘再偷看一眼。
炊烟在营地上升起,老班长带着炊事班正在加工蛇肉,姐妹弟兄们解下水壶,把水壶里的水全都倒在大锅里,蛇汤总比雨水好喝。
不用人指挥,姐妹弟兄们把帐篷扎在原先的位置,然后围坐在厨房前,静待蛇肉下锅。
突然,密林深处传来沙沙声,低矮的灌木无风自动,雨林深处,除了蟒蛇就是猴子,如此大的动静,会是什么动物,加强连的官兵高度戒备,生怕从密林里冲出成百上千条蟒蛇。
加强连的官兵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数十陌生的中国士兵出现在营地边。
“你们是哪部分的?”严诚问道。
“第5军直属队!”一个中校军官说道。
“我们是200师的,找了你们两个月!”严诚和许章急忙迎上去。
加强连非战斗减员100多人,军主力没找到,却让军主力找到了自己,真是莫大的讽刺。交谈后得知,第5军直属队和新22师早就迷路了,不停地在雨林里转圈圈。
这条蟒蛇,足够加强连吃一整天,可是,在加强连的营地周围,有数千张嘴,如同数千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没办法,只能一刻不停地往锅里加水,一刻不停地往饭盒里舀汤,以清水换蛇汤。
如同鸳鸯火锅,一边倒水,另一边舀汤,月亮出来了,老班长累得手都抬不起来,还有数千人往这边赶。
大会师,第5军直属队和新22师没有粮食、没有药品,出发时20000多人,此刻只剩10000多人,天之骄子、国民革命军的主力、中国军队的精锐、中国陆军的王牌处境竟会如此凄凉。
中国革命军第5军,在昆仑关全歼日军陆军之花,有“钢军”之称的中村旅团;在缅甸同古打残日军第55师团;在缅甸斯瓦狠揍日军精锐第18师团;如今……
“早知今日,还不如强攻驻守密支那的日军,杀出一条血路,打回国去!”许章轻声说道。
“历史没有‘早知今日’,军直属队和新22师比我们惨多了,别说了!”严诚说道。
许章和严诚目不转睛地看着加强连的大锅,肚子咕咕叫,却又无可奈何,他们俩,各喝了半饭盒蛇汤。
“第5军的弟兄们,我们连长带病狩猎,一个人捕获这条蟒蛇,要不是我们连长,今天晚上,我们又要饿肚子了。我们石连长还在昏迷,我提议,给我们石连长留点蛇肉,弟兄们有意见吗?”老班长高喊道。
“没有!”有如一声闷雷,震得树叶发抖,第5军的官兵齐声响应。
老班长下手挺黑,半饭盒蛇肉,其余全是淡如水的蛇汤,许章提起饭盒,招呼不远处的女兵,向小帐篷走去。
“把倩倩弄出来,别让人看出破绽,这可是我们加强连的秘密!”许章轻声说道。
女兵心领神会,浅浅一笑,跟在许章身后,向小帐篷走去。
营地边缘一阵噪动,官兵纷纷让路,一个中将和一个少将在十余个军官的簇拥下,向营地走来。
第5军只有一个中将,军长杜聿明,那个少将自然而然就是新22师师长廖耀湘。闷宝还在昏迷,许章带着女兵走进小帐篷,严诚当仁不让,迎上去。
许章和一个女兵配合,想把黎倩倩架出帐篷,安置在女兵排的帐篷里,刚拉起黎倩倩的手,黎倩倩睁开了眼睛。
多么熟悉的面容,喜悦之情洋溢在黎倩倩脸上,黎倩倩不相信她已经苏醒了,问道:“我这是在哪,闷宝呢?”
“在你的洞房里,我们回来了!”许章回答道。
黎倩倩左顾右看,看到闷宝躺在她边上,姐妹们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