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
（1）嵇康：字叔夜，“竹林七贤”之一，向秀好友，谯郡铚（今安徽宿县）人。吕安：字仲悌，向秀好友，东平（今山东东平县）人。居止：住所。（2）不羁：不可羁绊，比喻才质出众。（3）志远而疏：志向远大而疏略于人事。（4）心旷而放：心胸旷达而行为放逸。（5）见法：遭刑。此指嵇、吕受钟会诬陷，被司马昭杀害一事。（6）博综：广泛汇集。这句说，嵇康多才多艺。（7）丝竹：丝弦竹管，此处泛指音乐。妙：精通。（8）临当：面临。就命：终命，死亡。（9）顾：看。（10）索：讨要。据《晋书》本传，嵇康临刑时曾弹奏一曲《广陵散》，并叹息此曲将失传。（11）逝将：行将。西迈：向西远行，指自怀县西赴洛阳。（12）旧庐：旧居。（13）薄：迫近。虞渊：传说中日落之处。这句说，太阳将要西落。（14）凄然：寒冷的样子。（15）寥亮：嘹亮。（16）曩：从前。游宴：游乐宴饮。（17）感音：为音乐所动。（18）将命：奉命。适：往。远京：指京都洛阳。（19）旋反：回返，指自洛阳返回。北徂：向北走。（20）济：渡。泛：漂浮。这句说，凭借舟船渡越黄河。（21）山阳：晋县名，在今河南省焦作市东。（22）瞻：眺望。旷野：空旷的原野。（23）息：停止。驾：马车。乎：于，在。城隅：城角。（24）践：踏。二子：嵇吕二人。这句说，踏寻二友当年的活动踪迹。（25）历：经过。穷巷：阻塞不通的里巷。（26）《黍离》：《诗经·王风》中的一篇。据毛《序》云，周室东迁后，周大夫经过周朝故都，见宫室宗庙旧地遍生禾黍，不禁悲悯周室的覆亡，彷徨流连，因作此诗。愍：悯。（27）《麦秀》：据《尚书·大传》载，微子朝见周天子，道经殷代故都，见宫室尽毁，地生禾黍，伤感不已，因作《麦秀歌》。殷墟：殷都废墟。此连上句言眼前情景使自己想起了周大夫慨叹周亡的《黍离》诗和微子悲悯殷墟的《麦秀歌》。（28）惟：想。古昔：指周大夫和微子事。怀人：思念嵇康、吕安二人。（29）徘徊：犹豫。踌躇：止步不前。（30）栋宇：栋梁屋檐，此指嵇、吕旧居。（31）形神：形体和精神。逝：离开。焉如：往哪里。此连上句说，屋仍存而人已亡。（32）“昔李斯”句：据《史记·李斯列传》载，秦二世听信赵高之言，下李斯于狱，用尽五刑。罪：刑。（33）“叹黄犬”句：李斯临刑前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率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意思是说，自己与嵇康、吕安昔日宴游之乐亦不可复得。（34）生：古时对读书人的称呼。永醉：永远辞别人世。（35）“顾日影”句：意思是说，嵇康临死不惧。（36）运遇：命运机遇。领会：遭际。（37）余命：余生。寸阴：指嵇康临刑前的短暂时刻。此连上句说，嵇康不为偶然遭遇的不幸悔痛，而是将余生寄托于刑前短促的琴音。（38）鸣笛：即序文“邻人有吹笛者”一事。慷慨：感慨，悲叹。（39）妙声：指昔日嵇康的琴声。寻：重温，继续。意思是说，嵇康琴声久绝而今似重现。（40）停驾：停着的车子。言、其：皆语动词。（41）援翰：持笔。写心：写出心中感慨。
【赏析】
曹魏王朝末期，统治阶级内部由尖锐的争权夺利的斗争演成恐怖性的大屠杀，司马氏执政后更是肆意迫害在政治上异己的名士。此赋即为悼念被司马昭杀害的嵇康、吕安而作。作者道经朋友故居，触景伤怀。但由于政治的黑暗，人们敢怒而不敢言。这就决定了本赋的明暗两条线索相辅而行。明写足历故地、目睹旧物、耳闻笛音的感伤之情，暗寄对嵇康不畏强权、视死如归的钦敬之怀；明以《黍离》诗和《麦秀》歌寄托对友人的惋惜、追思，暗叙魏国政权旁落带来的忧伤与哀痛。文字简短，似未尽欲言，恰如人遇悲痛，泣难成声。属词清雅，表情真切。其中“闻笛”成为后世文人悼念故友常用的典故。
秋兴赋
【作者简介】
潘岳（247—300），字安仁，荥阳中牟（今属河南）人。能诗赋，与陆机齐名。作品多美化当时统治集团和抒写伤春悲秋之情，文辞华靡。历任河阳令、给事黄门侍郎等职，原有集，已散佚，明人辑有《潘黄门集》。
【原文】
晋十有四年（1），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2）。以太尉掾兼虎贲中郎将（3），寓直于散骑之省（4）。高阁连云，阳景罕曜（5），珥蝉冕而袭纨绮之士（6），此焉游处。仆野人也（7），偃息不过茅屋茂林之下（8），谈话不过农夫田父之客。摄官承乏（9），猥厕朝列（10），夙兴晏寝（11），匪遑底宁（12），譬犹池鱼笼鸟，有江湖山薮之思。于是染翰操纸（13），慨然而赋。于是秋也，故以“秋兴”命篇。辞曰：
四时忽其代序兮（14），万物纷以回薄（15）。览花莳这时育兮（16），察盛衰之所托（17）。感冬索而春敷兮（18），嗟夏茂而秋落。虽末士之荣悴兮（19），伊人情之美恶。善乎宋玉之言曰（20）：“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惨栗兮若在远行（21），登山临水送将归。”夫送归怀慕徒之恋兮（22），远行有羁旅之愤，临川感流以叹逝兮，登山怀远而悼近（23）。彼四感之疚心兮（24），遭一涂而难忍（25）。嗟秋日之可哀兮，谅无愁而不尽（26）。
野有归燕，隰有翔隼（27）。游氛朝兴，槁叶夕殒。于是乃屏轻箑（28）。释纤缔（29），藉莞翦（30），御袷衣（31）。庭树槭以洒落兮（32），劲风戾而吹帷（33）。蝉嘒嘒而寒吟兮（34），雁飘飘而南飞。天晃朗以弥高兮（35），日悠阳而浸微（36）。何微阳之短晷（37），觉凉夜之方永（38）。月朣胧以含光兮（39），露凄清以凝冷。熠耀粲于阶闼兮（40），蟋蟀鸣乎轩屏（41）。听离鸿之晨吟兮，望流火之余景（42）。宵耿介而不寐兮（43），独展转于华省（44）。
悟时岁之遒尽兮（45），慨倪首而自省。斑鬓髟以承弁兮（46），素发飒以垂领（47）。仰群俊之逸轨兮（48），攀云汉以游骋。登春台之熙熙兮（49），珥金貂之炯炯（50）。苟趣舍之殊涂兮（51），庸讵识其躁静（52）。闻至人之休风兮（53），齐天地于一指（54）。彼知安而忘危兮，故出生而入死。行投趾于容迹兮（55），殆不践而获底（56）。阙侧足以及泉兮（57），虽猴猿而不履（58）。龟祀骨于宗祧兮（59），思反身于绿水（60）。且敛衽以归来兮（61），忽投绂以高厉（62）。耕东皋之沃壤兮（63），输黍稷之余税（64）。泉涌湍于石间兮，菊扬芳于崖澨（65）。澡秋水之涓涓兮（66），玩游囗之潎潎（67）。逍遥乎山川之阿（68），放旷乎人间之世。优哉游哉（69），聊以卒岁（70）。
【注释】
（1）晋十有四年：指晋武帝咸宁四年（273）。（2）二毛：头发黑白夹杂。（3）太尉掾：太尉的副官。虎贲中郎将：帝王行宫或营帐的卫队首领。（4）寓直：寄值。潘岳以虎贲中郎将的身份隶属散骑省当班，所以说“寓直”。散骑之省：侍从皇帝左右，掌规谏的部门。（5）阳景：日光。罕曜：很少照射到。（6）珥：戴。蝉冕：汉代时侍从官员之冠以貂尾蝉纹为饰，后遂用为显贵者的通称。袭：穿。纨绮：绢绸衣服，代指富贵人家的子弟。（7）仆：自谦称呼。野人：乡野俗人。（8）偃息：卧息，指居住。（9）摄官承乏：在任官吏的谦语，意思是，人才缺乏，自己只好承担职务充数。（10）猥：谦词，相当于“辱”。厕朝列：置身于朝臣的行列。（11）夙兴晏寝：起得早，睡得晚。（12）匪遑：无暇。囗：致，得到。（13）染翰：指以笔醮墨。（14）四时：春、夏、秋、冬。忽：迅疾的样子。代序：次序更替。（15）回薄：指万物的生长与凋谢反复更替。（16）览：观察。莳：栽种。时育：按时令生长。（17）察：明白，察觉。（18）冬索：冬季万物凋敝殆尽。春敷：春季百卉四处布生。以上几句感叹时光短暂。（19）末士：士大夫中官位低卑者。荣悴：指政治上的得志和失意。（20）宋玉之言：指《九辩》。（21）憀栗：伤心的样子。（22）徒之恋：即徒恋之，徒劳地留恋。（23）悼：感伤。（24）四感：封建士大夫宣扬养生处世应奉行忍、默、平、直四条原则，违背即有痛苦，所以叫“四感”。疚心：内心痛苦。（25）遭：遇。一涂：一次厄运。涂，堵塞，坎坷。（26）谅：的确。此句说，即便无愁而哀伤不尽。（27）隼：鸟名，凶猛善飞。（28）屏：通“摒”，放弃。箑：扇子。（29）纤囗：一种用葛纤维织成的细布。（30）藉：铺上。莞：草名，此处指席子。篛：草名，此处亦指席子。（31）御：等于说“穿”。袷：夹衣。（32）槭：树枝无叶的样子。（33）戾：猛烈。（34）嘒嘒：蝉鸣声。（35）晃朗：明亮的样子。（36）悠阳：太阳将落的样子。浸微：日光越来越微弱。（37）晷：时光。（38）方永：正长。此连上句说，就连阳光微弱的时间也很短促，只觉寒冷的秋夜漫长。（39）朣胧：似明不明的样子。含光：月光不够明亮如物之含而未吐，光亮没有完全散出。（40）熠耀：指萤火虫。粲：明亮的样子。闼：门。（41）轩屏：堂前屏风。（42）流火：流，指下行。火，指大火星，即心宿。夏历六月黄昏时，心宿出现于南方，方向最正，位置最高。到了七月，就偏西向下了。余景：余光。（43）耿介：烦躁不安的样子。（44）华省：职务亲贵的官署。此指散骑省。（45）遒：临近。（46）髟：鬓发下垂的样子。弁：用皮革做成的帽子。（47）飒：衰落。（48）群俊：指众多的官僚。逸轨：超逸的行迹，指仕途得意。（49）春台：登眺游玩的胜处。熙熙：人多的样子。（50）金貂：金珰和貂尾。汉、唐时代侍中，中常侍冠上的两种饰物，后用以指代亲贵者。炯炯：明亮的样子。（51）趣舍：进与退。趣，通“趋”。殊涂：异路。涂，通“途”。（52）庸讵：难道，反问副词。躁静：急躁与安静。《老子》有云：“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此连上句说，自己处世态度不同于达官贵人，以稳重宁静为要。（53）至人：道家指对人生悟彻的人。休风：美好风范。（54）“齐天地”句：《庄子·齐物论》云：“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意思是，天地同是一个概念，万物都如一匹马。这是庄子否定事物对立性的主观唯心主义思想。此连上句说，要学习至人淡视荣辱贵贱的风范。（55）投趾：置足。容迹：仅能容纳一脚之地。（56）殆：近处。不践：不踩踏。底：通“囗”，达到。（57）阙：通“掘”。侧足：足附近之地。及泉：指挖掘很深。（58）履：走。以上几句说，人行走虽然不过容脚之地，但若以为足外之地无用而挖去，那么即使敏捷的猴猿也不敢走过去。这是庄子“无用之用”的观点，意思是显贵与低贱相同。（59）宗祧：宗庙。（60）反：通“返”。《庄子·秋水》载，庄子在囗水垂钓，楚王派人往聘。庄子问来人说，神龟愿意死去而留骨于庙堂之上求得尊贵呢，还是愿意活着而身处泥水之中。回答是后者。庄子说，他愿意仿效之。此连上句说，与其求贵遭险，不如处低自由。（61）敛衽：提起衣襟。归来：辞官归家。（62）投绂：解下系印的带子，指辞官。高厉：走向高处，指归隐。（63）东皋：泛指田野。（64）输：缴纳。税：租。（65）澨：水涯。（66）澡：洗。涓涓：水流的样子。（67）玩：观赏。囗：鱼名，又称苍条鱼。据《庄子·秋水》载，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水大堤上，见有囗鱼出游，庄子说：“那是鱼的快乐。”潎潎：游动的样子。（68）阿：大山。（69）优哉游哉：自得的样子。（70）卒岁：度完时日。
【赏析】
此赋写作者仕途不得志的怨愤与自我安慰。前端叙述时序变易引起的人情感触：自己虽然已近中年，二毛已见，但官滞难迁，因而悲秋之感强烈。后端抒写自己不屑与高官显宦为伍，与其居高遭险，不如效法庄子“逍遥乎山川，放旷乎人间”的行为，归家闲居。从作者实际看，这种出世思想与其生平行事相背。赋的意境清新高远，行文自然流畅，用典浅近贴切，写景细腻生动，其中“庭树槭以洒落兮”至“望流火之余景”一段颇为后人称诵。
叹逝赋
【作者简介】
陆机（261—303），字士衡，吴郡吴县华亭（今上海市松江）人。出身于吴国世家大族，十三岁即任牙门将统兵。吴亡后，闭门勤学。太康末年与弟陆云同至洛阳，文才倾动一时，时称“二陆”。历任内史、祭酒、著作郎等职。晋惠帝太安初年，为成都王司马颖出征，兵败受谗被杀。其诗、赋、骈文均有佳作，其中《文赋》为古代重要的文学理论著作。原有集，已散佚，后人辑有《陆士衡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