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又到工厂去了。新上任的领导汪家才,你认识这个人吧?也是个青年人,他很支持我自办文化室的事情。他说了,支部要开个会研究一下,在物资上看能给我一点什么实际的帮助……有一点已经说定了,修房子的问题,只要我把料备齐了,他可以带领几个有技术的青年来尽义务,不要工钱……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我到处找你,想让你也高兴高兴……”
星光下,他的确显得很是兴奋的样子。高高的个儿,李晨亮的肩膀。要是站着或坐着不动,准不说这是个英俊挺拔的小伙子?这一切,小义是太熟悉了,就连他走路时微跛的姿势,看着都并不叫人讨厌。
小义回答他,口气依然冷冷的:“好嘛,希望你成功。要知道我们这些人,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希望,要成功也是不容易的。我已经累了。
“你咋能这样说呢?这不是悲观思想么!不能这样。哦,今天汪书记还回答了我一个问题:当今的农村青年希望脱离土地,脱离主主辈辈过惯了那种?脸朝黄土背朝天劳动方式,算不算是不安心农村,算不算是资产阶级思想。他回答我,不能那样乱批评!他说相当一部份农民离开土地去从事其它劳动,是今后农村发展的必然!今后还要鼓励青年人,充分发挥各自的聪明才智,尽量使青年人的希望能够实现……我还问了他,我们队上有个青年,很有知识,但不会种田,唯一的希望是当一名教师,党支部能不能满足这个希望呢?他回答说农村教育将要大发展,根据需要与可能,是要逐步增加一批教师,目前还……”
“算了,别说了。”小义打断他的叙述,最后说道:“丽梅,以后你别再来找我。过几天,等我爸出院了,我就进城到舅舅家去……”
“什么?去干什么?当小保姆?天啦!你真是这样想,这样决定了么?”
我……刚才是这样想。我相信,我是决定了。
哥,你看昨天在我们家吃午饭的那个人怎么样?喜欢幺?她叫杨小义,家在铁路那边。高中毕业,六二年的,今年二十一。
在赶场的第二天下午,聪明机灵的李家辉在家里对她哥说了这番话。
李晨亮抬头想了想,笑了。
“你笑汁么呀?不要鼻子朝天看不起人!你别东挑西地选丁!我问你,你都吹了几个啦?全是你看不起人家,你认为你是高中生,家庭条件好,有房子有钱……可我告诉你,你也 不是十全十美!你就没缺点啦?莫等到了人家看不起你那一天,才后悔!”
“呸!不跟哪个说了!可我得警告你,李家辉我满二十了,哪一天,我要是爱上了谁,我就嫁出去!不管哪个的事情!”
李家辉无意中说出这句话来,不由得噗哧一声笑起来,有点害羞,双手捧着脸。李家辉并不是那种从外到内都粗心大意的人,她知道,队上这些小伙子们, 有的很富裕,有的很英俊,有的很能干,但她怎么也不会把他们往心里放。她喜欢的是什么样子的呢?她不知道。
李晨亮终于启口了,他认真起来。“呃,她叫啥名字?”
“她家里……负担重么?”
“不知道,我是问你喜不喜欢这个人?”
我是因为喜欢她,才问的嘛!昨天我好象听说,她爸爸住医院了,是吧?哼,你还真知道关心人嘛!“什么病?不会是慢性病吧?”
“不是。割盲肠。”
“哦行!我看可以。这回怕要你亲自去说说。”
“好嘛,不过,人家有一个希望。我看也算一个条件吧。”
“什么?还有什么条件?”
“当然!她不能做田地活路,她想当民办教师。你办得到么?”
“这个……”
“看你!民办教师的事,我今天专门打听了。我们工厂小学有个姓朱的,她丈夫在边疆部队上当军官,满十五年了,家属随军的手续快办好了,暑假一到就搬家,小学里需要补一个民办教师。你看,这不正合适么!”
“正合适!”
“可是,别看那三十几块的工资,想得到那个位子的人还多呢!”
“是么?咋办?”
“不好办。工厂干部又不是我们家什么亲戚。”
“怕是得走个 后门了。”
“那是要花钱的……谈花就花嘛!”
李家辉换了衣服,骑上她的崭新的凤凰女式单车,离开石马蝎直奔。铁路那边而去。
五月春正浓,平原景色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富有。人也一样。李家辉身上那白底粉色小花的连衣裙,肉色统袜,棕色高跟鞋,是够鲜艳夺目的了。即使在这城市近郊的农村少女,由于每天从事多劳动的缘故,大都不这样打扮自己的。她喜欢打扮。完全不是为了什么,仅仅因为她有钱打扮。而钱 是她自己挣得的。这一点至关重要。
翻过铁路以后,单车、行人渐渐稀少了。面前有好几条路。该往哪儿走?她不知道杨小义的家在哪里。她见一条机耕道上有一个人骑着一辆载满了旧木材的破车,车子咿咿呀呀地响着,慢吞吞前行,便顺这条机耕道跟踪过去。她从木材车旁边擦身而过,放慢了速度,回头问道:“艾,同志,杨小义住哪儿?”
骑字人满头大汗说:“杨小义?前面不远倒拐走。不过河。”
李家辉向他指示的方向望去,只见这里那里好几处竹林,便又回头央告道,
“你说具体点,好么?是哪个林盘?” 河也第二个。那里可能会有一些猎狗在看守,不过不会无故咬人的,这个你可以放心。李家辉觉得这人还挺和气的,便又放慢了速度和他并车前行。
“哦,晓得了,你是个专业户,钱多了,没处花,办点好事,是不是?嘻嘻……恭喜你!你贵姓呢?”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你是……是不是城里来的记者哇?”
李家辉忍住笑,回答。留我是记者!你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我要写稿子表扬你哩!”跳下车来,说道。
“你等等,记者同志,我有话对你说。”
李家辉心想,玩笑开。得太大了。木想放开手闸,疾驰而去,但不知 为什么,却也跳下车来。她扶车回身看去,几步开外推着一车术头 问她走来的人,竟然是个跛子。不过跛得并不厉害罢了。但这也够叫她吃惊的了。
“记者同志,问你一个问题,可以么?一个月前,我给市里报让写过一封信的。我叫李丽梅,口天吴,学习的学,平均主义! 内均。不知你们看到那封信没有?那封信提的几个问题。现在有的我已经知道了,不必答复。比如说关于个人自办文化室,要不要去有关部门登记审批的问题,经营范围要不要纳税的问题……这些,我都懂得了,还有两个问题,是不是请你回答我一下……”
李丽梅一手揩汗,一手扶着车把,急急忙忙地说。而李家辉却再也忍不住不笑了。她想笑,但忽然感到自己千了件太对不起人的事,这个玩笑开得太没意思了,她很尴尬。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错事,虽然这并不算什么错事。她再也笑不出来了。只说了句:
“对不起哇!我不是什么记者,我真不该开玩笑。请原谅。我这个人太不对了,有时候就爱开玩笑,随随便便的……”
“哦……”李丽梅释然笑了。
李家辉飞身上车,补充道 。我是石马场的,我小名叫李家辉,我是杨小义的好朋友。再见。”说毕,去了。
丽梅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
李家辉头一回体味到什么是“内疚一的滋味了。她骑得很慢,有意等那个人赶上来,如果有必要,她想再说两旬道歉的话。可是那人却一直没有赶上去。过了好一阵,她才怯生生地回头看去--这一看,把她吓了一跳,那个人,连人带车,以及木头,全倒在路边的小水沟里。她心里怦怦直跳,忙掉转车头飞也似地往回赶。
丽梅巳经站起来了,只把鞋子裤脚打湿,看样子没伤着。李家辉架了车,上前帮他把木头搬起来,把车子拉到路边,又一一将木头照原样绑好。干完了这一切之后,丽梅说:“谢谢。不过请你帮我扶着车架子,我上车后,你就松手。刚才……我上车时摔了……都怪我这脚不好,车子又太重。”
李家辉看他一眼,默默地帮他上了车。当她自己也上了车后,便又和他并行。问道。
“刚才你说,还有两个问题,什么问题呀?可以说说么?”
“不说了,既然你不是记者。”
李家辉感到很难为情。刚才她扶他上车时,还觉得他有点叫人怜悯!这会儿却突然觉得他也很倔强,他看不起她。这一点,使她不兔升起一丝难言的委屈的苦味。 杨小义的情绪不佳。母亲到公社医院去接父亲出院,小义蚀自留在家里。她本已决定过两天就进城去,但又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李家辉来了。
她把李家辉迎进屋里坐定,说道:今天本想把你的 衣服送去,这不是,洗了晒干了,可是又懒得动身。
李家辉说:那有啥关系,我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
“什么样的事情?”
“好事情。不晓得你愿意不愿意。”
“那得看是什么事情。”小义这样回答。立即敏感到李家辉莫不是来说媒的?大半年来,她不是没有遇见过一些前来做媒的人。他们开口说话时,总是什么“好事情” “大事情一的。如此这般,她一概谢绝。
“是这样。那天你不是说过你希望当民办教师么?”
“哦,我提了半句,你就记着.......”
“当然记着了。我一见到你就喜欢你,就想为你服点务哩!”
“你心好。”
“哪里,说不上。不过,人不同了嘛……是这样,我打听好了,我们工厂正好需要一个民办教师,条件,你最合适。工厂、公社,都说好了,暑假前只消到公社考一下试,做做样子。下学期就正式上课了。”
“真的?”
“我骗你?”
“怕没得这么容易吧? 你们工厂为什么正好缺个。
吃完派后,不见二老回来。小义领着李家辉出门,到小河边柳荫下去玩。顺着田埂往河边定,不知怎么,李家辉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她举目四望,好象在寻找什么,等待什么而小义沉浸在兴奋中, 全然没有注意李家辉的迟疑和顾盼。
“杨姐,我问个人……呵,不。我是说,你们这里有很多专业户,是吗?”
“专业户?有的。”
“都有些什么样的?”
“都有些……比如说,张大爷家吧,劳动力多,挣了很多钱,还有那两家姓李的……” “那么,李丽梅算什么呢?”
小义站住了。她指着不远处大道旁的一片院子,介绍说,。那儿就是他的家。
他家里也发财了么?
哪里呵,他穷。
家里都有哪些人呢?
母亲,哥嫂,小侄儿……
他妈有病,哥嫂当家。哥嫂对他很不好。 因为他的脚……是个残废人。后来,他们就分开过了。分了家,他和他妈一块过。他做不了田地活路,正打算自己办个文化室。
哦可是,别的什么不能干?比如做生意。
首先,是对哥哥的无理指责抱着满腔的委屈。须知, 为了哥哥的大事,她除了多少力气。民办教师的位置是那样容易搞到的么?她去找工厂公社的干部好几次,先是要求,后来不得不假装哭鼻子。她对干部们撒谎说。“要是不给解决这个问题。女方就不愿同我哥哥好,我哥哥就只好打一辈子光棍了!一她还威胁干部们。“我爸爸在世的时候,当公社干部,你们哪一位没有沾他的光?你们全是他提拔起来的呀!
他不在了,你们一个个就翻脸无情。这些年,我们兄妹俩谁麻烦过你们?我们拉拉扯扯,自食其力,没求你们照顾过。这一回,是我哥哥终身大事,你们要打官腔,他当丁老光棍,将来肯定找你们一个个拼命!”虽然这些干部并不是她爹提拔的,他们也原谅了她。她终于稳稳当当地弄到了那个缺额。哥哥全不记她的情不说,反而埋怨她没把事情办妥。那天,她去找杨小义,她怎么能把两件事、手段和目的凑在一块谈呢?那样的话,她说不出口呵。可她早晚是会把“目的一告诉小义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