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而灵巧地在厨房餐桌的一角放了两个咖啡杯子,两个盘子,一块凉肉、面包和猪油饼。她一面摆弄这些东西,一面哼着小曲,在炉灶里添上点煤,把灰耙出来,把水壶灌满放在炉子上,拿出咖啡壶,放进适量的咖啡。
她踮着脚尖想吹灭挂在厨房的天花板当中的油灯的时候,一双眼睛流露着迷茫的神色,她有些迟疑,不由得又放平了脚跟。
“但这不是错误,”她说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错误。
可是他远远躲开她,为什么?难道他认为这是错误吗?她想到父亲,清楚地意识到,即使他说这是错误她也不相信。李家辉不象别人,他是不同的。
她踮起脚尖吹灭了油灯。
屋外,在幽静的夜色笼罩下,一切都变得柔和,并蒙上了一种温馨的情调。夜幕甚至使丑陋的东西变得美丽,而美丽的东西变得美丽无数繁星在灿烂的天空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辉。
李丽梅仰望着夭上的繁星,祈求它们告诉她,她是不是错了。基基理解情似地俯视着她,告诉她说没有。她又祈求大地,大地的回答是同样的。在它们无穷的渊博和智慧面前,它们说这没有错。
这繁星、这大地、这草、这树、这风,这云,以及黑的暗影和亮的光斑,--整个辽阔的大地都告诉她,这没有错。而她相信它们,因为在它们告诉她以前,她早就这样认为了。
“来吧, 她说,朝那个俯视着两个村庄的山顶走去。
远远地,她看见了一点象萤火似的光亮,她知道那不是萤火虫,那是李家辉,他在等着。她悄悄地、不慌不忙地。
“你让我来的。”他温顺地说。
她轻轻地笑起来了,仍然保持着平静沉着。
她并不漂亮,李家辉想,王珊珊漂亮得多,但是这也帮不了忙,他和这姑娘在一起,觉得愉快,哪怕仅仅是这么静静地坐在石头上,望着旷野,也很愉快。仿佛有一股平和、静谧的涓涓细流,从她身上流淌出来,注入他的灵魂,安慰
了他,使他得到休息,使他想把头放在她的膝上入睡,使他忘了她是个有钱人而他是有身份的人。他感到自己是个人,一个平和,沉静和心满意足的人。使他更为吃惊的是他发现,甚至筑在他对她发怒的时候,也包含着一种愉快的成分。是的虽然她并不漂亮。
“这儿多么可爱。”她说。
是的,可爱。
“你听这静寂的声音。”
他倾听着,可以听见那笼罩一切的静寂,静寂象波浪似的漫过大地和天空。
“我的爸爸教会我在万籁无声中倾听,”她说,知道他会了解她的话。
“这静寂是恬雅的。”
“他热爱书本,安静、树木与河流。”她说。
“哦,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现在知道了吧,我怎么会念‘吹起竹笛走下山岗……’”
“是的,现在我知道了。”他挪动了一下。
“这儿有一块坐着更舒服的石头。”她说。
他挪到她身边,在石头上坐了下来,觉得非常舒服。
“最好的消遣当然就是躺在草地上。这是非常惬意的。我想这会儿还没有露水。”她一边说,一边抚弄着青草。
“你仰而躺下吧,那样更解乏。”
他伸展开了身子,他的头离她膝盖只有几英时。
“在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爸爸常常躺在草地上,告诉我他脑里想的种种事情,那才是些真正重要的事情呢。现在,你告诉我吧。”
“我想的不多。”他温柔地说,“我只想把学校办好,
让孩子们学好。我的人们需要受教育。”
“这就是一切吗?”
“不,我还希望他们过上人一样的生活。希望他们有好一点的衣服穿,有好一点的东西吃,有其他一切使生活变得美好的东西,我希望他们能得到幸福和自由。”
“为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想让他们得到这一切。
“你们怎样才能得到这些东西呢?”
他扭过头来,想看清她的脸,想看看她的脸色是不是还那样平和宁静,这宁静已经完全包围了他。
“我不知道。”
远处,一只蟋蟀忽然唧唧歪歪地唱起来了,唧唧唧,停一下,即唧,停一下。它不倦地连声唱着,而在这一切之上,是无边的寂静。
“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在想什么。
“我说了。”
“没有,李家辉,你告诉了我你要什么,没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他想弄明白那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他企求着的东西,他那冷静的神情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这很困难。”
“你试试看,我要知道。”
“很难说清,李丽梅,你首先得是个穷困的人才能明白,我,以及其他别的有身份的人追求的并不很多,但我们希望的是,一种更复杂、更深刻的东西。”
“是什么呢?”
他出声地思索着,她倾听着。
“在内心深处我总感到压抑和索然无趣,没有足够的水分和空气,可那感觉只是在我的心里。你知道,我在内心里是不自由的,我从来就不可以凭自己的冲动或兴趣来做事,我必须在冲动时克制自己,并且想一想,我那样做了是否会惹起麻烦或遭受侮辱?我必须每一次都搞清楚这样做或那样做是否安全。在国外发展,当我走在市中心大街上的时候,我总是害怕会有个有钱人来故意辱骂我,因而引起麻烦。我并不怕麻烦,也不怕打架,我只是害怕着,那种感情压抑着我的心,使它失去了兴味,你明白吗?"
李丽梅沉默着,凝视着广漠的原野。李家辉过了一会儿又说:“我回到这里的时候,我和收票的火车站长说过话,不过是关于天气之类的寒暄,可他只是盯着我,一句话也没说。我要自由,但是,一超乎自由之上,我更要明白这世界上在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地看我。只要还有一个人象他那样地看我,我就不可能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