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手臂搂住他的脖颈,把头贴在他胸口,闭上了眼睛。他也抱住她。她感到他松弛下来了,而且惊讶地发现自己在他面前是多么无拘无束!在他怀里是那么自然,好象和父亲在一起一样,不同的是,感情更深沉些。
她把他推开了。
“坐一会儿,我去弄咖啡。"他注视着她干活,这太好了,使他感到踏实,真、善和美。她端来咖啡,在他面前坐下。
“李丽梅。”他轻声说。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名字。
“你疯了!”她开心地说,“现在吃吧。
他们静静地吃了一小会儿,李丽梅想起王珊珊的照片,她 对那另外一位女郎感到好奇,她爱李家辉吗?李家辉也爱她吗?不,他可不能爱她,她确信这一点。“你把国外发展那个姑娘的事告诉我。李家辉。
“你怎么知道她的?"
梅珀儿把照片给我看过了。
这该死的梅珀儿!他愤怒地想。
你爱她吗?她逼近地注视他的表情。
他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
“你过去爱她?
李家辉若有所思地皱着眉,现在,那件事显得那么古怪,他想着王珊珊,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那会儿是那么想的,是的,我爱过她。可现在我知道鄢不是一种真正的爱情。和你在一起情形是那么不同。”
她爱你吗?
“我不知道,李丽梅,她说她爱我。你知道,我们总在一块儿,我们一块儿去跳舞,吃饭和做一切事情,王珊珊是很标致的。
“她看上去很漂亮,让人无法忘,也许你再见到她时就会把我忘了。”
“不,不可能,和你在一起完全不一样。
“真的吗?”
“真的,我知道,你是在我心里的。”
李丽梅看着别处,想着自己是在李家辉心里。
“你也在我的心里,李家辉。”
她站起身,又端来了咖啡。
“你对她说过你爱她吗?"
是的。他不愉快地说。
她的眼睛带着恶作剧的淘气的神情转了转。
“很多次吗?”
“是的。”
“你吻过她吗?”
“是的。”
“常常吻她?”
“李丽梅,请你……”
“你说嘛。
“是的。”他抱歉地说。
她又想到一件事,那恶作剧的、淘气的神色消失了,血往脸上涌,她垂下头,咬住了嘴唇,在她心里,羞耻、焦急和好奇在交战,可她必须知道。
“你有没有……"李丽梅用一种痛苦的、微弱的声音说,
“你有没有。”她快怏不乐地收住了口。
焦虑的气氛笼罩了他们,他们感到难堪,很不自在。李家辉大喝了一口咖啡,呛着了,他猛烈地咳,儿秒钟,李丽梅绞着手,她能感到自己心脏的狂跳。
“你必须告诉我,李家辉,……请你,”她耳语般地说。
李家辉站了起来,砰地一声把椅子弄翻了,她看着他的脸,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把脊背转向她。
“那是在认识你以前啊,李丽梅,我怎么能知道我竟会遇见你?我怎么知道啊?”那是痛苦和自知有罪的喊叫。
李丽梅又低下了头。
“好多次吗?”她的声音沙哑了。
“不,两三次。……求求你,李丽梅,我求求你!”
两个人又沉默起来,长久而使人痛苦的沉默。李家辉那委屈而痛苦的声调,使李丽梅的心悸动着,直到她心里的妒意消失,又变成了一个体谅为怀的女人。这算不了一回事,而且那都过去了,她感到以此来折磨自己是错误的,折磨他就更不对了。
“那算不了什么,”她说,“一个男子汉总是有他自己的乐趣。”
“我很抱歉,”他说,“你恨我吗?”
她抬起头,含着泪微笑起来。
“我永远也不会恨你,李家辉。”
“我只爱你。”他说。
“我知道,”她说,“我是个愚蠢的、发疯的东西,才会来问你这些事。我起初是闹着玩,可是那个想法忽然来到我心里,于是我就问了。”
“这没什么。”他说。
“我是个傻瓜,”她说。
“你没有过男朋友吗?"他试探地问。
“从来没有过。”
“就是有也没什么。”他说。
李丽梅望着他,知道他是在说谎。她脸上掠过一个谅解的微笑。
“坐下吧,我们忘了吃东西了。”
他扶起椅子,坐下了。他们两人谁也不去注意食物,他们坐在那儿互相看着,看得完全出了神。
幸福这佯突然地降临了,这多奇怪!李丽梅想。
我得弄一笔钱,然后我们就走。李家辉想,到葡属东非 去,那儿没有肤色界限,是的,我们要到那儿去,在那儿结婚,我们是一对,就我们两个,永远在一起,永远幸福。
老农民们是对的,李丽梅想,当两个人相爱的时候,心灵就不再是寂静的,空虚的山谷了。
我们要一起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李家辉想,谁也不能干涉我们。
我现在什么也不需要了,李丽梅想,世界上再没有我要的东西了,我已得到了一切。昨天我还想要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那么多东西,而今天,我得到了一切。她微笑着,从梦想中醒悟过来。
她开始收拾餐桌,李家辉给他帮忙,他们洗涤杯盘,又把他们放好。他们干活的时候相望着,他们有郄么多的话要说,可真的说起来,有什么话也有了。好像他们是住在这儿,这儿就是他们的家。他们手拉着手站在那儿,环视着整清的厨房。
“我们上别的屋里去吧,”李丽梅说着,领他走进了黑黑的餐室。
他们双双挤进一张旧的摇椅当中,椅字轻轻地摇晃他们,李丽梅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吧,刀李丽梅喃喃地说。
叠已经闭上了。李家辉满足地说。
“那么睡吧。”她把头靠在他肩上,她随着椅子摇晃的节奏,轻轻地哼着歌儿,过了一会儿,歌声变成睡意朦胧的呢喃,然后停止了。她叹了口气,把头紧紧靠在他的脖颈上。他们睡着了。
李丽梅醒了,她是被忽然惊醒的,她听见厨房里有声音。李家辉动了一下,把头转向她,她把手指按在他的嘴上,他们倾听着,厨房里传来脚步声,马上就要走进餐室来了。刘青山回来了吗?她吓呆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用手臂搂住李家辉 的脖子,不顾一切的勇气充满全身,她要保护他!
过一会儿,她听见有更多的人声,一个声音说。“疯张木青!“她听出是李金利的声音。张木青走过去。接着,是张木青那深沉面安详的声音说。 “什么事?
李金利说:十一点钟以后,这盏灯一直亮着,现在已经是早晨四点了,我来看一看这是怎么回事儿。李丽梅小姐。
“混蛋!你个不当心的杂种!”李金利怒骂道。
传来他大步走出厨房的声音,一切都安静了,长时间的安静。
李丽梅踮着脚步走到通往厨房的门边朝外看,厨房里的灯熄灭了,门敞开着,借着月光,她看见张木青蜷缩在厨房门口。
“没事了,”张木青并不转过头来地说道,“他已经走了,不过别再点灯,是他弄灭的。”
李丽梅回过身,发现李家辉就在身边。
“张木青知道了。”她说,“他知道了并且帮助了我。
谢谢你,张木青。”李丽梅朝厨房门口那个缩成一团的人
张木青保持着沉默,一动也不动。
他们走过那躺在厨房门口的人身边,到了外面。李家辉停住脚,低头看着张木青,但张木青就象没看见他们似的,盯住一片月光照亮的土地,李家辉感到心神不安。
李丽梅挽住李家辉的胳膊,走到大门口,他站住了。
“你的回去了,李丽梅。”
“好的。”
他们相互拥抱。
很快天就要亮了。
天刚破晓,田野一片静寂。黎明仿佛害怕惊醒大地,也是那样屏声敛息地来临。阳光从一切照射得到的地方驱走了黑暗,消除了阴影。一种罕见的晨霭升起在山谷上空。夏天象一个美丽丰盈的村姑,迈着悠闲的步伐来到了。
两个穿着破烂衣衫的男孩,玩弄着肮脏的石片,靠着铁皮顶盖的教堂东墙晒太阳。一个小姑娘,一边吃早点,一边急急忙忙从大街上奔来加入他们的行列。牧师从教堂后边他的小屋里走出来,整理着法衣上的翻领。他大声嚷嚷着向孩子们问好,他们则心不在焉地答应他。
一个出工迟到了的男人急急忙忙地从大街下头的一个小窝棚里走出来,一路小跑,嘴里嘟嘟哝哝祈祷着:有钱人先生可别为这个辞退他才好。他心里想,他可能挨骂,也可能被踢打。可他决不能被解雇。老婆再有几周就要生孩子了,他必须给她准备点吃的才行。
李妮大婶在她门挖开的一小块地上忙碌着。这块地还没有用篱笆围起来,也还没有垫高。这是她从大街上占来的一块地。为了把它做的坚实,她已经用水把这块地浸了好长时间,然后又垫上一层拌了粘土的马粪。现在它坚硬得象瓷砖铺镶的地板一样,她只要再修整一下,活儿就算做完了。地把手指在一碗水里蘸一下,把用纯马粪铺成的最上一层抹平,又弄出一套图案不同但整齐连贯的花样,眼中闪现出得意的神色。这将是整个这个小镇最漂亮的一块门阶了,正如她手工制作的地板是全村最好的一样。
许诗涵大姐望着还在酣睡的儿子。他昨夜回来得很晚,她给他留下的饭还放在那儿动也没动。她一直等他到午夜以后,见他还没有回来,只好自个儿在床上躺下。好几小时她都没睡着。不过后来她总是睡着了,因为她没有听见他是什么时候上床睡觉的。好吧,就让他再睡一会儿吧,她来把一切准备好,这样即使他晚起一会儿床,也还是来得及赶到学校上课。他睡着的样子看去很快乐,就象一个孩子,带着一种愉快的心情上床,睡着以后,那快乐一直留在脸上。她费了好大气力才按撩住心中的温情,没让自己跪下身去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是的,如果一个母亲,她的儿子长成了这样一个高尚而正直的人,她怎么能不感到无限的欣慰呢?
当然,她并不能时时了解自己的儿子。但这算不了一回事。他是个有教养的人,他和别人不同。一个普通人不可能总是了解一个有教养的人的。受过教育的人有时必须把自己 的想法埋藏在心里,何况他还是个有学位的人。当然,能象了解梅珀见那样了解他,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该有多么好啊!她还投来得及制止自己,对梅珀儿的思念就涌上心头。她竭力不去想她。可那没用。想起梅珀儿就放不下。她眼里 流漏出痛苦的神色,离开熟睡的李家辉走到炉火边,要是知道现在在哪,知道她是怎样生活就好了。她开始准备早点……要是知道这孩子在国外发展没落进坏人手里就好了。邪个大城市里有是坏人啊!她拨着炉火,又扔进去几块木柴。粥快好丫,飘出一股香味。
许诗涵大姐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和老许诗涵结婚成家时母亲说的话。她一闭上眼睛,就又看见那张灰暗的、污秽的老脸,又听见她那沙哑苍老的声音:“很你就要做母亲了,我的孩子。这是你在世界上的 责任。做一个好母亲,不是件容易的事。天上的圣母告诉我们,母亲的心总是在哭泣。你总有一天会体会到母亲的辛酸,我的孩子。
许诗涵火姐擦掉眼泪,把粥挪到火小一点的地方。
我现在得叫醒他了。许诗涵大姐这么想着,怕泪水没揩干。又擦了擦眼睛。
李家辉……她轻声唤道。
大街对过,宋喜梅打开门,看着李妮大婶。
“你大清早就开始打扮了。”老妇人尖刻地说, “我一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又想去国外发展。
“我不去国外发展。力宋喜梅安详地说。
老妇人耸了耸肩。
去约翰内斯堡--那还不是一样的。你又要给我带一个孩子回来。
宋喜梅笑着摇摇头:“不,妈,我哪几也不去,我苒也不离开这儿了。黟老妇人有耸了耸肩,把手指浸在水碗里。她忽然停下手里的活儿,抬起头来用锐利的目光在宋喜梅脸上搜索。慢慢地,一双老眼里充满了泪水。
“我第一次看见你哭。”宋喜梅漫不经心地说,眼睛却闪着泪光。
“我没有哭。”老妇人没好气地说。
“我要去小庄园,”宋喜梅说,“我们可以多挣点钱和食物了。她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避开老妇人在门前地上做出来的花样。
“是因为张木青吗?”她的母亲问。
“这不关你的事情。”宋喜梅平心静气地说着,向大街走去。她扭动着屁股,得意洋洋地昂着头。李妮大婶注视着她,直到再看不见她的身影,才又继续她的工作,眼泪洒落在她的图案上。
宋喜梅登上了那个俯视两个峡谷的小山顶。跨过那山顶,穿过庄园外围的房屋,往事又涌上心头。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走过这条路。每天早晨,她沿着这条小路上工;每天傍晚,她又沿着这条小路回家。那是很久以前了。这期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现在她又走上了同一条路,仿佛这些年她不过兜了个大圈子,现在又回到了起点。差不多三十年了……
她望着小庄园那熟悉的后院,还是老样子。当然有某些新的东西代替了旧的,其他的则变旧了,腐锈了。但是从根本上讲,一切东西还都是老样子,象她还是十五岁小姑娘时的样子。
她推开厨房门走了进去。两个穷困的人仆妇看着她,年岁大一点的那个女人目光中混杂着疑惑的神气。宋喜梅朝她笑了笑。
“得我吗,徐玛雅?”
艾达?那女人惊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