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
伴随着这首熟悉的儿歌,太阳如约出现在东方地平线上,日历毫不犹豫地抛弃二零零九年一月十四日,跳进一月十五日的怀抱——新的一天就此来到。
这一天,离春节刚好整整十天。
奚风烈此时正处于“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境界——心底没了那点“私事”,天地自然变得宽广,宽广得可以任她自由横行……于是乎,她裹着棉被“横行”在水床上,那睡姿只能用“肆无忌惮”这四个字来形容。
如果不是这闹铃太不识趣,只怕她这“一枕黑甜余”能一直持续到傍晚。
奚风烈咕哝着挣出一只手臂,闭着眼四处摸索,却始终没能摸到喋喋不休的手机。她勉强睁开一只眼,这才发现枕头和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全都被她揣到了床下。
她趴在床沿上捡起手机,按掉闹铃,然后就这样半挂在床边,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忽然,她猛地抬起头,眼神迷茫地望着对面那扇大大的飘窗。
一室寂静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钥匙的叮当。
奚风烈揉揉眼,从裹在身上的棉被里爬出来,坐在床沿边上打了个哈欠。
楼下再次传来钥匙的叮当声。
奚风烈那半掩着嘴的手突然停住。她眨眨眼,又摇摇头,总算让头脑变得清醒了一些。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走路声,然后就听到司南的声音在说:“她大概还没起床,我去叫她。”
“不用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拦住他,“你替我谢谢她也一样,昨天多亏了她。”
楼下约略沉默了有一两秒的时间,只听司南又问道:“温暖还好吗?”
其实,就算司南没提及温暖的名字,奚风烈也猜出这女人有可能是温柔。她悄悄摸到楼梯口,透过一排雕花铁艺栏杆向下偷窥着。
只见楼下沙发前,司南和温柔正面对面地站着,温柔的手里还捧着一只蛋糕。
两人一同低头看着蛋糕,却显然是各怀心事。
又是一阵沉默。一两秒后,温柔答道:“还好,她的恢复能力向来很强。”
她绕过司南,把蛋糕放在茶几上,然后抬头看着他又道:“其实像她这样也挺好,不记事儿,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心理负担。”
吔?这明显是话里有话嗳!
奚风烈赶紧弯腰去瞅司南的脸——可如果能让她瞧出什么,那妖孽也就不能称之为妖孽了。
此时司南正侧对着楼梯口,奚风烈很轻易就能看清他那线条优雅的侧脸,以及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的修长睫毛。他垂眼看看蛋糕,又抬眼看看温柔,然后转身踱向落地窗的方向——同时也踱出奚风烈的视野。
奚风烈赶紧跪在地上,侧着头想看清他在干嘛。可就算如此,她也只能看到他那两条熨着笔直火车道的裤管。
然后又是一两秒的停顿,只听司南道:“听说他们替你在超市弄了个摊位,你不想去?”
转移话题!奚风烈兀自做了个鬼脸。
楼下,温柔冲着落地窗的方向点了点头。
唔,就是说,他现在正背对着光源——奚风烈又做了个鬼脸——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他的这一行为可以解释为是他潜意识里想要保护自己、隐藏自己……至少不想让温柔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背对着落地窗的司南问道。
温柔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向大门走去,“温暖不喜欢人多,像超市那样的地方会让她紧张。”她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出奚风烈的视野,一边又道:“何况镇上很多人都不太喜欢我们,就算在超市开个柜台,生意也未必会好。”
司南的裤管往上升了几寸。
“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狭隘,我舅舅舅妈,还有刘大大他们就都很喜欢你和温暖……”
“这就够了,”温柔在奚风烈看不见的地方笑道,“喜欢我的……面包的人,不会在乎我的店到底开在哪里。不喜欢的人,就算开在他们鼻子底下也照样不会光顾。”
司南的裤管再次往上升了一寸,奚风烈看到他的手在裤缝边捏紧又松开。
“温暖的病……”
这一回,温柔轻笑出声,打断他道:“其实我比你想像的有钱。而且……”楼下传来“嗒”地一声轻响,似乎是她拧开了门。“……她是我妹妹,照顾她是我的责任。”停顿了一下,她又道:“我们很好,你放心。”
“如果……”司南又向前跨了几步,身影在奚风烈眼前只出现了两秒,便消失在温柔消失的方向。“如果有什么我能……”
随着另一声“嗒”地轻响,他的话尾截断于门的另一侧——就是说,他也追着她出了门。
奚风烈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腰,跪坐在双腿上沉思起来。
综合所有线索,奚风烈有理由相信,司南确实在温家的惨剧里掺了一脚。只是他到底做了些什么?看上去温柔似乎挺护着他,一直想安慰他,那他到底又是因为什么这么内疚呢?
真相到底是什么?
好奇宝宝奚风烈兀自抓心挠肺了一番却不得要领,只得摇摇头,起身去梳洗。
她下楼时,司南正坐在餐桌旁端着咖啡在看报纸。餐桌的中央,温柔送来的蛋糕已经切开,并且已经缺了一角。
“早。”
奚风烈欢快地打着招呼。她决心要像切开蛋糕那样切开这妖孽的外壳——唔,严格说来这也是为他好,省得将来某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把自己给憋出了某种心理暗疾。
司南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刚端到嘴边的咖啡杯差点翻了。他赶紧放下杯子,从报纸上方看向她。
奚风烈仍然穿着那件宽松的黑毛衣,蓬松的卷发用一只颜色花哨的发圈胡乱揪了一个马尾垂在脑后。她走过他的身后,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然后走进厨房,就好象他们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司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穿过厨房拉门,转过岛台,停在咖啡机旁。
和奚风烈的斗志昂扬不同,他的内心正藏着些许不安、犹豫,和茫然——对于他来说,这些情绪可有些不太妙。
他一直认为自己很会做人,也向来觉得自己为人精明,几乎可以摆平任何一个想要找他麻烦的人——用带着距离的微笑,和不容置疑的转身。可不知为什么,他这老少通吃的手段到了奚风烈面前就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不管他怎么做,她始终以一种孩子般热烈的兴致勃勃打量他、研究他,就好象他是那些培养皿里的感光菌株一样……说实话,这多少让他有些不很自在……呃,很不自在。
奚风烈拉开头顶的橱柜,一只手指点在下巴上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关上柜门,转身拉开岛台下方的抽屉,从中拿出一只50CC的小烧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还是这个好。”她突然转过头来冲他笑道。
司南又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去假装若无其事地看报。
奚风烈偷偷一笑,又拿出一只培养皿,把烫手的烧杯放在培养皿里,小心翼翼地端上餐桌。
司南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目光越过报纸看着烧杯问:“为什么不用现成的咖啡杯?”
“那多没意思。”奚风烈耸耸肩,伸手拿了一块蛋糕,然后又伸长脖子看看他面前那只正宗的咖啡杯,“黑咖啡?”
司南点点头,道:“柜子里有方糖,冰箱里有牛奶……”
“我知道,我看到了。”奚风烈挥手打断他,“不过我想先试试你的这种调法。”
她冲他调皮一笑,低头小心翼翼地就着烧杯抿了一口黑咖啡,立刻苦起脸来。
司南的嘴角微微一扯,目光重新回到报纸上,一边道:“你还是按照你自己的习惯调吧。”
奚风烈摇摇头,又撅着嘴嘬了一口,道:“人要是老守着同一套规则,那人生还有什么趣味?而且,”她冲他展眉一笑,“专家说,熬制得最理想的咖啡应该黑得像魔鬼,烫得像地狱,纯得像天使,甜得像爱情……”
她的双手握在胸前,装出一副陶醉模样。
“专家?”司南的目光再次越过报纸看向她。
“塔列兰。”她冲他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别问我这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妹妹告诉我这句话是他说的,至于这是个什么人……”她再次耸耸肩,“我没记住。”
典型的奚风烈作风!司南暗暗一撇嘴,重又把报纸像盾牌一样竖了起来。
奚风烈咬着蛋糕,一边侧头打量司南。
感受到她的目光,司南便借着翻报纸的机会调整了一下位置,再次让报纸横在两人之间。
他听到奚风烈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块蛋糕。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她正在享受着那块蛋糕——奚风烈感慨道:“温柔的手艺真好。听南松说,她曾经是某个大饭店的首席西点师,你知道吗?”
司南不知道。他翻过一页报纸,盯着报纸上的某一点道:“她让我替她向你道谢。”
奚风烈盯着报纸看了一会儿,嘀咕道:“举手之劳。”
两人默默喝了一会儿苦得要命的咖啡,奚风烈转转眼珠,又道:“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的理想是做个像我舅舅那样的白案大厨。”
司南同样不知道,也同样不想知道。为了表明这个态度,他再次“哗啦啦”地翻过一页报纸。
奚风烈只当没看到他的无声抗拒,自顾自说道:“可惜我爸妈不认同我的这个理想,他们认为这工作,嗯,多少有点丢他们俩的脸。我爸跟你舅舅一样,也是个工程师,我妈是会计师,他们都希望我们姐妹俩长大后能子承父业,可我这人天生对数字不敏感,所以最后只好由我妹妹来实现他们的理想了。
“唔……”奚风烈喝了一口咖啡,做了个怪样,继续又道:“我们长大后,我妹妹真接了我妈的班做了个会计师——我妹妹拿到CPA证书时才二十二岁。至于我,”她自嘲地耸耸肩——至少司南是这么感觉的。“我上学时偏科偏得厉害,大学都差点没能考上。还好,上帝帮忙,我比入取分数线仅高了一分,所以也没能混个好学校好专业……不过好在我人本来就胸无大志,不想,也不可能成为你们那样的精英。红花总要有绿叶来托不是?我就甘当那绿叶了。”
报纸后,司南皱起眉头。他很不习惯有人跟他讨论这么私人的话题,那简直就像是在打探别人的隐私——虽然不是他主动打探的……
他的手忽然一僵,心头升起一丝警觉。她……不会是想以隐私换隐私吧?!
果然,只听奚风烈拔高半个音阶道:“南松把温柔和温暖的事都告诉我了,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哈!
司南淡淡地、镇定地瞥了她一眼,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翻过最后一页报纸。
奚风烈撑着下巴瞅着他,见他没有更多反应,便锲而不舍地又道:“我妹妹老说我想像力丰富,联想到你每次看到温柔都那么不自在,我相信,在这个故事里你肯定也掺了一脚。至于你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司南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一般,不动声色地把看完了的报纸又往回翻了一页。
看着他就是不上钩,奚风烈点点头,道:“好吧,我说说我是怎么想的,错了你纠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