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想还应该有第四个选择。”冷凭风坐在地牢里,还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眼睛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竟是苍老了好几分。
歌若手里把玩着牢房钥匙,斜着身子倚在牢门上,疑道:“师父难道是想……”
“老夫不走。”
歌若怔住,呆了片刻,闪身往前欲察看,却不想他连连摆手,叹道:“这铁链是千年寒铁所制,钥匙在流千裳那里,从不离身,你是拿不到的……更何况她并没有真正信任你……”
歌若停住,紫黑的美眸静静地看着他,淡淡地说:“长公主已经向我敞开了‘毒宫’的大门,想来她接受我作为她组织的一部分存在了。”
冷凭风听到“毒宫”二字,脸色微变,继而摇了摇头,“若儿,你可知你长得极像流千裳的一位故人……”
歌若双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瞬即勾了勾唇角,示意知道。
“那人……如果我猜地没错,是我顽劣的二徒弟。”老妖怪看着他,目光熠熠,“而你,可能是他的儿子……”
歌若走出死牢的时候,天空还在下雪,浅黄色的灯光在黑夜中星星点点,照亮几些雪花,冰凉里透出荒凉,他有些步履浮虚地默默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就在飘雪的夜里一个人安静地走着。
歌若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原来那个“歌若”竟是他的父亲……他没有问那个“歌若”的生死,或许连师父也不知道。
落雪无声,他不知为何会走到墨池那日引他来的那座废弃的宅院,残破的墙壁,荒芜的杂草,歌若静立在园门口,望着依昔还可以看出以往典雅幽静的样子,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视线不经意地朝荒草堆扫过,两个人影正俏灵灵地站在风雪里。
红衣如血,手执白伞,红殇一双潋滟美眸平静地看着那个一丈外背着他站着的黑衣美少年,颀长手指拂过耳边一缕细发,似乎在笑:“……你又何必夜夜都过来,人都消失得没影了,他或许算是我们半个师父,可,那也许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
墨池仰首看苍茫的天空,没有答话。
也许那个人从在他的心里消失过,不然上一次墨池怎会有那么深邃幽冷的目光?他看着自己,其实是在看着另一个“歌若”吧?他说很好,是因为另一个“歌若”也说过同样的话吗?歌若转身欲走,他可不想被他们两个发现他在偷听,只是身后红殇的话却像料峭寒风一样刮痛了他。
“不过,活在骗局里的人,又何必在意真真假假?”红殇敛眸,看飞雪落在他艳红的衣袍上融化消失,低笑道,“有时候谎话说多了,自己都相信了……”
连自己都相信了?歌若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
声音低了片许忽的又有些颤颤地高起来,红殇似乎是不屑又似乎是嘲讽,“公主殿下对那个人可是宠爱的很呢,分明那人背叛逃离,很多人进言要烧了这个地方再盖新的宅院,公主殿下不愿公开与众幕僚敌对,却派出杀手将那些人杀了干净,然后再传出流言让后来人不敢再动这屋子的主意,若论果决和狠厉,公主殿下可称天下第一,可……最后还是败在一个情字上……”
万般情绪断在话里,红殇好像一瞬间失声一样,只静静地看着地上铺了的厚厚的雪,不再说下去。
他或者是想到了自己,所以再也无颜无权说别人。
歌若听得这些话,心想妖瞳身陷公主府,好似有点父债子偿的天理报应。至于红殇,他真不知道这个牡丹花般漂亮精致的少年何时说的是真话何时说的是假话。
这些日子,歌若按照长公主命令在清颜处习琴学谱,在墨池处学舞剑,在蓝寂处习画练字,在碧痕处学习北朝礼仪风俗等,时常与红殇擦肩而过,或点头问好或把手相教,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仿佛两人真的只是情敌关系,曾经的同床共枕抵足而眠都只是一个梦,一个绮丽旖旎的好梦。
歌若看不懂他,所以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谎言”包不包括他告诉自己的那些曾经和妖瞳的幼年情意。
雪落肩头,歌若觉得凉了,便伸出手指弹开。
这段往事,也似乎浸染了冬日的寒。
歌若转身离开。
弃了,或许……该好些。
歌若晚上学习毒术十分漫不经心,毒夫人呵斥责骂了好几次仍不悔改,最后还被罚了重复炼药多次……所以待再回到紫魅园已经是早晨了,门前屋瓦上都积了厚厚的雪,洁白的一片看不到尽头,只风雪萧索处,一袭单薄红衣格外地刺眼。
“早。”歌若知道红殇定也如墨池一样,是长公主暗组织里的一员,因此豪不意外他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巧遇”自己。记得红殇曾经说过他在公主府这么多年,还是会有些忠于他的人马,于是,歌若更加确定了他在这个组织里的地位不低。
歌若想要错过他往园子走去,却不想那个红衣少年拉过他的手,一下子将他压在了墙上,红殇浓密的睫毛上沾了落雪的白,琥珀色的眸子眯成讥讽的弧度,他的热气喷在歌若脸上,虽仍是低笑,但似乎染了微薄怒气。
他说:“情昨晚应该听明白了吧。”
“啊?”歌若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哦……”
原来晚上他和墨池的一段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只是,为什么?
红殇低笑妖冶:“情的反应太让我伤心了一点。”
歌若想要挣扎却被他压地更紧,不由挑眉,“那我该如何反应?谢谢你又对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然后再谢谢你故意将谎话揭示给我听,将我傻傻相信你的行为弄得无地自容?”
红殇纤长指尖轻慢地拂过他冻得有些红紫的唇,笑得红尘颠倒:“这样子的反应还不错……”
歌若怒,墨池打不过就算了,碧痕斗不过就罢了,这个家伙文不成武不就,咋他还要被他弄得失魂落魄,像个傻瓜一样?
红殇见他紫黑美眸中怒火中烧,嘴角的微笑拉的更深了一些,缓缓俯身,轻轻附上他的唇,声音温柔地歌若心里酸涩:“谁叫你不理人家这么久呢,我只是小小地惩罚你一下。”
他的唇柔软湿润,只是有点寒,似乎在风雪中等了很久很久。
歌若被他异样的温柔紧紧包围,挣扎困难。
但是……什么叫做他不理他?分明是他对自己冷冰冰熟视无睹的样子!
为什么他要接受他的惩罚?!
“乖,张开嘴。”红殇沾了雪花的睫毛微微颤动,琥珀眸子流转着勾魂摄魄的潋滟光芒。
他说得很轻很低很温柔,很具诱惑。
但是歌若现在二十分怨愤,咬牙恨恨地瞪他,不为所动。
“情,乖一点啦。”红殇似乎很有耐心,舌尖轻轻地****着歌若紧闭的嘴唇。
他哄他,宠他。
他骗他,吓他。
到底是因为真的喜欢妖瞳,还是……只是长公主的试探?
歌若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抬起眸子看他身后的飞雪,雪下的极大,将两人的风衣都染上了浅浅的苍白。
如果这只是他的情感游戏,请恕他不愿奉陪。
“红殇公子……你似乎健忘的很?”歌若收敛了所有情绪,语气极冷。
红殇懒洋洋地放开了已经被他啃得微肿的歌若的嘴唇,风情无限地睨了他一眼,轻轻笑道:“情说错啦!我记忆甚好,不然隔了十二年的时间,如何能将情再次记起?”
无耻啊无耻啊……
歌若皱眉,寒声道:“那请公子记得,我叫做妖瞳,不是你口中的情!”
红殇嘴角弯起,笑得花枝乱颤:“情是人家对你的爱称嘛。”
歌若脸上多出三道黑线,撇嘴:“不用。”
红殇敛眸,低声:“伤害人家。”
好一副我见犹怜楚楚动人,好一副低头的温柔委屈……好无耻!
歌若真想掐死这个家伙!
“是,我就是伤害你,”歌若拼命按下此刻想下毒毒死他的冲动,僵硬着声音道,“所以……请你放手。”
我请你放手,再不放手,休怪我不客气!
歌若满身戾气,奈何那个家伙脸皮甚厚,厚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了……
少年妖冶天成,媚眼如丝,语气微挑,慵懒无双:“人家就是不想放手,情要怎么样呢?惩罚人家吗?”
歌若恶狠狠地瞪他,沉默。
红殇伸手覆上他的大眼睛,薄唇靠在他的耳畔,低低笑道:“我接受情的惩罚,可是……只能在床上哦。”
歌若无语了,老天啊,雪再下大点吧,最好砸死这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