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季的雪莲似乎开得特别好。”嗅着雪莲独有的芬芳，璃央满面笑容。
重夙负手站在璃央身后不远处，略带宠溺的目光静静注视着她和遍布整个山坡的雪莲。她回来了，这一季的雪莲自然开得特别好。他已经足有四千多年，没看到如此盛况了。
感受到白冉的气息出现在天山范围内，重夙微微一愣，抬眼朝着山下望去。只是几息间，白冉已经从山腰附近到了他们所在的小山坡，速度之快，让重夙都不由为之侧目。
璃央也发现有人到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人，眼前就闪现一抹白影，那人已经站在了她身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无双的容颜，瑰姿艳逸，让人窒息。
“你，是谁？”不知为何，明明没见过眼前之人，心里却升起一股奇怪的熟悉感。见他拧眉抿唇的动作，还有眼底那一抹说不清的痛意，璃央连带着也感觉心口一阵难受。
“不记得了？”白冉心头一震，却是施施然笑了，说话的声音圆润舒缓，很动听。只是这句听似不经意的问话夹杂着太多东西，甚至有着一丝极淡的酸楚。
一听这话，璃央就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人，大概是她这一世认识的。只是自己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转头求助地望向重夙，璃央只能等着他过来给自己解围。
“怎么会这样？”重夙走上前，还未开口就听见白冉问道。重夙摇了摇头，目光掠过一旁的璃央，这件事情他也不是很清楚。
“凤兮！”
白冉刚要继续问清楚些，就听到璃央一声惊喜的叫声，想要出口的话语都卡在了喉中。
璃央瞥见一抹红艳由远及近，话音刚落，已然到了她身前。
一接到消息，凤兮就不停歇地赶了过来。无奈凤岐山比青丘还要离天山远上许多，这才比白冉晚到了一步。见到迎面而来的人儿，凤兮浅浅一笑，柔声唤道：“湮儿。”
“你的头发……”一眼就看到凤兮一头银丝如瀑，璃央止不住心中一疼。想到她前世闭眼时他已经开始变淡的头发就猜到了他满头乌发变成如今这样的原因。
凤兮瞥了眼自己的头发，无所谓地一笑，“没事，都过去了。”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璃央站在他面前，一双杏眼流露出无尽思恋。她从重夙口中得知如今已经过了四千多年，那么凤兮就已经等了她四千多年。
她以为一个轮回转世不会很久，谁知再次醒来竟已过了四千多年。
听到这话，凤兮却是眼中一黯。这声“对不起”应该是他说才是，他……想起自己绝不该犯的错误，凤兮只觉无颜再面对眼前这个满脸歉疚的人儿。不过上苍到底还是眷顾他的，在他几乎就要失去她的时候，又将她送回了他身边。
这次，他绝不会再放开她。
凤兮抬起头，迎上白冉灼灼的目光，伸手揽过璃央，没有半分的退让。
顺着凤兮的视线看到白冉，璃央这才又想起他的存在，这个人究竟会是谁？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这个人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白冉凝视着璃央，目光之专注像是想要看到她的心里，盯得璃央有些发毛。半晌，白冉撇开眼，转过头对着重夙低声说道：“我们进去说？”
看到白冉饱含深意的眼神，重夙心中一怔，这人竟然这么快就能发现……扫了眼凤兮和璃央二人，重夙点了点头，带着白冉往山顶走去。
“那个人是谁？”望着随重夙离去的白冉，璃央问凤兮。
“那是青丘狐帝，白冉。”见璃央紧锁双眉思索的样子，凤兮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担忧。不过更多的是后怕，如果被忘记的那个人是他……他甚至不愿继续往下想下去。
想了好久，依然是一片空白。璃央叹了口气，眼中有略微的歉意，“我真的想不起来。”
“没事。记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自己。”眼前是他熟悉的湮妃，就算外表不同，但是无论是说话的口气还是细微的动作都那么熟悉。这一刻，凤兮才知道自己是真的等到了。
虽说对这个白冉有一种说不清的奇异感觉，璃央还是没有细想下去。毕竟现在凤兮就在她身边，她又怎么会分出心思去想别的男人呢？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重夙闭关之所，白冉沉眉看向他，话语间已是质问的口气。
“我也不清楚。”重夙微微摇头，璃央会变成这样连他都大感意外。
“不清楚？”白冉冷笑着反问了一句，面沉如水，眼中已经凝聚了几分冰凉的寒意，磅礴的威压随着他的怒意朝着重夙逼去。如今的璃央，根本就是四千多年前死去的湮妃，哪有半分她原先的影子？若是这般，璃央跟死了有何分别？
“这事真的出乎我的预料，我以为湮儿只会恢复前世的记忆，谁知她竟会把这世的记忆全都忘记了。”重夙没有说的是，璃央一直抵触着不愿恢复前世记忆。然而他终究是存了那么一点私心，想要唯一的妹妹记起过去，所以才会带她入天山之心助以一臂之力让她恢复记忆。谁知，竟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也许正是因为他推波助澜半强行让她恢复记忆，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对于重夙这样的解释，白冉根本不信，抬眼逼视重夙道：“我看，不止是忘记了这么简单吧。神君若是愿意说自然是好的，若是不愿说……”
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然察觉到了什么，重夙苦笑道：“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为了助湮儿恢复记忆，我将湮儿溶于天山之心的一缕残魂注入了她体内。”
“你当初不是说那些是湮妃仅剩的神魂碎片吗？”白冉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神色蓦地一变，知道这事只会比他猜测的更为棘手。
“那缕残魂早已溶于天山之心，我自然是带不出来的。”
“那么现在就是那缕残魂占据了这具身体？”白冉的目光转向屋外，遥望着远处的璃央和凤兮，“那缕残魂经过天山之心四千多年的温养，怕是不简单吧？”
被白冉一语道破，重夙无奈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不过湮儿的那缕残魂就算经过了天山之心四千多年的温养还是很弱，应该撑不了多久。”
“是吗？”白冉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知道白冉没有信自己的话，重夙叹了口气，自己这次的确是做过了。
白冉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道：“那么璃央如今会是如何？”
重夙微微拧眉，“这……”
“哼。”白冉冷哼了一声，上前一步逼问道：“倘若那缕残魂反客为主，开始吞噬璃央的神魂又该如何？”
重夙浑然一怔，的确，这也不是不可能的。
看到重夙的神色，白冉就知道他也是清楚的，冷声道：“我是不会让她有任何危险的。”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璃央。
“帝君能否再缓一缓？”知道自己没有立场阻止，也不应该阻止，可是重夙依旧舍不得。就像他早就明白如今的璃央不过是一缕残魂所撑，也清楚那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可是一听到那声“哥哥”，一看到那个熟悉的神情，他便舍弃不下。
白冉深深看了眼重夙，他当然懂重夙的心情。可就是因为他懂得，他才不可能等，哪怕只是一会儿。他要护的是璃央，他很清楚。
“去死吧！”狰狞地叫喊交杂着一声痛苦的尖叫瞬间拉住了白冉和重夙的注意力。抬眼一望，两人心中皆是一惊。只见璃央背后插着一把短刀，那个位置不偏不倚，正中心口。而那个偷袭璃央的人已经被凤兮全力一掌拍飞在地，眼见着已经快不行了。
白冉和重夙相视一望，转眼间已经到了璃央身边。余光一瞥，白冉发现偷袭璃央的不是别人，竟是那个在灭魔之日就早该死去的那个假湮妃。
璃央捂着心口，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依稀听到几个断开的词语。见那把短刀已经完全刺穿璃央的心口，重夙心中大骇，不敢有任何怠慢，立即将她带到了房内。
“是你？！”凤兮惊讶地看着地上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女子，那****明明就已经死了！
“你，别……”地上的女子气息紊乱，只能冒出几个零星的词语，只是眼底迸发出的绵绵恨意和得逞的精光依旧慑人。
那日，明明已经死去的她竟然重新活了过来。可即便活了过来，也不再是从前的她了。受伤过重的她闭关疗伤了数月之后才重见天日。出关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凤兮。她原以为她会恨他，然而一见到他，心中却泛不起半丝恨意。唯一让她庆幸的是，那个女人并不在凤兮身边。可惜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根本没有资格站到凤兮身边。她不敢见他，只能远远跟着他，在暗处守着他。对她来说，这样就足够了。可是那个女人还是出现了！
看到凤兮一脸的讶异和担心，她阴狠而绝望地笑道：“她，她，死……必死！”
将璃央安放到床上，重夙取了雪莲精露出来，不要命地洒在璃央心口，剩下的都给璃央全数喂了下去。天山雪莲本就是救命的奇药，雪莲精露更是有“生白骨，活死人”的功效，往往一滴便能将人吊着一口气。重夙也是一时失了方寸，才会如此一用就是一大瓶。
重夙正要松一口气，然而视线一及璃央心口的伤口，双目骤然圆睁。一股漆黑森然的魔气将雪莲精露抵挡在外，正慢慢渗入璃央的心脏。
“你到底是谁？！”重夙冲出屋外，单手掐着地上的女子，怒目而视。当看到那女子与湮妃一模一样的容颜之时，重夙心中一凛，终于明白了那股魔气的来由。
“哈！”看到重夙冷然的神情，假湮妃欢畅地笑了出来。不过这笑声出口的刹那便被掐断，重夙冷漠地扭断了她的脖子，将她扔回了地上。
“湮儿怎么样了？”凤兮急切地问道。
重夙双眼一黯，沉默地摇了摇头。凤兮一惊，急忙朝着屋内跑去。
白冉见状面色一变，不过他并未赶去，视线移到了地上假湮妃的尸体上。右手一挥，尸体的腹部就被划出一道巨大的口子，一颗泛着紫黑气息的小珠子被白冉吸到了手中。
“咔嚓”一声，那颗珠子被白冉捏碎在手。
见到那颗珠子，重夙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有了这颗魔珠的支撑，哪怕是断了气之后，过些时日也会重新回魂活过来。虽然再次活过来已经变成了半个魔物，可是同样也会从魔珠内得到更大的益处。如今深入璃央心脏的那股魔气，应该就是从魔珠内凝结出来的。
“她将魔气灌入了短刀之中。”对上白冉询问的目光，重夙沉声说道。
雪莲精华能将伤口愈合，可是即便破损的心恢复如初，渗入其中的魔气也早已将整颗心渗透。一颗被魔气浸染的心，再用的话后果可想而知。可是没有这颗心……
三人围在床边，面色沉重，均未说话。短刀已经拔出，伤口也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愈合着，可是那股魔气已经完全进入璃央的心里。他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封住璃央的心不让魔气外溢，重夙看向另外两人，现在除了给璃央换颗心之外别无他法。一颗狐狸心，而且这颗心必须能与她完全契合且是现取现用。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狐有九尾，其心不死。
九尾狐的心，是不死不灭的心。
重夙和凤兮都出了房间，房内只剩下白冉和璃央二人。
“小白。”白冉坐在床沿，指尖点了点璃央的额头，轻笑道，“该起床了。”
心神俱被封住的璃央自然是毫无反应。
神力顺着指尖流淌入璃央体内，白冉发现那缕残魂也被魔气所染，竟然开始试图吞噬璃央的神魂。墨黑的双眸闪过一丝银光，澎湃的神力瞬间将那缕残魂包裹。白冉双目微眯，他可不会替别人作嫁衣裳。心神一动，那缕残魂便在神力催动下泯灭消散。
璃央一直被困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无论怎样都无法离开。虽然能够感受到湮妃记忆中的那些情绪，却依旧更像是别人的故事。直到记忆全部记起，她看着自己醒来，看着自己不认识白冉，看着自己被人偷袭……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清楚地看到白冉听到“你是谁”那一刹那受伤的神情，她看到自己的心被猛地扎了一刀之后就失去的知觉，然后她就再也没看到任何东西。
直到她听到白冉在唤她，近在耳畔，“小白，该起床了。”
可惜，四周的禁制还在，她出不去。
接着一股暖洋洋的气息遍布了她全身，璃央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再被禁锢在那里。睁开眼，她看到白冉一张染笑的脸，温柔似水，满目柔情。
“醒了？”见璃央睁开了眼，白冉吻了下她的额头，柔声说道，“乖，再睡会儿。”
下一刻，璃央便失去了意识。
看着又睡过去的璃央，白冉微微一笑，指尖一划，璃央的心口已经被划开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那颗已经被魔气浸染成紫黑色的心正在跳动着。
璃央醒来的时候，重夙正守在她床边。扫了眼周围没有看到想见的人，璃央心里不由一阵失落。他为何不在这里？
见璃央醒过来，重夙略略松了口气，已经过了十多日了，总算是醒了。
“还好吗？”虽然一直密切注意这璃央的情况，重夙还是有些担心。
璃央眨了两下眼睛，眼前这个人是重夙，她前世的哥哥。虽说现在已不是血脉相连，可是心底的那份亲近却还是存在的，璃央有些迟疑，试探地叫了声：“哥哥？”
听到这声“哥哥”，重夙浑身一震，声音不自觉又放柔了不少，“嗯。”
“白冉呢？”没见到白冉，璃央的心隐隐不安。
重夙垂下眼，掩去情绪，出声安抚道：“帝君有事先回青丘了。你身体还未好，先好生休养段时日。”
“有事？”璃央撇撇嘴，有什么事会重要到让他扔下重伤的她就回青丘的？
“帝君打算将青丘狐帝之位让与天狐青池。”如今的青丘狐帝的确是青池。
青池？不会是杏花村那个梁青池吧？他们之间果然有猫腻。璃央这样想着，心口忽然泛起一丝隐隐的疼。明明是疼，却很轻，很柔软，似是不想伤到她。
在天山休养了月余，璃央的身体才完全好转。让她诧异的是，她的修为竟然精进了不少。比之从前，简直是天差地别。怎么会这样？
璃央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怎么都想不通，就去找了重夙。
听到璃央的问题，重夙眼底溢出一丝涩然。九尾狐心，不止是不死不灭，而且还蕴含了九尾狐的全数修为。璃央如今所吸收的，不过是白冉从前修为的万分之一罢了。
也是时候了。重夙在心底一叹，璃央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他也不该继续瞒下去。毕竟只要璃央一去青丘便会知道白冉已经不在了。
“你说……什么？”璃央站在原地，只觉得周身的热量都在重夙的话语间消散，唯独胸口的那颗心还留有温热。重夙说，如今她胸口的这颗正在跳动的心是白冉的。
重夙好像又说了些什么，她看得到他的嘴唇在不停动着，可是她什么都听不到，耳朵里充斥着“嗡嗡”的声响。她只记得上次醒来的那一刹那，白冉笑着对她说：“乖，再睡会儿。”他说的那么轻松，那么自然，就好像平日里哄她一样，可是……
如果没有心，会怎样？那是不问便知的答案。
混蛋，她还没跟他说她很生气他骗她。
她还没告诉他，就算再生气她还是决定原谅他。
璃央蹲在原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那个混蛋，又自作主张地做了决定……
她才不要那颗心，她要的是他。
白冉，你混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