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
小园香径徘徊,一路芳菲。山林吐翠,莺燕婉转。
这一日,隐觞一早就将水幻从被窝中拉起来。两人用过早饭,跟韩阳打了一声招呼,就去莱溪附近踏青。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窗帘外青翠的草木,以及悄悄绽放的野花终于让还在昏睡中的某人慢慢回过神来。
撩开门帘,她对着驾驶马车的隐觞道:
“阿觞,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隐觞宠溺地摸她的脑袋:“去看桃花。”
水幻撇撇嘴:“村子附近哪里有桃花,我怎么不知道?”
“一会你就知道了。”
“还弄些小神秘。”她撅嘴,不依道:“快点告诉我。”
他只好道:“我们去妙峰山。”
“那是什么地方?”
“前几日我跟韩大哥出去行商,觉得那个地方不错,就想带你去看看。它在清水郡以北,我们快一点,应该可以在中午到。正好赶上午饭。”
“哦。”
水幻一脸懵懂,隐觞忍不住蹂躏她娇嘟嘟的脸蛋,她抗议道:“不要揉啦!”
“呵呵……”
水幻瞪他一眼,旋即出来跟他一同坐在外面。
“乖,进里面去,外面风大。”
水幻一歪脑袋:“我要和你坐在一起。”
隐觞笑笑:“那好吧,去把披风穿上。”
花香四溢,满目姹紫嫣红。春天的气息无处不在。
“呵呵……”隐觞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水幻道:“你笑什么啊?”
隐觞眼神微挑,缓缓道:“想起昨天晚上,看某个人借着酒醉舞剑。”
水幻大窘,道:“我那时即兴而舞,什么借着酒劲……再说了,虽然我们隐居,但武功却不能落下不是?”
“我只是想说夫人不胜酒力,除此外没有别的意思。”隐觞轻轻调侃,水幻更窘,自己想多了,还以为昨天晚上酒后失态,又出丑了。弄了半天是他在戏弄她。
“我……哼,我生气了!”
隐觞无奈,道:“夫人息怒,为夫给夫人赔不是了。其实夫人那剑舞美轮美奂,任何人都无法比拟。”
“这还差不多。”水幻得意,婚后隐觞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曾经青涩少年的放荡不羁几乎消失不见,他处处宠着她,让着她,生怕自己受一点委屈。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我受伤以后,水妖剑似乎与我失去了感应,昨晚握在手里感受不到一点它的回应。不复昔日的灵气,阿觞,你说难道真的是因为我的内伤还未彻底恢复才导致的么?”
隐觞淡淡道:“剑之道,可杀亦可护。昔日剑之灵气是因为杀气太重,如今我们远离是非,剑魂自然也会随之自我净化,等你的内伤好利索了,剑魂自然也会恢复。”
“嗯,它现在已经不再是我的武器,而是我的玩伴。嘻嘻。”
水幻靠在他的肩上,侧身玩弄他散在肩头的长发。一时玩心大起,她道:“我来给你束发吧?”
“嗯?”
“我要给你束发!”
“好。”他没有一丝犹豫,水幻一乐,回马车将随身带着的梳妆盒去了过来,犹豫道:“马车这么颠簸,万一束不好怎么办?”
隐觞道:“我相信你。”
水幻点点头,不再有任何顾虑地开始手上的动作。
马车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车上二人犹如坐在平地,一路花影轻移,树影斑驳,日光细碎地落在俩个人的身上,这样的景致竟将一路的鲜花美景通通比了下去。
“好了好了,哈哈……”
水幻献宝一般将镜子递了上去,镜中一张俊朗的面庞,含笑随和,如沐春风。不过那个发饰……
发髻盘的勉强不说,束发的木簪不知何时变成了女子惯用的玉钗,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
“怎么样怎么样?”
隐觞默默不语,水幻则捂嘴偷笑。
哈哈,太好玩了。
正在得意,忽然身子一斜,她惊呼一声就被隐觞拉进怀中。
下一刻,唇瓣已被他霸道封住。
良久,隐觞将她放开,看着气喘吁吁的某人满意道:“这是惩罚。”
水幻不情愿地瞪他,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让他戴一天玉钗,值了!
某人的智商从成亲后已经直线下降……
“阿觞,我渴了。”
“马车里有水袋。”
“你给我拿嘛。”
正在驱使马车的某人不得不动用内功将车里的包袱吸过来。
“太凉了!”
某人心甘情愿地催动内力将水捂热。
“阿觞,我想要那朵花花。”
蹭蹭,某人从马车上一跃而起,不出片刻,捧着一把野花回来。
“阿觞,给我唱首歌吧!”
于是,山林间清幽的箫声飘荡。
“阿觞,……”
“阿觞,……”
“夫人。”
“哈?”
“不然我们休息一下吧。”
“哦,好啊。唔--”
过了好久,隐觞满意地咂咂嘴:“这是利息。”
腹黑,太坏了!水幻腹诽,终于还是乖乖的了。
“陌上花开为君顾。”她望着两侧的山花烂漫喃喃。
“若你喜欢,我们可以移植到院子里。”
水幻摇摇头:“山花之所以烂漫,是因为她盛开在山野,受山风吹佛,山雨沐浴,如果种在园子里,就失去了她的本性。所以我们还是让她尽情地绽放在山野之中吧。”
“都依你。”
“嘻嘻……”谈笑间,水幻脸色一顿,忽然道:“我……有点累了。我想进去睡一会。”
“嗯,”隐觞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去吧,到了我叫你。”
水幻点头,返身回到马车里。帘幕垂下,遮住了她急速苍白的脸颊。
还有多少天……心口的剧痛再一次袭来,闻音落的毒早已深入五脏六腑,这几日更是常常在深夜肆虐,让她从梦中痛醒。还有的时候,她总是记不清自己要做什么,明明前一刻还记得,转个身就会忘记。
喉头一甜,她摊开手心,又是一片殷红。
随手从包袱里取出手绢,迅速擦干后从窗口丢了出去。
带血的手绢在半空打了几个旋缓缓飘落在树丛边,并没有人察觉。
她死死咬住牙关,等待这一轮疼痛的结束,脑海里闪过太多的画面,她紧紧揪着手中的包袱。他的音容笑靥都是她扛过煎熬的力量,只是渐渐发觉,她正在慢慢的忘记。
记不清他们之间相遇所说的每一句话,记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每次从梦中醒来她都害怕自己的脑袋是一片空白,害怕有一天自己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
“少主所中之毒,名叫‘青苔’,又名‘闻音落’。此毒隶属四大奇毒之一,仅在花容错和牵心结毒之下,中毒后会迷失心智,受人控制,最初时就是身体偶尔不受自己的支配。待到毒深入肺腑,就会出现记忆衰退,到完全忘记一切,受人控制。”
……
“你知道吗,每一颗星星都是诸神落下的眼泪,但若是为喜欢的人落下一滴泪,泪滴化成星星,升上天空化作一份承诺成为永恒……”
……
记忆愈发混乱不堪,画面里,女孩不过七八岁,抱膝蜷缩在黑暗中。男孩笃定深邃的目光就像是天上明亮的星星。而她仿佛是那个无所依靠满脸泪痕的小女孩,而他就是带领走出迷惘的救赎。
疼痛如退潮一般散去,她浑身疲惫地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