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之人已了无生息，水幻微微一叹，故人已逝，这世间又少了一位痴情人。
她缓缓走出这个令人神伤的地方，却见夏侯宣小心翼翼地立在门口，神色凄然。
“宣儿，咱们出去吧。”
夏侯宣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声问道：
“娘娘，里面的人是死了吗？”
水幻牵起他的小手，朝着充满阳光的外院走去。
“是啊，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娘娘，他是谁啊？”
“……是……一个故人。”
“是娘娘的亲人吗？”
“宣儿为何会这样问。”
“因为娘娘不开心，宣儿也不开心……”
“傻宣儿……”他们立在一片和煦的春光下，水幻蹲下来轻轻揽住他小小的身体，安慰道：
“你要记得，这个世上最无可奈何地，莫过于生老病死。每个人都会变老，都会消失。”
宣儿听闻忽然啜泣起来：“宣儿……宣儿不要死……宣儿也不要娘娘死……呜呜呜……”
“宣儿乖，娘娘怎么会轻易死去呢？宣儿也不会的，如果那一天真的会来临，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乖，不哭了啊。”
“很久很久，是多久？”
“嗯……就是等到宣儿像太保大人那样，长出白花花的胡子来，像老嬷嬷一样弯起腰。”
“那……宣儿一定会让时间过得慢一点，这样娘娘还有皇兄就会陪宣儿很久很久，我们可以永远也不分开，永远也不死。”
“对，就是那样。”
“那娘娘一定要说话算数，我们拉钩！”
水幻一扫心中的烦闷，紧紧将夏侯宣搂在怀里。
……
回去的路上，气氛难免低沉。宣儿倚着水幻睡得香甜，水幻细心为他盖好毛毯，状似无意地问道：
“擎苍，你真的打算不让王爷的遗骨入皇陵？”
“这是他的遗愿，我想他或许更喜欢和兰姬寄情在山水之间。”
“其实这样……也好。”
“你可知，兰姬的尸身因为金风玉露的缘故，一直未腐坏。朕猜皇叔当时答应陆连成诈死或许也是为了从那里脱身，去寻找起死复生地灵药，却不曾想反被他利用。”
“问世间情为何物，经历了这么多，我一直都不懂，可是又仿佛有些明白。观人观己，有的时候，太过执着的确不是一件好事。”
“镇南王一事终了，接下来，你可以愿随我去了却另外一桩？”
水幻愣住，道：“还有何事？”
“今夜，朕带你去见一位故人。”
“故人，又是谁？”
“兰儿，先不要问这些，朕知道，与你所剩的时日不多，朕只想把我们之间的往事一一了却，这样你离开得也就不会有所牵绊了。”
“擎苍，我……”
“朕知道你离去的决心已下，不可更改。朕亦知，哪怕朕强留你在皇宫你也不会快乐。与其你我相互怨怼，不如朕亲自放你离去……”
马车外喧嚣的街道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耳畔只剩下夏侯宸淳厚的嗓音萦绕。
夏侯宸看着水幻微微蹙起的黛眉，那一刹那，似乎所有的不甘与痛苦都得到了化解。
她的心里也是有他的吧。
他如是猜想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他们彼此间相识相知的画面。或许他们之间的缘分早已经注定，又或许，是他自己推开了水幻曾经动摇的心。
如果当初他不为身体痊愈刺取水幻心脉，如果当年他不为争夺皇位至她于危险之境，是不是，她的心至少不会游离得那么远……
有时候，情浅缘深更令人痛彻心扉。
“擎苍……谢谢你。”千言万语，水幻倾吐，只是浅浅一笑。
夏侯宸回以微笑，似乎爽朗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更何况，朕贵为九五之尊，还怕再找不到一颗真心？”
水幻释然：“这么多年的照顾，水幻无以回报，我是真心向你言谢。”
“呵呵，”他忍着内心之痛，轻松道：“从前是朕执迷不悟，才会让你困在这方寸之间，如今朕想得明白，不会再如此自私地强留你。只是兰儿，若你真的要谢我，不若考虑一下瑾瑜的未来吧。”
水幻默声不语，他继续道：
“若你真要去寻他，这一路艰险，难以预测。更不论你如今武功尚未恢复，你又如何保护她周全，若你们母女真要一同前往魔界，只怕还未到边境，你们便要葬身在那路上了。”
“可是……”
“世上岂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兰儿，你既然一心想跟着他，想要回到他的身边，就必须舍下一切。魔界动荡多年，朕虽然鲜少得到那里的消息，但你也知道那一年他冒死回来救你们的凶险。如今已过去四年，魔界究竟如何无人知晓，难道你真的忍心让瑾儿跟随你去涉险吗？”
水幻沉默不语，他温柔道：
“朕虽不是瑾儿的生父，但这些年朕待瑾儿之心与琰儿一般。你将瑾儿托付于朕，自可心无旁骛地去找寻自己的幸福。待到你与他相见，自可接瑾儿回去，朕绝不会阻拦……”
“擎苍……”她眼睫微微颤动，似有泪珠滚落：“我……欠你太多，又怎么能再让你替我照看瑾儿……我……”
“那便欠着，今生还不了那就等来世。兰儿，我只恨自己没有比他先认识你……瑾儿在我这里，你可以放心地离开。”
回宫后，水幻匆匆看顾了两个孩儿午饭，好容易偷得空闲想要歇息一会，却听青碧过来通传，说是永康王妃携郡主前来，她只得爬起来接见。
永康王妃倪氏，算起来还是水幻的义母，这些年她虽然鲜少入宫，但也时常会差人送东西入宫问候。水幻知道这其中不乏有永康王的面子在，但对于这位交谈不多的义母，她也是心存感激和尊敬。
更遑论她收下雪魄郡主，悉心照料这许多年。一想起雪魄郡主，她原本坚定不移的离去之心又有些许动摇。
雪魄的生母冷冰卿多年前被如凌天杀害于沉医谷，水幻自责不已，连带对这个孩子多有疼惜。可如果自己离开中州，那这个孩子又该何去何从？
心中思绪飞乱，王妃已经携着小女童一齐走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