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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扎加耶夫斯基随笔选(2)

极权主义似乎是不可摧毁的,永恒的。可不是么?甚至汉娜·阿伦特都怀疑它简直能改变人性,能使人变成奴隶。在六十年代中期,当我听着波兰知识分子那些受到恐惧折磨的低声耳语时,我正是那样想的!

那么现在呢?极权主义在每个星期里都在倒下死亡。被称为命运的一切,如今成了一个临时的安排。那些板起面孔玩政治扑克的政党领袖,现在要么已经消失,要么被证明不过是一些普通的财经骗子。欢乐的人群如此轻松地就打倒了阴郁的政治体制,令人不禁想问:亲爱的人群,你们为何不早些占满这些大街呢?

你们为何等待四十多年?在此之前,你们都在干什么?

当然,每个人都知道,群众之前也走向过大街和广场,他们只是未能实现颠覆(由于显然的原因)。

七十年代后期在异见运动中发挥过积极的作用(但也不太大)。我就属于那样一些人,根本不相信在一百年或二百年里,存在推翻极权主义的可能性。但是,反对这个虚假的神权政体,对于我和我的朋友来说,却是一个快乐的源泉;它具有提神之功,它要求持有常新的洞见。但是,除了一小部分的疯子之外,没有人真正指望运动会取得迅速、实际的成功。

在那之前,我已经相信极权主义就是“历史”。后来,我才分开这两个概念;我开始懂得,即使暴政存在,历史进程也会继续。然而现在,有一段时间了,我相信,即使历史不等于极权主义,但在历史里,仍然存在某种极权主义的东西。它强令有一个自称“时代精神”的最高指挥官。它迫使我们每天收听BBC。它使我们想到大群明星荟萃的好莱坞:科拉松·阿基诺[1]、乔治·布什、列赫·瓦文萨[2]、玛格丽特·撒切尔、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汉斯——迪特里希·根舍[3]。

好吧。我不是疯子(很幸运),而且我并不梦想逃离历史真实。为了活到一个成熟的高龄,且不被宣布为一个失语的诗人或作者,为了防止自己被“美”和“历史”粉碎(“美”常常导致谎言,而“历史”往往导致自然主义),我必须从“历史”的雪崩后退一步。这并不容易,在我的语言和文学里,历史真实就是上帝。

这场变化来得太迟。但是,对于我,想象它的巨大和意义还是太早。西方的人们只是这里的观察者。对于我,极权主义既是一个噩梦,也是我文学的主题,一个压迫者和一个玩具,是警察的监视,是讲述政治笑话时的狂喜。我并非想要假装成一个怀疑派的、睿智的、成熟的人士,我真的并不知道发生在东边的巨变意味着什么,或者它在我身上、在我的写作、我的思想、我的生活里,究竟会带来怎样的改变。一种使人反感的文明在衰退;但它确曾塑造了我,我反抗它,我试图逃离它,无论我喜欢与否,它已成为我身上最显著的标志。在我弄清发生了什么之前,也许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不会哀悼那种令人厌恶的历史试验,那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我只是被它的骤然垮掉震惊了,我为欧洲的未来焦虑和担忧。在“美”和“诚实”之间,在许多问号之间,在美和历史之间,我感到踌躇。

译注:

[1]科拉松·阿基诺(1933——),全名为玛莉亚·科拉松柯莉")·柯峻科·阿基诺,菲律宾第11任总统(1986——1992年)。

[2]莱赫·瓦文萨(1943——),波兰政治活动家、团结工会领导人。1967年在格但斯克造船厂当电工,在1980年代工潮期间,担任格但斯克联合罢工委员会主席。1983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1990——1995年任波兰总统。

[3]汉斯——迪特里希·根舍(1927——),德国自由民主党(FDP)的一名重要人物。1969——1974年曾担任德国内政部长,1974年——1992年曾担任德国外交部长、德国副总理。

司汤达

在《亨利·勃吕拉传》里,司汤达写道:

我到了西斯廷教堂,像一只十足的绵羊,也就是说,很不高兴,我的想象力就完全不能飞起来。

司汤达的说法表面看好像似是而非:在充满宝藏的西斯廷教堂,他却不能在那些艺术品中获得乐趣,因为1835年11月24日那天,他的想象力不知道如何“飞起来”。

哎呀——敏感的司汤达置身于西斯廷教堂,却一无所获,完全惨败。这就是说,任何人要想能够欣赏艺术品,还得选择一个好日子,要有顺畅、被唤醒的想象力。

那是十分显然的嘛,无趣的读者可能会说。

那么在想象力“飞起来”时会怎么样呢?当想象力滑翔在空中时,我们将自己完全交给了白日梦。这就是说,想象力的翱翔并不需要知道那激发飞行的艺术品。被一首奏鸣曲、一尊雕塑、一首诗或一幅画激活的白日梦,很快就将屈从于一个人的自我陶醉。我们对于那导致我们处于昏昏然状态的刺激,心里怀着感激——还有什么?但事实上,想象力常常从机场飞走,消失在太空里。

这是一个相当令人羞耻的现象:想象力的自我陶醉,它内在的力量。如果谁真能把它彻底想清楚,他可能不得不说,艺术既不是为了那些没有想象力的人(他们根本无兴趣),也不是为了那些被赋予了想象力的人,因为这些人使用艺术,就跟他们曾经使用鼻烟一样,就是为了打喷嚏的快乐。

只有一件事变得清楚了:批评家为什么缺乏足够的想象力。如果他们具有足够的想象力,他们就不会对具体的艺术作品说什么;他们就会沉浸于自己的白日梦。不过,还是得有人坐下来评判艺术的。

三种历史

至少有三种不同的人类历史,不止一种:暴力的历史,美的历史,和苦难的历史。只有前两种历史或多或少被编录和记载。它们各有其教科书和教授。但是,苦难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它是无声的。也就是,从历史学上来说,它是无声的。一声尖叫不会持续太久,没有任何记录的符号表现它,使其长久。

这也就是为什么理解奥斯维辛的本质是那么困难。从暴力的历史观来看,它只是一段不值得仔细研究的插曲。研究其他,如瓦格拉姆战役[1],就有趣得多。就苦难的历史而言,奥斯维辛是最根本的。不幸的是,苦难的历史并不存在。艺术史家对奥斯维辛也不感兴趣。泥泞,营房,低沉的天空。尘雾和四棵枯杨树。俄耳甫斯[2]不会漫步到这里。奥菲莉娅[3]不会选择在此投河自尽。

译注:

[1]1809年7月拿破仑率领的法军与奥军在维也纳东北瓦格拉姆进行的一场决战。

[2]古希腊神话中的歌手,诗人的原型。

[3]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中的女主人公。

圣人彼得的报告

我想提请最高当局注意一个事实,乍一看它似乎没有意义:通过观察(只有很少的人有机会这么做),人的多种类型(多么丰富的类型啊!但是,在此现象之下,也许只有三、四种基本的变体而已),我发现某些异常奇特的东西。正如我们都知道的,在我们的领域,我们将人分为道德家和虚无主义者。近来我不无怀疑地检视了这种划分;我虽然不敢公开地提出异议,因为我知道与此相关的意义重大;我们的整个机制几乎都建立在这个区别上。

只有一个人真正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个看门人,正是这个人。道德家,哦,他们往往乘出租车而来。他们是很富足的,身上散发着古龙香水的味道,他们带着文凭和剪报、评论文章,常常还有自己与教皇在一起的照片。虚无主义者往往步行而来,累得要死的样子,不修边幅,愁眉苦脸,通常身无分文。他们没有什么好炫耀的。

道德家装得像是来此出席另一个国际会议的样子。他们会问给他们预定了什么房间;他们很在意地询问他们的朋友住在什么地方。他们说话的语气,像是在说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都是些容易发怒的人,习惯于奢侈。

虚无主义者不要求任何东西,他们来了很快就睡。情绪低落,他们知道他们只是在从一个地域转移到另一个地狱。

我必须承认,有时候,我会有意调换他们的房间,将一个虚无主义者送进预先留给一个道德势利眼的房间。

历史想象力

当我还是一名渴望知识的高中生时,我经常去听那些来到我们偏远城市的著名人物的讲座。

他们通常都是某个专门领域的专家:一个讲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另一个讲荷兰绘画的黄金时代,还有一个讲斯坦尼斯拉夫·维斯皮安斯基[1]的戏剧。

听众往往都是一些像我一样的高中生和退休的老人。第一类听众想要知道那等待他们的生活会是怎样;第二类听众却想试着理解生活曾经是怎样的。

甚至最成功的讲座——举例来说,由一个来自华沙的高个子、鬓发灰白的嘉宾所做的关于中世纪建筑的讲座,他讲得那么热情四溢,听者不由得想,他是在提出一个未来城市的规划——而这使我们两类听众都不免有些失望,因为他完全没有给我们两边的基本问题带来答案。

有一天将要举办一个关于历史想象力的讲座。我们这些来听讲座的常客,便询问主管人谁来做嘉宾。这一次我们被告知,既不是一个历史学家,也不是科学家,而是一个诗人,而且他很有才华,却不是很有名。很多年里他在当局都不受待见,但是其时他的处境至少有所改善,所以他可以公开发表作品并会见公众了。(“那又怎么样,”我的一个高中朋友叹息道。“如果公众根本都不知道他,那会怎样?不受当局待见,跟着就是不受读者待见。”)

终于他出现了。他和以前演讲的人很不一样,安静,几乎没什么确信,好像他也不相信会有什么人理解他。听众席里不多不少只有五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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