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夏季站在我面前说，程小集，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事，可是也是我最后悔的事。
她带着所剩无几的行李，转身走进那个人群流动的黑洞里。她的背影是那么倔强，仿佛一下子就会把你逼着逼着就哭了。我回过身慢慢的离开时钟还在继续响的火车站。
徐青在火车站的广场拦截了我，她满脸的郁色和不安。她看到我的那一刻，慌乱的脚步突然就停了，隔着几行的人看着我盯着我。我走过去，却也穿过了她的视线，与她擦肩而过。
天空很蓝，就如我的心也很透彻。徐青着急的走到我身边，不安地说，走了？她真的走了？
嗯。
她一下子就沉默了。
有些事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情不自禁去问，妄想这答案与自己想的不一样。这人啊，就是爱犯傻。
我知道她哭了，我知道她早就忍不住了，我也知道她在后悔昨晚说的恶毒之话。可是她不明白就算她不说，夏季也一样要走的，只是这次只是个爆发点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尊，所以她坐在我的左边，侧脸转向公交车外，默声哭泣。
2.其实谁离开后，谁都可以活，只是难过的是谁和谁都曾经伤害过。
我把夏季唯一留下的小丑鱼放在徐青的桌上，她看着水缸里的鱼问我，小集，你知道她的号码？
放下鱼缸，我拉了椅子过来坐下，说，阿青，你也不必内疚了。其实她早晚都得走的。
徐青沉默，然后将鱼缸捧在手里，那眼神十分的真挚。她说，我知道，可是是我的那些话伤害了她，也……伤害了你。
此时的她像是一个犯错的小女孩，天真又纯真。我笑不出来，因为……那些话的内容也是我心里的芥蒂。我起身说，徐青，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别想了。至于夏季，她有她自己的打算，你知道她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她还会回来吗？
徐青的声音带着一种期盼，像我给予了肯定答案，她就能相信了一样。可是这叫做自欺欺人。
我没有回答，却退出了房间。
夏季不冲动，我却忘记了徐青是一个爱冲动的孩子。
那句‘她还会回来吗’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她去了哪里，并没有告诉我。但我知道这个傻孩子一定是去找夏季了，因为性情刚烈的她是如此真诚的对待每个朋友，她需要将这份对不起得到原谅才能不难过。
于是，这间房间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3.你看的见是变化，却没办法看清变数。
这是夏季说过的一句话，那时她脚穿银光色的人字拖，两指头夹着长而细的女士香烟。徐青偷偷跟我说过，这样的夏季特别的帅气。那时我还嘲笑她是不是喜欢上了夏季。她笑了笑，说，不是喜欢，只是习惯了依赖。
其实说实话，我也喜欢那样貌似放荡不羁的夏季，因为那样的模样永远都是我们心底最渴求的一个黑暗之面。
我以为夏季会一直这样持着自己特有性格走下去，但是蒋泽之的出现或许就是变数。
当夏季领着他带到我们面前时，她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动容。她说，小集，阿青，我的好朋友。
我记得当时他只是微微点点头，浅薄一笑。
有人说不经意的一笑就像一把利剑，快而准的击中你的神经末梢，然后大脑心脏反复反应。
夏季开始发生了改变。她开始染回了黑头发，穿上了高跟鞋和少女系的蕾丝淑女裙，最后她连烟都戒了。一切都变得不复存在，不再是我们熟悉的她。
徐青说蒋泽之根本不爱夏季。
她刚说完我就赶紧捂着她的嘴，小声地警告说，这种话不要乱说，更不能在夏季面前说。
干嘛，我说的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说。
她扭头不睬我，然后又说，程小集，你就是假！
我想辩解，但是还是闭了口。
走出房间，走出宿舍楼，走出校园，一路我都觉得无奈。徐青这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根本不懂的人情世故，不明白就算是事实也不是任何时间都可以说的。
4.爱情这事，是不能说的。因为一句否定就会让过往的一切灰飞烟灭。好的话，可以重返原地；不好的话，就成了被人们搓气的死皮赖脸。
夏季又换上了以前的妆容，但是她抽的却不是女士香烟，而是烟味很重的男士香烟。她对我说，小集，你以前是不是去过昆明？
那时，我正在背英语单词，因为再过一个星期就要六级考了。我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侧头只看见她轻笑了一声，她站在我身边正好逆着窗外的光线，说，蒋泽之说的。
我讶异，问道，他怎么会知道？在你介绍他之前我并不认识他啊。
她不说话，却嘴角上扬，然后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眼泪，带着眼线的黑色滚落在脸颊的表面，然后成了一道道黑线。沉默之间，我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不安性。
你们分手是因为我？我不确信的认真的看着她。
一向强硬的夏季，突然软弱的蹲在地上，哭着，没有声音的哭着，像个孩子似得。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爱情真厉害，让那么豪爽的一个夏季变成了如此阴郁的她。之后的她不再谈论这个事，和我似乎也和以前一样，但是那终究只是伪装。
蒋泽之来找我，已经是他们分手之后的半年，期间他也联系过我，但都只是一些平常无任何温度的话。
他的执着，连夏季都感动了。只是她有些面无表情，她说，小集，蒋泽之找过我。
看着面前的他，我就想起夏季说那句话的表情，没有难过也没有感情。
他说，我给了你半年的时间。
那天，他只说了这一句，我就跑了。因为我知道他肯定看穿了我的武装。
5.徐青第一次说脏话时，是正对着我。我清清楚楚的一字不漏的听见她说，程小集，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我早就说过你假，假的让人恶心。你喜欢那个男人就直说，何必搞得你很清白似得！
原来徐青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阿青，你说的对。我是喜欢他，怎么呢？那你呢？你不也一样？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话从口出的那一刻，我的咽喉就像不是我的一样。看着对面的人脸色大变，我瞬间笑了出来。可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啊，我不该这样的啊……
徐青跑了，撞了走过来的夏季。
一瞬间，我仿佛成了魔鬼。
我对着走过来的夏季说，我不想说那些的，一点也不想说的。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夏季笑了，说我傻，也说徐青傻，为了一个男人，就让我们三个人变成了这样。
她叹息，说，有时候爱情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她挨着我坐在宿舍阳台的栏杆上，说，跟我说说你和他的故事吧。
我诧异，却也暗了神色。她撞了撞我的肩膀，说，两人装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说吧，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早认识，凭着我的个性早不会理你，虽然并不是你的错。
只要我往后一仰，我就可以尝尝这五楼的高度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6.昆明之行，我是跟着父亲出差而去。
在那里，我就遇到了蒋泽之。那时，他背着旅行包拿着单反拍着美丽的景色。我一眼就看见了他，我常常想那么多人中，为什么我偏偏就看见了他？
偶然一次，他叫住了我，说，喂喂，你有东西掉了。
我转身，却莫名的被他拍了个正着。
他走近，除了递给我那串我的手链，还有一张前天我在街市买东西的照片。
难以形容那种心情，一抬头就看见他晃人眼的笑容，真的，很阳光。
他叫什么他没有说，我也没有说，但是我们在昆明游玩了三天。他给我拍照，给我买东西，给我看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然后，我又随着父亲的工作结束而离开了。
……
就这样了？夏季似乎有些诧异。
我笑，有些无奈，说，要是这样就真的挺美好的。
那然后呢？
然后，是我十八岁的那一年，我过生日的那一天。
……
十八岁生日，多美，美到你都不曾想到的结局。
父亲说，小集，吹完蜡烛，爸爸跟你讲个故事。
而此时母亲正端着水果盘走了进来，听见父亲说得，突然大吼了起来，程齐！
父亲说，季晓然，有些事孩子总归要知道的。
谁知道母亲扔了盘子就奔了过来，嘴里还含着不可以三个字就倒在摆放着生日蛋糕的桌角上。我看见桌子摇了摇，然后母亲倒地不起。
母亲病了，是一种叫做心病的病，父亲走了，因为他们早离了婚。
他说过我是他最可爱的女儿的，可是又怎么能忍心扔下我呢？虽然我已经长大了，难道就不能吵闹着要父亲么？
母亲的头角上绑着绷带，带着我搬离了这个房子。
我说为什么要我们搬走。
她说，这里要住进来的从来都不是我们。
多么深奥的一句话，我似懂非懂。我不甘心的跑到原住址，才看到父亲扶着一个孕妇，脸颊上带着幸福。正准备转身要走之时，我看见了在昆明之行的蒋泽之。他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他。他忽然笑了起来，正准备走近我时，我听见有人喊着他的名字。他侧身，我看见父亲和那位孕妇都诧异地看着我们。
我记得那天，天特别的蓝，多美的样子。
……
他是你哥哥？夏季问道。
我笑，却摇头说，夏季，没你想的那么狗血。他只是他妈妈的儿子，并不是我爸爸的儿子。
这关系够复杂的。
不复杂，一点都不复杂。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故事听完了，该散会去吃饭了吧？
但是夏季却不动，直直望着我的眼睛说，程小集，你说谎了吧，你们之间应该不止这些吧。我看过你的一张在丽江的照片。
我霎时变了脸色，问道，他给你看的？
不是，是我硬闯进去看的，你知道他有一个房间全是你的照片，你的回忆。
我跳下栏杆，面对着她，问道，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这个问题？
她定定看了我，然后也跳了下来，趴在阳台上，抽了一只烟，说，因为我心里有个芥蒂。
烟雾缭绕着空气，模糊了景色。
我说，就是你看到那个样子，我喜欢他，却也报复了他。
夏季叹息，灭了烟头，扔进了阳台上的盆栽，说，你真傻，却也是最聪明的。
7.傻与聪明的那些，却都是我最真诚的表达。
我偷偷约了蒋泽之去了丽江，跟他说好的是我们之间开始的旅行，但是到头来却是我蓄谋已久的结束之行。我把自己给他，让他永远惦记着，让他永远的不好过。我并不聪明，其实傻的可悲。
丽江的美，就如同我和他之间最美的日子。
之后的日子，我和母亲又搬离了这个城市，在一个找不到的小地方，得以安生。
徐青是被夏季提着进宿舍的。夏季说，阿青，赶快和小集道个歉。
于是徐青就道了歉，我笑，却不是嘲笑。我说，对不起，阿青，我不该那样说，我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了。
夏季打着圆场说，好了好了，过去就过去，咱们不提了。我们要向前看！
那一天的矛盾就被当夜的夜宵给覆盖了。
8.蒋泽之说，程小集，我现在是警察了。
为什么？
因为你说过的啊，你说我要是穿上警服肯定帅极了。
那都是过去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那你又何必一次次避开我的眼神？
我忽然严肃起来说，蒋泽之，算我求你，离我远点好吗？你知道我并不能和你在一起。
就因为你爸和我妈在一起了！？他的语气忽然加重。
不是。我摇摇头。
他的双手扶着我的肩，面孔有些狰狞，说，那你倒是说到底为了什么！？
我知道我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因为我说，我妈妈去世了，就在知道我满心都是你这个人的时候，就在我满满日记本里都是你的名字的时候，她气得久病复发，然后病情一直都好不了。去年，她走的时候还跟我说，恨你们。恨你们，知不知道！？
嘶吼的力气让我坐在了地面，有些狼狈。他家的地板还好不是很脏。
母亲的爱情就像是偷来的，阴暗而幸福，又毁于这爱情。
9.毕业了，我们三儿照了一张最严肃的照片。
徐青笑着说，这都可以辟邪了。
夏季说，正好可以当护身符。
我说，终于毕业了。
我们都以为毕业是件美好的事，因为我们终于有了自己赚钱的自由。可是，生活在前头拉扯着我们。
当一份份简历投降大海时，我们还安慰自己和对方，说是他们不识货，不识才。其实是我们太肤浅，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么汹涌，也许一个小小浪波就能把我们打的天翻地覆。
三人合住同一间房，睡同一张床。小小房间藏满了笑声，那个时候，我们还是美好的，还是充满希望的，即使我们还处于待业期。
我和蒋泽之的故事在毕业之前就结束了，因为他知道，我只有我一个人了，而他永远不会成我的最亲密的人。他临走之前，来找过我，拥抱过我，也吻过我。他说，程小集，如果我们是陌生人就好了。
我懂他的意思，宁愿是陌生人也不愿是这样的熟悉，多么的……难过。
10.渐渐生活像是走上了该走的轨道，却不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很凑巧的，那天我们都被不同公司录用了，于是我们拿着仅剩余的1000块去了大排档。酒杯相碰的那一刻，我想，或许会好起来。
上班的第一天，徐青回来就跟我们说公司老板怎么怎么好。
夏季说，小心老板要潜规则你哦。
怎么可能？那老板都要当我爸了。
快当你爸的人才要小心。夏季说完，就不理她做自己的事去了。
果然不出几天，徐青红了双眼回来了，她说，我不干了。
我诧异，问道，怎么了？
徐青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说，老板对我动手动脚！
夏季一听，嘲讽般的说，那是你傻。
于是徐青哭的更厉害。也许是哭声让夏季烦恼了，她说，徐青，你他妈的能不能不哭了？要哭就给我出去哭！
我刚想劝，却被徐青推开，让她跑了出去。我跺跺脚，语气也有些不好，说，你这是干嘛呢，你不知道她难过来着吗？
她哐的一声坐在床沿前，没有回答我，只是低着头。
她说，公司有人栽赃我，我需要一千五去赔他们。
头似乎有些大，也有些晕，我说，没关系，我们手头上还有六七百，我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这事，我到时候跟我妈。我只是心里憋的……难过。
11.人不能猜测任何人的想法，所以有时候往往有了误会。
徐青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她说夏季晕倒了，现在在医院。
我突然不明白什么时候，夏季也变得如此虚弱了。坐在出租车上，来往的人们有说有笑的，他们在谈什么？
医院里，徐青领着我去了夏季的病房，那时的她还在昏睡当中。徐青说，夏季去献血了，献了好多血。
她还说，夏季拿到那钱的时候，笑着说要今晚好好吃一顿的。
她说，夏季倒地那一刻时，是那么的可怕。
多么逞强，我多么的想骂她。可是，她用了最愚蠢的办法拯救了自己的尊严，值得吗，不值得吗？
夏季后来一直休息在家，已经辞职的徐青也在家照顾她。
面对着所剩余的钱不多的情况下，很多小事情的矛盾都渐渐显露出来。
12.那一天，是个周六，有些阴暗，因为要下雨了。
我买好中饭回到住处，就听见她们之间的争吵。
徐青说，夏季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我什么时候对不起程小集了！？
夏季说，非要我说的那么详细吗？
我看不到她们的表情和行为，却听得真真切切。
夏季说当初你用程小集的手机发短信给蒋泽之干什么？然后又跟我说程小集喜欢蒋泽之是为了什么？当初你又为什么弄坏了程小集的收音机让她没办法收听六级听力？
我……
你，徐青，为什么要挑拨我们三个人的友谊？
我没有……
没有么？
可是你难道就没有对不起程小集的时候？如果不是你威胁蒋泽之，他根本不会和你好，如果不是你，蒋泽之根本不会去找她妈妈！你以为你很清高很清白么？你，夏季，在很早以前就预谋很久了吧？
徐青，你这个时候跟我摊牌是吧？很好很好……我告诉你，如果当初不是你把她推下楼，她根本不会不认识你。
呵，那你呢？算帮凶么？
我有些混乱，听着她们说的故事，却什么记忆都没有。
我推开门，说，你们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13.最害怕的时候有你们在，可是你们在的时候也是我最害怕的。
在昆明回来之后，我就在高中部里看到了这位转学生，他是隔壁班的，但是却人尽皆知。当时和我在一起的好朋友徐青和夏季都喜欢他。
我说过爱情会让人发狂。
那个时候，我和蒋泽之只是处于暧昧状态。所以人人都有机会，所以摔下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遇到的到底是什么一群人。
之后，我和这个学校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络，也在记忆里忘记了这群人，包括蒋泽之。
后来的故事就如我记忆一样发展。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有这么一段，失忆。
我问她们我母亲是怎么回事，她们却沉默不语。
我想了想，也不再问。就算不说，也无非在蒋泽之面前鼓励他去找我母亲说好话又或者公开说明。
那个时候，我们果然还是很幼稚。
14.她们都离开了，为自己的罪名忏悔着。
想来弥补我，却还是被同样的感情牵扯着，过程中，我相信她们有真诚过，只是偏离了轨道。
我还记得当初，刚入大学时，徐青满脸灿烂无邪的笑，和夏季一向冷漠酷气十足的装扮。
有人说，这是一种缘分，一种孽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