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永民哑着嗓子说：“表舅，我们得回去了。我先把修好的拿走，没修好的，等逢集再来拿吧！”
刘铁匠连忙说：“都给你修好了，一起拿走吧。”
曹永民道了声谢，赶忙把修好的农具放上车，然后问道：“多少钱？”
刘铁匠爽快地说：“我们是老亲了，表舅也不会拿你多的，一把多少钱，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总共一百零六块钱，你就给一百吧。”
曹永民连忙掏出，早上娘给的两张钱，无奈地看了看，还是说：“表舅，我娘只给我七十块，不够呢。要不，那三十块钱，等逢集时，我再让人捎来吧。”
曹小晴看到父亲如此为难，便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但是一想起自己的那个所谓的大爷，还是又把手放了下来。
刘铁匠不由叹了口气，看这个表外甥的目光，就更加同情了起来，便安慰道：“你还跟表舅客气？什么逢集不逢集的，你有钱就给，没钱就算了。”
同时暗想，一般的庄户人家，宁愿不吃不喝，也会把农具修得瓦光锃亮的。自己铁匠铺的价钱，近十年来都没变过了，每个庄稼把式，修多少，需要花多少钱，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象这种还需要赊帐来修的，真的是极少极少见的了。可见自己的表姐，对这个三儿子呀，得有苛刻啊。
这也就能解释清楚了，为什么如此老实的一对夫妻，却做出把亲生女儿，卖给一个快要死的人冲喜的荒唐事儿了！
好在，刘铁匠心里所想，曹永民并不知道，只是感恩戴德地道了声谢，然后把农具紧紧地绑在平车的架子上。。
因为李淑娟仍然在哭着，并且连走路，都好象没有了力气似的。
曹永民便和三个孩子一起，把妻子扶上了平车，坐在厚厚的麻袋上。
李淑娟虽然上了车，人却还是迷迷糊糊的，仍然不肯放开大女儿，好象生怕一松手，她就会被抢走了一般！
无奈之下，曹小晴只好走在平车旁边，任由母亲握着手。
曹小雨和小三儿，则默默地跟在平车后面。
曹永民拉着平车，离开铁匠铺时，还有不少好事者远远地跟着，一边说着什么，一边不停地对着他们一家，指指戳戳的。
曹永民虽然没有回头，但是这个从来不发脾气的老好人，却感觉到自己的脊梁断，都快要被人戳断了，赶心低着头猛走！
好在，走出了王楼街，直到上了窑草公路，跟着的人，才逐渐少了，并最终散去！
此时，李淑娟的嗓子己经哭哑了，因为平车不断颠簸，她终于还是放开了大女儿的手。
回去的路上，一家人俱都沉默着，再也没有人说话！
十几里的路，他们不到一个小时，就回到了曹场！
经过老宅子时，曹老妈妈正在扯麦草，看到他们，便站起身来，象往常那样，双手插腰，对着三儿子大吼道：“太阳还没出来，你们就象鬼子扫荡似的走了，去了整整一天，这么一大家子，应该把整个王楼，都逛了个底朝天了吧？直到现在才回来，哪里象是过日子的人家！不知道眼看就要农忙了，湖里活多吗？你个不孝子，到底是想累死你爷，还是你累死你娘啊？”
但是，没有人理她，包括她那个一和自己说话，就脸上赔笑的三儿子！
很快，平车走近了，曹老妈妈这才看清楚，三儿媳妇竟然躺在车上，根本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于是，就更是气不打一出处来，拉长了音调骂道：“哟，这是谁啊？自己有手有脚的，不会走吗？还要人伺候着？跟个老佛爷似的，前呼后拥的？
曹永民终于停止了脚步，却将平车猛地一放，阴沉着脸说：“你要是看不惯的话，就别看！”这话说得非常生硬，并且连那个“娘”的称呼，都省掉了！
曹老妈妈差点被气死，便怒骂道：“三六叶子，别以为你去了趟王楼，就长本事了？连个娘都不叫了，却把个女人惯上了天！还有你养的那三只小狼糕子，个个都横眉竖眼的，象要把我这个老妈妈，吃了似的！你们这是撞了什么邪了？”
曹永民依然没有理她，却冲妻子和孩子们说：“淑娟，你下来吧，俺俩带着孩子们去找俺爷，先把事情说清楚了，我们再回去吃饭！”边说边小心地搀扶着妻子，下了平车。
曹老妈妈见状，心里不由就有些慌了。
四个儿子，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人，秉性脾气什么的，她是最清楚不过的。老大精明，老二不吃亏，老四三脚踹不出个屁，就数这个老三，最为仁义和贴心了。
这四十多年来，她还从来没见过三儿子，脸色这么难看过，还这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但是，她还是态度强硬地说：“你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就是了。找你爷干什么？他没空理你！你大哥一家都回来了，正在和你爷商量事情呢！”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小女儿和大孙女，快活的说笑声和打闹声！
曹永民下意识地望着，苍白的小脸上，还布满泪痕的大女儿，脸颊象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下似的，又羞又痛！
于是，便冷冷地撂下一句：“那我不找俺爷了，直接找大哥说道说道！”
曹老妈妈立刻就骂道：“你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和你大哥能有什么好说道的？”
曹永民却冷哼一声，再不理她，径直进了老宅子！
这个可怜的老好人，他如此地不顾一切，不仅仅是因为悔恨，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一时糊涂，差点儿毁掉了大女儿的后半生，更是因为，自己的善良和亲情，却被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欺骗和出卖了！
曹老妈妈本来还想骂，但是仔细想想，却发觉事情好象有些不对劲，便狠狠瞪了三儿媳一眼，匆匆跟了上去。
李淑娟叹了口气，便也想要跟上去。
曹小晴连忙递过一瓶白开水，劝慰道：“妈，你先喝点吧。”
她担心母亲己经哭过一次了，嗓子都哑了，要是再不喝水的话，等到关键时刻，就说不出话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