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元年早春,乍暖还寒。
孤星没了,残月隐去,天际微亮,我坐在院中的木凳上时而托着腮,看山间升起一缕炊烟,空中花尾榛鸡啼鸣着掠过;时而去注视小院里的杏树边一只奇怪毛发的大犬也不知打了几个哈欠,终于慵懒的起身去水槽边喝起了水;时而去眺望着前面的木槿枝杈上还躺着一只花猫,一只耳朵和半边脸延伸到眼睛处全是黄色的,像人脸上的胎记,长的不是地方,尾巴一圈白,一圈黄,周身都是白色的,懒洋洋的用爪子扒着树枝,似睡还醒。
据说,我醒来的第一次,把阿锦端给我的药打翻,倒进水槽,正巧被大犬喝了,结果一身雪白的茸毛变得色彩斑斓。
据说,我醒来的第二次,拿着把菜刀非要砍了二师兄。
据说,我醒来的第三次,毁掉了师傅新发明的铜壶滴漏,第四次踩烂了大师兄新培育的良种……。
据说,这是我醒来的第二十三次,难得能这么安静,大家很是欣慰,终于能睡个安稳的觉。
陷入沉思的我被自称我师傅的人打断苦思冥想。
“丫头,吃饭了。”仙风道骨的师傅喊着我。之所以是仙风道骨的师傅,皆因我头脑清醒时,记得第一次见他,一满头银发,一身粗布的白衫,像极了桃园仙人。害的我以为我功德圆满,抹去前尘往事,早已得到升仙。
又琢磨着他要是世外高人就死缠烂打拜他为师,最后才知道空欢喜一场,他已经是我师傅。
“你们先吃吧,我要思考人生大事。”我趴在膝盖上有气无力的回道。
“哎,随她吧,难得清静一会儿。”师傅叹息道。
四月的春光正是大好,话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正是描述这边山间情景。
接近午时,无限春光透过空气洒落于小院前的桃林上,艳桃灼灼、娇艳欲滴,春光慢慢浸染填充于整个山间。
终把小院也笼罩在这团温暖之中,照的奇怪毛发的犬儿更加无精打采、花猫更用可爱的前抓盖一盖被光照着的眼睛,接着又惬意的神游去了。
我抱着头趴在双膝上,像极了那只似睡还醒的花猫,机械的呼吸着馥郁芬芳的花香,却始终没有心情欣赏那美妙的风景,因为我整整思虑了好几日都始终没能记得我姓谁名谁。
脑袋蜷缩在双膝的姿势是随着身下的桃木凳的报废而终结,正在苦思冥想的我“哐当”一声摔坐在地,不远处的饭桌上立刻传来大师兄听起来似乎有种奸计得逞拉长的肆意笑声:“桃木古凳断腿一支,师傅你又输了,空蒙山色剑式第八式。”
师傅瓮声瓮气忧怨的说:“为师再让你一次又何妨。”语气与内容任谁都听得出来怪异的有悖。
后来我听风锦提到他们自我第二次醒来就已经开始通过打赌来排遣山中无聊的生活,师傅每次都异常坚定的赌我恢复正常,大师兄则赌我疯疯癫癫,有物必毁,如今已然二十二次,师傅早已输的灰头土脸,两套高级剑法有余皆忍痛倾授。
我双手撑着地站起来,顾不得是否疼痛、是否衣襟沾满灰尘,麻木的走至饭桌前,眼睛暂时不想理会一切,空洞无光,视野里一片茫然,我只依稀感到自己的嘴唇一张一阖,随即柔柔弱弱却不容忽视,颇为伤怀的声音传到耳畔:“我想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正在喝汤的师傅听到我的话,被汤呛住连声的咳嗽着急道:“咳,别以为…咳咳…假装失忆就…咳咳咳…不用赔我七七四九天炼制的凤凰还神大补丹,还有我花上三个月时间研制的金鸡四鸣滴漏壶。”白胡子一抖一抖,激动万分。
不等我辩驳,那个自称我大师兄的家伙眸光闪烁着,如夜空的星子一眨一眨,漂亮的让人窒息,却听他连忙道:“师妹,别忘了还有我新育的良种-四季青。”
“你们没有同情心也就罢了,还说我作假,信不信由你们。”我气的七窍生烟,哪里像是师傅和师兄,都这般小气。
盛了碗饭开怀吃了起来,也许是将近一天都未进食,觉得清香可口。
谁知连那个一直文雅吃饭的风锦姑娘再听完我的话后,抬起那张尖巧的小脸,一双清丽的眸子里盛满不解和疑惑,舌头打着哆嗦的道:“月…公…月小姐,你,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吃好了,你们继续,什么丹青,夜壶,我以后统统会赔给你们。我再说一次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兴许是我病的这些日子不曾说话,声嘶力竭的声音听起来沙哑低沉,还带了那么丝决绝。
接着我使劲放下碗,掉漆半旧的桃木餐桌被我震的有些摇晃,惹的上面的碗碟相互撞击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谁又能体味到我在说“什么都不记得了”时,空空旷旷似丢失了很重要东西的脑袋隐隐扯着心脏的位置在抽搐。
其余几人赶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桌子,我却起身潇洒的走了。
身后传来大师兄和师傅的对话声:“赶紧飞鸽传书叫二师兄回来把他的小师妹带走,我可不能忍受心血第二次被毁。”
“为师无异议。”
“啊,你们一个一个都那么没良心,尤其是你啊,要不是你的针……”风锦的话音随着我的远去,渐渐的低下去,直到我什么都听不清楚。
我干笑几声,原来我挺不受师傅和大师兄的欢迎,倒是尚未谋面的二师兄跟我关系好些。
对风锦和二师兄的好感油然而生。
然而时过境迁,什么不是物是人非。
闭上眼睛,思绪迷迷糊糊的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