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傅梓心的成绩一直排在全校前几名,苏陌赶不上。虽然苏陌的想法一直都是:你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以比你还优秀。骄傲个什么劲儿!
可,有时候,想法就只是想法而已。
苏陌不算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一眼望去的确是在认真的盯着书和老师,实际上不知道在哪里神游,或许是年少时家庭的缺损带来的副作用开始在日渐长大的心里越发扩大和明显了,总是不经意间表情就随情绪黯淡了。
虽然这样,好在成绩总体还不错,苏陌依旧受老师喜欢,不至于淹没于人群中。
对于小伟,苏陌一度觉得愧疚。人总有粗暴、幼稚、可笑和邪恶的时候吧。
不安,却不知道怎么去化解这一场尴尬和已成的伤害。小伟躲苏陌躲了三年以后去了外地,辍学没再念书,成了一个闲游无业的人。
苏陌一直都在想,她是不是也要负一定的责任呢?
这种无力的想法慢慢变得越来越淡,很偶然的才会想起来,再没有交集的人生,苏陌只能观望。
另一方面,与傅梓心无声对抗继续进行中。偶尔打个照面,傅梓心跟一堆朋友一起,领头羊一般微微歪着脑袋瞥苏陌一眼,互相点个头走过,算是打招呼,几乎不说话。
傅梓心他们家随着他父亲细心经营的生意,家境慢慢越来越好。傅梓心的妈妈很能干。家内外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条,还自己做手工开启了自己的事业,顶了半边天。
对于成绩优异的儿子,傅梓心的父母虽在学习上要求很严厉;但从穿衣到吃饭再到行就极尽关怀。怕傅梓心跑通学太辛苦,当周围所有人依然需要走一小时路回家的时候,傅梓心开始住校,住的还是校长家的房子,由校长亲自监督。
住校后父母常常过来看傅梓心,生活费自然是很宽绰。
成绩的优异和父母的宠溺,让傅梓心身上又莫名多了几分跋扈的戾气。
有次在回家的路上苏陌看见傅梓心跟一个男孩吵架。
傅梓心上吊着眼看男孩,指着男孩鼻子叫嚣着:“我堂堂一班之长怎么可能做这种情,我不跟你计较,懒得跟你争。”
苏陌翻翻白眼看傅梓心,头脑里只闪现了一个词:嚣张!心里鄙视之:不就是班长么?不就是成绩好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吵个架还那么大肆强调和炫耀他的班长职位。浅薄!班长怎么了,班长就一定不做一点错事么,就一定没有失误么?
傅梓心的德行和本色不变,苏陌讨厌他也没有变,他的眼神,他的走路姿势,他穿的鞋子,上上下下看哪里哪里都不对。苏陌很难得讨厌一个人那么久。
跑通学的那些日子,回家的路旁有大片农田,农田沿着宽阔的河谷慢慢上升到两边的山坡上。农田田坎上种了很多橘子树、枇杷树、樱桃树、桑树……
桑葚成熟的时候人们就邀约着去摘桑葚吃,吃的舌头、牙齿、嘴唇都被染成黑红的颜色。好多女孩不吃,因为会把嘴巴舌头弄得很脏。苏陌可不管这些,吃了再说,什么形象不形象的暂且一边去。男孩子们更是肆无忌惮,十分顽皮,边吃边恶作剧,摘一把桑葚一巴掌抹人家脸上涂个乱七八糟。有时候衣服上也会弄上污渍,很难洗掉。回家后这些屁孩儿铁定挨爸妈骂。被抹的人要是性格懦弱多半都哭了,其他人哈哈哈大笑。也有的人奋起“反抗”,笑着跳着追着,打打闹闹,最后大家都弄个大花脸回家。他们还会编些歌唱:xx(随机即加入人名)吃桑葚,拉黑屎,xx家狗儿跟你走。
傅梓心在与大家一起跑通学的那些时日以及住校之后的周末里,也是采桑葚、打闹的疯小子之一。当然,他永远都不可能是被欺负的那个人。
每个人成长过程中总有那么几个人,从开始念书起结伴,一起升学一起长大,然后慢慢一个个走失。
有两个女生和傅梓心从小学起就玩的很好,一起念了初中又升高中。一个叫嫣然,一个叫晴。嫣然高中后不知所踪,晴跟傅梓心则一直都是好朋友。
等苏陌到了初中,幼时和她腻在一起的玩伴便一个个失去,其中包括傅梓心的妹妹。傅梓心的妹妹不喜欢念书怎么都不愿去学校,威逼利诱,糖衣炮弹和责骂统统没用。苏陌另外两个玩伴也都转学去了其他的地方,渐渐失了联系。只有与傅梓心的妹妹还时不时见一面,聊一聊天。但是,毕竟各自朝向的未来和路不再一样,疏远成了不可逆转的趋势。
失去了一些朋友,认识了更多朋友。从出生便认识的依依四岁以前住在苏陌家隔壁,后来随父母搬家,去了别的小学念书。初中时恰好跟苏陌考了同一学校,分到同一班。苏陌之后还认识了本班的一个胖胖的女孩叫黎丹菲,一个邻班的点头之交小王。
还有就是跟比苏陌小了一个年级,在颠沛冷清家庭里成长起来,依然耀眼温暖的就像太阳一样的木木不知不觉间熟络了很多。
木木是傅梓心的堂妹。
木木小小的身躯散发出的光芒让苏陌觉得无法回避。
苏陌喜欢看她从身边经过。然后就觉得自己的胸膛里被注入了一股新鲜的勇气。
也许是内在一些最深的本质在互相吸引,苏陌和木木见到时总是会温暖的默默咧开嘴微笑。
初中是苏陌生命中一段最灰暗时间的开始。
继母换了一个又一个。
伤害和欺骗不断。
原来苏陌还会叫妈妈以外的女人妈妈,后来再也叫不出。那时候苏陌想她这辈子一定是再不能走出这个困境了。
爱,原本是苏陌很擅长的一件事,就是这样一件苏陌擅长的事情也要被剥夺——被“不相信”剥夺。
挣扎,开始。
成长,开始。
心情灰暗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苏陌就把自己扔到森林的边缘,荒原的中心。
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里面穿梭。鸟声悠悠,空气清新,氧气充足。
路旁林间四处都是野花,即使是冬天,野外都是开着花的。至少,苏陌总是可以找到开花的植物。
就那样走着,在灌木丛中,在林子里穿梭寻找各种野花,各种新奇。一滴露水,一个蜗牛的空壳,一颗红透的野果……
一步步往前,向上。
一个人不是不害怕。
懂得保护自己的安全是前提,这点苏陌心里还是有数的。
一个人旅行,长途或者短途从懂得保护自己开始。
剩下的就是精神世界里与自己的斗争。
克服内心的恐惧从独处开始。
独处的开始是灰暗的。
当不再害怕一个人独处时,混乱的思绪便开始有一点点清晰起来。
世界的美丽从发现一朵花的绽放开始,从看见天边的一只飞鸟,一缕阳光,一朵漂浮的白云微笑开始。
一个人坐着看雾散日升,风起云涌,日落霞飞,或者安静,或者大声唱歌直到嗓子哑掉,慢慢的敞开心,世界的丰富便开始鱼贯般温暖入住心间。
苏陌开始没有来由的相信这世界的美好,不可被任何东西摧毁的美好!
有人说,成长是从一个人的独立旅行开始的。
第一次听到这个提法的时候,苏陌想,这就是共鸣吧。与遥远的那个年幼的自己遥相呼应。
不管人们是否懂得,亲人、朋友、陌生人,他们都不曾缺席的在身边陪着苏陌。
走过生命中最幽暗的山谷,世界陪她守过黑夜熬到黎明太阳升起来。
也许这也就是所谓的眷顾:在幽暗中遇见美丽和善良,世界便随着那点光的引导,一点点明亮起来。
初中,学校里栽了很多槐树,开花的时候白茫茫一片,整颗树挂满一串串的花束,就像小铃铛。风一吹,馥郁的花香就一波接一波袭过来。
苏陌的初中在满校园弥漫的槐花香味中一年年过去。
升高中,傅梓心毫无疑问进了实验班,高二选了理科,继续待在理科实验班。苏陌跟着念高中,也考进了实验班,认识了同班人高马大的王乐乐。
高中时代的乐乐有一头自然的长直发,人长的很漂亮,净身高一米七二,愣是比苏陌高出了差不多10厘米,一副大姐头的派头。
而苏陌依然像个假小子,继续初中剪的小男士头。微微有些婴儿肥的脸把单眼皮的眼睛显得更小,三年平底板鞋穿到底,包括夏天。
苏陌不穿凉鞋不是脚丫难看,原因很简单,她就是不想穿凉鞋。
苏陌不知道她和乐乐是怎么变要好的,乐乐也记不起来,只记得似乎从开始她们就走的很近,那或许就叫眼缘吧。
苏陌对乐乐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信任到当苏陌谈起她小时候那段灰色的时光时,乐乐要求看看苏陌那时候的日记,苏陌毫不犹豫的就将几大本厚厚的日记如数交出。乐乐花了一周极认真的看完,用便利贴给苏陌留了许多言。
高中时代,生活依然不晴朗,乐乐亲眼见证苏陌的尴尬和疼痛。乐乐对苏陌亦师亦友亦亲的复杂疼惜便从那时候开始。最重要的是乐乐懂苏陌眼底的快乐、坚持、勇敢、悲伤。那些懂得最初都从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开始。
高中的乐乐也会跟苏陌说她的秘密,不是很多,乐乐更像个懂事的姐姐,有主见,有霸气。
乐乐的秘密掩盖的很好,苏陌从来不尝试窥探别人的秘密。一个人的心无论如何开放,都该有片自留的精神园地。
乐乐对苏陌真正完全敞开心扉是从大一开始的,乐乐第一次告诉苏陌她高中时代暗恋的人,以及那时候的挣扎。这本不该是秘密,但,这就是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所有人都认为强悍稳重的乐乐是不屑与同龄小男生恋爱的,她要恋爱估计都是二十好大几去了,与乐乐玩的好的人都不知道她高中竟然曾经暗恋过男孩子!
之后苏陌和乐乐之间变得更加亲密。
朋友之间友谊的不断升级就在于分享彼此内心最隐秘的东西。那些秘密是与你共存亡的。你在愿意与一个人分享的时候,那种信任会变得越来越强大。因为与另一个人共同守护一个秘密时,秘密本身就变得神圣,变成了友谊的见证。因为基于那些秘密或者不是秘密的琐事,一个眼神便心照不宣,了然无误。
许多朋友在不断的成长中流散,分道扬镳,除了因为世界观、人生观、追求变得不一样外,也因为人们处在不同的环境中,人与人开始隔绝不再交流。
成长意味着秘密变得越来越多,没有了彼此才知道的笑话,没有了共同分享的秘密,朋友之间便变的越来越客气,越来越无话可说。
于是大多数的友谊也就夭折。
乐乐在苏陌的生活中一直都充当保护角色。不管是身材上还是性格上,乐乐她都是老大,是苏陌的大姐头。
念高中时方圆几十米之内你都能够感觉到乐乐强大的气场。
因为乐乐强大的气场,她有个外号在人们口中不知不觉就叫响了:大王。
至于苏陌其他的好朋友:依依中考没考好,高中去了平行班;丹菲成绩一向都不好只有一个选择——平行班。小王也在实验班,小王所在的是实验一班,苏陌和乐乐所在的是实验二班。
同是实验班的学生,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苏陌还是看不惯傅梓心一如既往的骄傲嚣张。
傅梓心的高中过的很滋润,要什么有什么。爸妈都寄予了厚望,成天价打听有什么补脑的东西,担心傅梓心学习压力大营养跟不上,买这样那样的补品给傅梓心吃。
可,似乎傅梓心的群众基础很差,人们谈论他时并不友好。
苏陌得知养尊处优的傅梓心不被很多人喜欢时她并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她听好多人在偶然中说起傅梓心时竟然都表示出厌恶,还很有些人直接表示看不惯傅梓心,想要找机会灭灭他的威风。甚至公开宣称,高考完了以后一定会把傅梓心约出来狠狠揍一顿。
苏陌哑然,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是她一个人看不惯傅梓心的骄傲。
傅梓心是补了脑,没有补心。
到了这种十人见八人愤的地步,苏陌还真不知道傅梓心怎么做到的。
不过,高中看不惯傅梓心的时间不长。因为苏陌念高一傅梓心已经高三,所谓眼不见为净。
高一一整年不常遇见傅梓心,甚至是运动场上也看不见他的身影。苏陌臆测为傅梓心个子不高的缘故,他肯定是不好意思上篮球场。目测傅梓心大概一米七。
高中的苏陌想到这点心里就暗爽。
是人都是有缺陷的。骄傲的傅梓心也是有短处的。
事实上傅梓心另类的运动天赋在大学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这是后话。
高中,各个年级在不同的教学楼。已是高三的傅梓心似乎很忙碌。然而,相比较其他忙碌的高三学生,傅梓心多了一份悠闲。他一次次诊断考试优秀的成绩里面满是他膨胀的自信,自信带来了太过招摇的悠闲。
高中生活,按惯例或者说身体需求,上午十点半左右以及晚自习中途九点左右,学生普遍都要加餐。
上午加餐的地方在傅梓心他们那栋教学楼附近,那里有方圆十里内最好吃的馒头和肉饼。买吃食的小操场里有一大片玉兰花树,一盆很大的昙花,在适当的季节中绽放,盛放时很惹眼。傅梓心他们教室在教学楼底楼最边上,靠近卖吃的地方,每次加餐都会路过。伸头望望离苏陌们并不远的高三生活,提前接受心理过度,傅梓心他们的教室一眼望过去,整个地下全是大大小小装满书和练习册的纸箱,课桌上、桌空里放不下的书都收纳到纸箱放桌底一角上,于是成就了那么壮观骇人的景象。
“高三原来是那样的……”苏陌咂舌惶恐的叹道。被各种教科书、参考资料以及试卷淹没的日子看起来好让人生畏!
课间操尽管大家都会出来集体伸伸胳膊踢踢腿,锻炼身体,可在熙攘的人群里谁都不会注意谁。
若苏陌正面撞见傅梓心,则彼此的脸上出现两个冷漠骄傲的微笑,生硬的拉扯嘴角,就像是一万八千里的距离和冰冷对峙。走后苏陌不由自主的撇嘴做一个鄙夷的表情。
学校课间操大多会做第八套广播体操,有时候也换成第七套。完了以后大家就去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