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赵天波的眼前忽然全变黑了——他一下子就软在了地上!
陈妍的母亲,赵天波口中的那个“张二姨”,这个人将是我们接下来所要关注的焦点。
陈妍的母亲名叫张淑芳,今年四十一岁了。因为她在家中的三个兄妹中排行老二,因此人们在称呼她时那个“二”总是挂在嘴边的。张老二,张二姐,张二姨,年龄与辈分不同,对她的称呼也就不同。
张淑芳出生在一个干部家庭,父母退休前都是县里的机关干部,虽说官职不大,但好歹也算是比较有脸面的人物。张淑芳直到十岁时才去上学,这是缘于当时的历史和社会原因造成的,因而,当她初中毕业时,她已是一个年满二十岁的大姑娘了。那一年,在父母的撮合下,她和一个比她大了三岁的男人结了婚,那个男人当时是县政府里的一名司机。婚后不到半年的时间,他们的女儿便降世了。十年前的一九九三年,她的丈夫从县政府里离职了,他开始与人合伙跑起了长途客运的生意,常年往返于川粤之间。几年后,他们一家俨然成为了人们眼中的“有钱人”。
三年前,他们成了这片小区的首批住户,而且是住在一楼。张淑芳很“懒”,住在她家旁边的邻居们都相继开起了店铺,但她却不愿学别人那样利用地段优势来开店赚钱,而是把铺子租给了别人。她不想活得太累,更何况她的丈夫完全有能力养活她和女儿。然而,不幸的是,她的丈夫在两年前因一场车祸而丧了命。在痛不欲生的泥潭中挣扎了一个月后,她开始做起了生意——开茶铺。
这两年,张淑芳一直都在为丈夫守寡。好多人都曾劝她再嫁,这其中还包括了她的婆婆和公公,但她全都给一口回绝了。
张淑芳可以说是个绝色美人。虽说已年过四十,但“风韵犹存”这个词却并不适合用在她的身上。看上去,她顶多像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少妇。在男人们的眼中,她依然是那种有着万种风情的女人。去年,当赵天波第一次见到张淑芳时,他叫了她一声“姐姐”,他当即遭到了母亲的一顿训斥。直到见到了陈妍,赵天波才相信张淑芳是一个比自己的母亲还要年长几岁的“老女人”。张淑芳的美艳虽然有化妆品的一份功劳在里面,但绝美的天生丽质才是她貌美的最主要原因。她虽美艳,但却一点也不失端庄之态,在她身上不存有丝毫的狐媚与妖艳之气。
张淑芳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和气,因而她的人缘也极好,小区里几乎没有人在她的背后对其指指点点。总之,她是一个很受人尊重的人。自打两年前她开起了茶铺后,铺子里的客源整日都是爆满的,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从与张淑芳相识的一些人口中,作者了解到了她在生前的一些信息。
一个月前,也就是在四月初,张淑芳像往常一样拎着一个茶壶在茶铺的过道里来回穿梭,不时和客人们闲聊几句。突然,在毫无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她随同茶壶一起掉落在了地板上。喷流而出的茶水缓缓地从她那弯曲着的两条腿下流过,冒起了阵阵热气……
见此情形,几个女人赶紧扔下手中的麻将把张淑芳抬进了她的卧室。她一直都处在一种昏迷不醒的状态之中,她的人中穴上已经被人掐出了好几个很深的指甲印,但她却仍然没有苏醒的迹象。正当她的这几个姐妹无计可施并开始打电话叫救护车时,张淑芳睁开了眼睛。最终,她的坚决让医院的救护车没能成行。
“我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而已,哪用得着叫救护车啊?”她这样解释道。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体确实没有什么大碍,她的茶铺下午照常营业,而她也照样忙里忙外。
第二天早上,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有人看见张淑芳出现在了自家茶铺的门口。她锁上了门,然后离开了。
天亮后,行人在途经茶铺时发现卷帘门上贴有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有事外出,茶铺暂停营业。”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茶铺的这次暂停营业会是永远的暂停营业。而且,张淑芳这次离开之后,许多人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他们再见到她时,她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
在张淑芳出走将近一个月之后的一天晚上,大约是在九点钟的时候,她又回来了。住在她家隔壁的一个女人在那个时候听见了她开门时所弄出的响动。卷帘门向上抬起时,那动静可是不小的。那个女人觉得有点好奇便走了出去,她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张淑芳回来了,可当她走出来时,茶铺的门却又已经关上了。但是,她看见茶铺里的灯亮了起来。为了证实是否是张淑芳在屋里,她拍打了两下卷帘门。
“淑芳,是你吗?你回来了?”她大声问道。
“啊!是我!三姐,你要进屋吗?”
“不了,我就想知道屋里到底是不是你……”
她听出来了,这的确是张淑芳的声音,而她也因此成为了张淑芳在生前最后与之对过话的那个人。
我再把时间说得更具体一点,张淑芳回来这个晚上正是昨天晚上。
再往后,我们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张淑芳为何要自杀呢?这是萦绕在我们心头的一个巨大的谜团。
身为本故事的讲述者,作者有责任和义务让大家知道得更多。我们即将看到的是张淑芳留在梳妆台上的一封遗书,而它将会为我们揭示出张淑芳的死因。
我之所以要把这封遗书公布出来并非是为了要刻意渲染悲情,这仅仅是为了能让故事的完整性得以保全,而且,我们的好奇心将会在道德所容许的前提条件下得到满足——这封遗书是陈妍当着一群人的面亲口读出来的。我们并不清楚她为何要这样做,但她确实是这样做的。或许,张淑芳在单独写给她的那一封信里曾有过这样的交代——当然,这完全是我们一种揣测。
在正式公布这封遗书之前,我有几句话想说。这是一封让人听后不得不万分痛苦的遗书,但是,这更是一封让人听后不得不为之而深感震撼的遗书。如果你是一个涉世未深、甚至是一个还不懂世间愁苦是为何物的孩子,那么我奉劝你最好把这一节的内容直接跳过。如果你执意想要知道这封遗书里的内容,那也未尝不可,但我希望它所带给你的更多的是一份积极向上的精神力量和一种为爱而生的生活态度。每个悲惨的故事当中都有生命之火在熊熊燃烧,而我则们是无法对其无动于衷的。
张淑芳在她的这封遗书这样写道:
“亲爱的爸爸、妈妈、公公、婆婆、女儿:
请你们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的不孝和不负责任!我给你们带来了莫大的痛苦,这是我今生所犯下的一个不可饶恕的罪行。在这之前,每当我想到这一天恐将会到来时,我就止不住地浑身颤抖,没想到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我爱你们,不想让你们受到丁点的委屈,可我今天却让你们万分痛苦。我对不起你们!可是,我已经别无选择了,我只有走这条路才能让我将身上的一切痛苦都彻底地结束掉。
这么多年以来,苦难和不幸似乎总是对我心存畏惧,它们老是远远地躲着我。结婚前,爸妈保护着我,结婚后,丈夫保护着我,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浩明的离去将我的幸福和快乐全都带走了。浩明出事后的那一个月时间里,我每晚都会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悄悄大哭。那时候,我是那么地想要把自己的生命给尽快结束掉!每当这个念头变得极其的强烈时,我就会跪在地上请求你们原谅我不久之后的离去!但是,我后来突然想明白了,我不能去死!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姑娘了,我的家里还有四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在看着我。浩明走了,我应该责无旁贷地支撑起这个家。尽管我一天也不想再多活了,但为了你们,我什么都能忍受。我爱你们,远远地剩过爱我自己!
我起初本以为时间可以让我慢慢地将苦痛淡忘,可是我想错了!在浩明走后的这两年多时间里,我几乎每天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上。这两年来,死亡的阴影一直都在跟随着我,我也一直都没能摆脱它对我的纠缠。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去说服自己要好好地活着,可我就是说服不了自己。每当死的念头在我的脑中开始盘旋时,我就觉得自己离幸福不远了,可一想到你们,我的幸福感就不复存在了,我就陷进了无边的苦痛之中。我想告诉你们的是,这两年,我就是这样一天天地熬过来的。
如果先前的这种生活状态能够延续下去,那么一切都还不算太糟,尽管我活得很痛苦,但我至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很想就那样一路走下去,一天天看着你们变老,看着女儿长大,看着你结婚成家,甚至是看着你也成为一个母亲。但是,老天爷却不给我这个机会了,一个月前的那次昏倒在地无情又彻底地击碎了我的这个幻想。第二天我去了省城,医院的检查结果应验了我的预感,我已经是肝癌晚期了,而且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了……
不瞒你们,自从浩明走后,我每晚都会喝很多的酒,要不然我根本就睡不了觉。如今,心理上的煎熬以及酒精所带来的伤害终于将我给击倒了!
我不想再继续被折磨下去了,我再也受不住了,所以我选择要离你们而去。对不起啊!我确实受不了了!这两年来,在每个漆黑的夜里,在我睁开眼的每时每刻,苦痛一直纠缠着我,不放过我。我努力地活到了现在,可上天却不让我再继续活下去了,我又还能怎样呢?我没法再坚强下去了,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极力地想要避免这一天的到来,可我终究还是失败了。我想为你们挡掉所有的不幸和悲伤,可我却没有能力再去那样做了。我真的是别无选择了,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是绝对不会走上绝路的。为了能让你们幸福,再多、再大的苦难我都可以去承受,但这一次,我确是不行了。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的苦处,我真的是扛不住了!
请你们不要因我的死而太过伤悲了,你们越是这样,我死后的灵魂就越是难安。你们应该为我感到高兴,因为我终于解脱了,我再也不用去背负和承受精神上的那些负重和折磨了。在这两年里,我把这一辈子的苦全给吃了,它们确实太苦了,把我活活地给苦死了。请你们不要责怪我没有战胜病魔的勇气和信心,我这种病是不可能好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奇迹结缘的,更何况我早就已经厌倦了这样的人生,这种病无疑是来帮我脱离苦海的。
另外,相信你们也已经看到了。在我的梳妆台上有三个信封,在每个信封里都有一张银行卡,这是我和浩明这么多年来的全部积蓄,这也是我们能给予你们的最后一点爱。
爸爸,妈妈,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是怎么了,我突然想起了好多小时侯的事。我那时还是一个小女孩,你们也都还那么的年轻,那时侯的我们是那么的快乐。如果早知道有今天,那我更情愿死在那个时候。或者说 ,我们永远都停在那个人生的阶段里。我不想长大,真的不想!你们给了我生命,给了我世上最无私的爱,可我又回报给你们什么了呢?我什么都没有给你们,反而还让你们为我的死而悲痛不已。我之前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我会有这样的一个下场,我会让你们来为我送终。对不起!爸爸,妈妈,女儿不孝,我对不起你们!如果早知道有今天,我情愿不被你们生下来,你们的女儿让你们受罪了!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心痛是我今生最大的罪过,我是个不孝之人,我本该让你们更加幸福的,可是……
哎!我是个罪人!
我的亲人们,我多想在临走之前能再看你们一眼啊!哪怕只是偷偷地看上一眼!你们,我生命里的天使,你们都还在,可我却马上就要离开你们了。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到底在前世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我什么都没有了,可我到死也难以让自己的灵魂得到安宁,我的亲人们,我放心不下你们啊!爸爸,妈妈,公公,婆婆,女儿,为了让我走得安心,为了让我的灵魂得到安宁,请你们不要为我而太过伤心了!
再次请你们原谅我的这种行为!我对不起你们!如果有来世,我加倍偿还!
再见了!希望你们一切都好!我爱你们,永远!我爱你们!
张淑芳
于四月三十日晚”
张淑芳死了,她是自杀而死的,而这种死亡的方式通常被世间的某些人斥之为是意志力软弱的极致体现。她真的是一个软弱的人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如果她在两年前选择了自杀,那么她确是一个和坚强毫不沾边的软骨头。但是,她并未那样去做。没错,张淑芳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确实是一种轻生行为,但我们仍然愿意这样来评价她:一个忍痛战斗到了生命最后关头的勇士!除了死神,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打败她,而她的故事也足以让世间的那些因人生受挫而自暴自弃、自残乃至是自尽的人羞愧万分。对于她的自尽而亡,我们只能说这是她在得知死神在向她靠近后所做出的一个只想保全个人尊严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