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服头头的声音传到屋中,除了张部长在畏惧,余下人等都来到院子里,如临大敌。出乎意料,此刻这位头头一改往昔的飞扬跋扈,似乎故意低着头,表现出下作的姿态,同时肚子坚持吸着气,以免将军肚带出自己的张扬,恭恭敬敬地走进门来。大家再仔细一看,他这次改变最大的地方在于连制服都没穿,只是身着便装——尽管自从得知头头的制服是假的之后,他已然没有什么威慑力,甚至衣服被几个人在心里就扒了个干净,看到了他肮脏的灵魂,就像洗完澡光着屁股散步的丘吉尔曾对偶然撞见其胴体的罗斯福声称的一样,“没有任何保留”。
大家都对着头头怒目而视,制服头头却走上前来,小心地问道:请问张部长在这里吗?
一句话惊起一摊怒骂。
珍珍姐骂,老贼,这由不得你管!
马格骂,你丫的赶紧走人!
王波骂,就看你不是个好东西!
袁小辉骂,你个奸诈小人,竟然让我们德高望重的高主持忘了做反侦察!
高所长也在冲天一骂的队伍中,结果听完这句话,张着嘴“啊啊”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像刚被拔掉了牙齿,满脸痛苦。
他说,小兄弟,咱不带这样含沙射影的—啊!你这个混球,还祸害到我了!
头头倒是沉得住气。如今他的态度就徘徊在笃定和坚定之间,绝无任何冒犯的意思,嬉皮笑脸地说,哎呀,你看看,冤仇宜解不宜结。过去我们大家是有一些误解,但是我这人对事不对人,大家肝胆相照,荣辱与共,一切开心就好。反正像张部长这样的人,我体重大于他那么多,一场刀光剑影后他就毫发未伤,可见他吉人自有天相。因此说起来人生在世啊,最重要还是开心。各位,张部长现在到底在不,他饿不,我找锅,下面给他吃。
珍珍姐和高所长稀里糊涂地说,怎么听不懂这家伙说什么呢?
袁小辉三个人听懂了这番言语,袁小辉跳出来说,少贫嘴。说说,你到底干什么?寻滋闹事,打击报复?想要张部长的命?
头头搓搓手说,不是,小兄弟啊,要我的枪。那枪可是我的命根子啊,闲暇时候,夜晚灯下,我都掏出来把玩,爱如珍宝。
袁小辉愣住了,赞叹说,哥你真是个猛男。问题你的命根子在你自己身上,你小学没学过么,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找张部长有什么用?
头头听到这话有点愠怒,说话立即刁钻生硬起来。他说,哎,毛孩子,话不能这么说。张部长这人不够意思,我俩打架是场公平决斗,他不能趁机偷走我的枪啊!那枪怎么说在我俩争执之前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我是用它才让大家把钱交到他手里的,避免了经济损失。像张部长这种一心向钱看齐的,我可是力挽狂澜哟。可是我回去一看,这枪怎么不见了?你说,当时我除了和他滚到一起,还有谁能卸下我的装备?难道我还血口喷人不成?
袁小辉挠挠头,指指头头的裤兜说,我没说你血口喷人,问题哥,你那兜里露着一油光锃亮的枪把手,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头头低头一看,袁小辉所言不假。自己裤袋里那手枪把手如同朝天椒一样,向上冒出来,跟自己平时为人一样骄傲无比。他气的哇哇暴叫,低下的头瞬间就拔高了两尺,表现出“曲项向天歌”的姿态,肚子也放松开来,瞬间就膨胀成一个小型充气帐篷,让他占据的空间得到了压倒性的扩充。在这样的气势下,他扩张着自己的情绪叫嚣着,那又怎样!我今天来了,就是一颗黑心,两手准备。亏我当年准备精良,进了两把这枪,俗称子母枪。张部长拿走那把,是娘;我这把,是儿。今天要是要他们母子团聚,我俩就欠账一笔勾销,再要是墨迹,别怪我这儿子不留情面!
说完,他掏出枪来,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大家。
张部长举起双手,慢悠悠地从屋里跑出来,他喊道,住手!
头头一看到张部长,眼前放出一阵光亮,大笑道,我就知道你窝在此地,你都听明白了?
张部长来到跟前,一脸苦楚地说,我是听明白了。问题我去哪儿给你弄把枪啊!我发誓,真没偷过你娘。别说你这儿子不长眼睛,就是当初再多一把,你那孙子对着我,我也无能为力啊。
头头仰天大笑说,果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好,天黑请闭眼。
见到头头心意已决,张部长心里骂自己还是失算了一步。起初自己在屋里不打算露面,但看到头头拿出枪来,又见到女儿身处陷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血缘的小宇宙发挥了这么大的能量,他突然就化身成了一只扭足劲儿的发条青蛙,精神饱满地蹦跶了出来,挡在了大家特别是珍珍姐的身前。时间紧迫由不得他考虑良多,他只是想靠自己多撑一会儿,为大家思考逃跑办法积攒时间,哪怕最后挂了,也算和犯罪分子殊死搏斗,最好能换来个同归于尽。大家平安出去后将自己的事迹广为流传,成为世间一道传说。
结果没想到,出来就要挂了,成了一个幽默。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坑爹啊”,就闭上了眼睛,万念俱灰。
头头的手刚放在扳机上,高所长没有预料地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头头被一个背摔放到在地,枪撒手而出。高所长率先起身,走过去就用手帕把枪捡起来,突然晃了一下神说,啊!不好意思。我职业病,见了枪口冲人就想夺。让我看看这枪吧,好久没动过了。
他用手抚摸着锃亮的枪体,心爱程度宛如抚摸胴体,凝视的时候猛地停住了。过了一会儿抬头望着蓝天,仿佛回忆幻灭的初恋。他悠然回忆道,当年我当警察的时候,破过一个制枪案啊,枪上又串代码我至今牢记。你们几个小伙子过来一起确认一下。
三个高中生涌上去看了看说,写的是Made in US。
头头这时候从地上爬起来说,快还我枪,秃驴!
高所长没搭理他,一拍大腿说,着了!当时造枪的几个虽然犯法,但也是爱国人士,对于“山寨”这词的翻译“没得人拆那”很不满, 就专门写成“美国制造”以示不满,反倒成了警察追缴剩余枪支的标志,,而且刚好就剩下两把没追讨回来,今天见到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可巧,可巧!
袁小辉说,念准点,是Made in china。不是没得人拆,现在可是到处都有人在拆哪。
高所长不住感怀过往的同时,转身对大家表示这枪对他意义重大,他要保留起来,而且愿意像守候女人一样一直守护者它。把手枪和女人放在一起类比很有想象力,大概无论是女人还是手枪,一旦开火不仅动静,而且后果都很严重;当然手枪还是比女人要好。别人的手枪你喜欢了也可以毫无障碍借来用,女人就不行喽。
之后他又转向头头说,兄弟啊,这跟当年那事儿对上了,这让我怎么说才好…你眼神好,我给你看,枪上这么大的你的几颗指纹,我真心为你担忧。你看,买这类枪是要进监狱的,虽然国家体恤你,补给你一间黑乎乎的小屋和一日三餐,可是说起来真是费力不讨好。而且还耽误你报仇时间,影响深远,令人感叹啊。
头头刚才已经支楞耳朵听了半天,把高所长的讲述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现在被高所长“关心”似的盘问,脸色乌青,好像中了天下第一奇毒,瞬间就斯巴达了。他张口结舌,犹如牙牙学语,无比后悔自己方才已经道破买枪实情,主动留下一群活生生的人证。如今他又变成了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起来,只能顺流而下地说,哥,要不这样吧,这枪我留给你做个纪念,我不要了。
高所长耐心地解释说,不准打马后炮嘛,你这说法没意思,我刚才都说要留下来了。
那,老张那把我也不要了,行不?
张部长有人撑腰,勇气可嘉,唾了一口说,你放屁,我根本就没有拿你的枪!
头头哭丧着脸告饶道,哎,是是是,我放屁,管那把去哪儿了,兴许他是落入凡间的精灵,上辈子折翼的天使,自己躲起来,和我们捉迷藏呢!那我发誓以后,绝对不来找张部长的麻烦了行不?
高所长仙人一般作手捻须髯,拿手蹭着没有毛发的下巴,幽然说,这挺好,我一出家人,用佛的眼光看世界,觉得这办法靠谱,符合礼义仁信的观点。你一定说到做到啊,枪我会替你保管好,具体放哪儿你就别打主意了,我原来都混第一线,养成了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会留底牌。你暗杀我可以,但一旦成功,随后你就会被明杀的。你明白了吗?明白后就可以滚了,越远越好。
头头慌不迭地跪下来给高所长这样的“仙人”磕头,大喊一句“我明白了,多谢大师点化,弟子一定谨遵大师教诲”,跟着像被驴踢一样连滚带派得逃出门去,很快消失在山岭中。